第六期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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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報告
本會訊息
主題徵文
一個爬族女人的逃亡/莊政霖013
白蛇,對不起/偏執016
在陰影裡/洪國恩022
那條蛇/狼行譽024
夜裡來了一條蛇/獅子丸031
青蛇/水鬼034
蛇/陳介緯040
蛇妻/玫瑰043
蛇飯/李祖翔048
蛇夢/湛靈055
蛇魔/康之隆059
進化論/jessy j065
愛/jessy j069
蛻/甘弟071
銜尾蛇/東野075
研究論述
切片折射的百道光影/張春榮083
創作花園
Good night/襲音089
سجين樂園/色之羊予沁092
小偷、少女、橘子貓/偏執095
未熟透的蛋黃/閻瑞華101
白頭偕老/風痕玥104
自己的琉璃珠/青鳥112
吻/jessy j115
我愛狗/閻瑞華117
夜/jessy j119
幸福/蘇家立121
荒地裡的小草/偏執122
蚊子/漂流島上的鴨子126
飢餓/伊藤雪彥130
飢餓/陳怡芬132
鬼胎/陳怡芬135
寂寞的小夜燈/偏執137
採購‧踩垢/閻瑞華140
球/原以籃142
第一千次偷窺/jessy j146
雪花球/穆詳148
發現/柏菲思150
跑‧找/宋佶158
夢,散/宋佶160
睡在樹上的人/甘弟161
廢墟/蘇家立165
熟人/里虎167
緣.沫.了/塔里亞168
機械降神事務所/穆詳172
獨角戲/向晚176
薰衣草花茶/閻瑞華178
魔笛手/陳琨和182
徵稿資訊
本會訊息
主題徵文
一個爬族女人的逃亡/莊政霖013
白蛇,對不起/偏執016
在陰影裡/洪國恩022
那條蛇/狼行譽024
夜裡來了一條蛇/獅子丸031
青蛇/水鬼034
蛇/陳介緯040
蛇妻/玫瑰043
蛇飯/李祖翔048
蛇夢/湛靈055
蛇魔/康之隆059
進化論/jessy j065
愛/jessy j069
蛻/甘弟071
銜尾蛇/東野075
研究論述
切片折射的百道光影/張春榮083
創作花園
Good night/襲音089
سجين樂園/色之羊予沁092
小偷、少女、橘子貓/偏執095
未熟透的蛋黃/閻瑞華101
白頭偕老/風痕玥104
自己的琉璃珠/青鳥112
吻/jessy j115
我愛狗/閻瑞華117
夜/jessy j119
幸福/蘇家立121
荒地裡的小草/偏執122
蚊子/漂流島上的鴨子126
飢餓/伊藤雪彥130
飢餓/陳怡芬132
鬼胎/陳怡芬135
寂寞的小夜燈/偏執137
採購‧踩垢/閻瑞華140
球/原以籃142
第一千次偷窺/jessy j146
雪花球/穆詳148
發現/柏菲思150
跑‧找/宋佶158
夢,散/宋佶160
睡在樹上的人/甘弟161
廢墟/蘇家立165
熟人/里虎167
緣.沫.了/塔里亞168
機械降神事務所/穆詳172
獨角戲/向晚176
薰衣草花茶/閻瑞華178
魔笛手/陳琨和182
徵稿資訊
主題徵文
一個爬族女人的逃亡/莊政霖
直到那個發出一聲尖叫便轉身逃跑的饕族女人完全離開她的視線,她才將亮出一半的口中刺緩緩收回,縮身退回她原本藏匿的地方,蜷成一團,闔上雙眼。她必須盡量維持自己的體力,好在有更多饕族人回來之前,躲到更安全的地方。
嘶──,嘶──,……
腹中傳來一陣躁動,打亂她好不容易均勻的呼吸。
她是個殺手。說得更精確些,她屬於爬族。就殺生這個行當來說,所有的爬族無一不是天生好手。所有落腳在這片土地上的生靈都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則,而在所有的生存法則之中都有這麼一條:別去惹爬族。如果你惹到了,不管有意無意,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就是善加利用所剩不多的時間,好好懺悔自己為什麼不機伶一點、把眼睛放亮一點。
只有饕族人例外,或者說,曾經是例外。
和饕族訂立契約的祖先們大概都想不到會有這麼一天吧,她想。饕族敬畏爬族,渴慕爬族的一切,無論外表或是內在。雙方在廣袤的山林原野間各取所需,互不侵犯。有時一些被惡靈矇住眼睛和心靈的饕族人踰越了規矩,爬族就會用淬了毒液的口中刺在他們身上扎兩個洞,一個用來祛除惡靈,另一個用來解放被惡靈禁錮的乾淨靈魂。每個饕族人,如果他們在死前有機會回顧自己的一生,都會細細數算這輩子從爬族那裡領受到多少的好處;那些能夠帶著笑容死去的,都是確信自己沒有忘記任何一條恩義的人。
根據爬族之間的傳說,饕族的改變,大概是從太陽死去三萬次、又復活三萬次之前開始的。外來的饕族人越來越多……或者說,外來的惡靈越來越多,牠們披著和饕族人相類似的外皮來到這裡,又竊佔了許多原本就生活在這裡的饕族人的皮囊……
碰碰碰!
她大吃一驚,倉皇地溜出電鍋、滑出沒有完全掩蓋起來的門扉,一扭身,便鑽進路旁饕族人挖築的陰溝。那是連無所不在的饕族人自己都不願意輕易下去的地方。她只希望自己沒被看見。懷著孩子,她不覺得自己還能夠再跑多遠。
「牠跑進水溝裡了!」
「跑掉了喔?跑掉就算了啦,只要不是在房子裡面我就沒關係。」
「不行,一定要抓起來。附近有小朋友,他們要是不知道危險,被咬到就完蛋了。」
「對啊,而且妳不知道,這個毒蛇吃起來最補了ㄋㄟ!」
她聽見身後的金屬蓋被撬開的聲音。
白蛇,對不起/偏執
阿康壓死了一條蛇,在回家的路上。一條白蛇在他騎著腳踏車時,竄了出來,他正開心的騎著車,經過一個又一個的窟窿,跳著。當那條手碗粗的白蛇竄出時,他來不及閃避,於是便輾了過去。
整條路上滿滿的都是血,除了蛇以外的,還有阿康自己的血。
「你知道嗎?我那天壓死那條蛇後,我就一直會作有關那條蛇的夢……」阿康對著我說,我們是國中的好朋友,同時也是附近的鄰居。初次聽到他這樣講時,我根本不以為意,只覺得是罪惡感作祟。
「放心啦!那有什麼,我們以前國小時,不也常常會殺死什麼動物的嗎?」我說,畢竟國小時的我們很皮,常常在這一帶遊玩,像灌蟋蟀、薰蟻穴的事情,我們都玩過。
「應該還好啦!放心!如果你會怕的話,就去伯公那邊拜一拜好了!」我對著阿康說,伯公是我們鎮上最大的一顆樹,聽我爸媽說有事情就和伯公說,伯公很靈驗的。
「是嗎?可是那夢好可怕唷!我夢到我才是那條白蛇,我被我的腳踏車輾過……」阿康好像有點恐懼的講著,接著又說:「那天我下車查看那條蛇,我不太敢碰牠,我用路旁的樹枝刺了刺,牠好像還還會動,我就把他推到路旁了。還連忙說了幾句對不起……」
「那就好啦!你也不是故意的呀!」我輕鬆的和阿康騎在回家的路上。
「但是,我的夢可怕就在這邊呀!我看到自己下車,用樹枝把我推到一旁,然後說著對不起就離開了!」我感覺的出阿康的不安,但就這樣的事情,我卻不知道怎麼和他講比較好。
「而且我覺得我很恨自己……」阿康講完後便沉默了下來。
幾天後,我聽阿康說那個惡夢不斷,但我想如果都和白蛇道了歉,那為什麼還要那麼害怕呢?又不是故意的……這件事情持續了一個月左右,我就沒聽阿康再提起過了。之後我們上了同一所高中,某天阿康突然對我說:「我阿婆過世了,明明人就好好的呀!」
「咦?什麼時候的事情?怎麼過世的呀?」我有點驚訝,因為阿康的阿婆我也見過,那位阿婆人很好,每次在我和阿康過去玩時,當很熱情的招待我,我對他的阿婆也很有印象,只是高中後,就很少在去拜訪他的阿婆了。因為課業的壓力越來越重,好像能注意的事情也越來越少,只能專心在讀書上面。
「就那天我爸突然和我講呀!好像是我小叔打電話過來,然後就和我講這件事情。」我看著阿康的臉,我好像想起了些什麼,那表情怎麼和第一次和我講白蛇的表情很像,阿康有點恐懼的感覺。
「我和你講呀!我又夢到了那條白蛇了。」他這樣講時,我還覺得怪怪的,那條白蛇?我當時完全沒有任何印象。
「那條白蛇?」
「就是我國中時壓死的那條……」
「那條?怎麼了?為什麼?」
「因為我阿婆的背後出現了好長的一條車輪的痕跡……我,我真的不知道會這樣子。」
因為阿康和我這樣講著,我當下立刻想到帶他去伯公樹那邊拜拜。但那天我們下課時,早已經傍晚了。我和阿康兩人騎著腳踏車,隨著昏黃色的夕陽光芒,一路沿著小逕來到了伯公樹,伯公樹在這個時間點,幾乎沒有人,只剩下阿火伯,還在樹下吹著風。
阿火伯是我們里的小里長,聽說他年輕時去參加過日本人的戰爭,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通常他也最喜歡在伯公樹這邊乘涼。我示意阿康去和伯公拜拜,而我自己則去問阿火伯。
「阿火伯,你聽過有動物死掉後來報仇的嗎?」
「啊?」阿火伯好像聽不太到,但接著又說:「那不要緊啦!帶幾柱香去和牠拜拜就好了。要誠心道歉呀!」
「這樣子就好了嗎?」我問。
阿火伯笑了笑,又說:「是呀!只要誠心就好了!除非你們是故意害死牠的,那就才難辦了呀!」
「沒沒!我們不是故意的,是阿康不小心輾到而已。」
當我和阿火伯講到這邊時,突然聽到阿康大叫著,阿康像是指著什麼都沒有的地方,不斷的說著:「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過來!我又沒有害死你,只是把你推到路邊而已!」
我連忙跑了過去,卻什麼也沒有看見,回頭看著阿火伯,卻發現他已經睡著了。我趕忙問阿康看到了什麼,他說看到了那年的白蛇在伯公樹旁,繞了一圈又一圈,像是想把樹弄死一樣。
天色這時也黑了下來,我搖醒阿火伯,和他說再見。接著陪著阿康回家,突然回家的路上,風一吹過草叢,就像是好多條蛇在不停的竄動,我和阿康不斷的像發狂的踩著腳踏車,想要迅速飆回家,感覺身後有無數條蛇在追著我們,直到我們到了家,滿身是汗。
接著一連幾天阿康都沒來上課,我去他家拜訪他卻看到他得了怪病,他的背後有著一道很長的車輪印,就像蛇的鱗片。醫生說是皮膚過敏,有點像是魚鱗症那樣,但我和阿康都知道那是什麼。阿康說雖然不會痛,但很癢,癢得都是阿康自己抓出來的血痕。
阿康的爸媽帶他去好幾間廟去過,也去看了很多醫生,但情況都沒有好轉。
直到兩、三個月,聽說家裡附近蓋了白蛇廟,我帶著阿康過去,一進門就看到廟裡的白蛇,遠遠的大過阿康所形容的那麼大,蛇鱗幾乎遍佈整間廟宇,當天阿康拜過後,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裡作用,病竟然無藥而癒。
但我卻聽阿康說,那蛇還是常常到他的夢中,和他玩。
經過這件事後,我卻感覺阿康越來越像蛇,某天我甚至看到他身上爬滿蛇鱗的模樣,感覺害怕。
我再也沒敢再和他聯絡,直到現在。
在陰影裡/洪國恩
蛇從來是不乏分身的。蛻皮時,看著鮮豔蛇皮上點點傷痕,為了復仇,牠,就這麼溜了出來。
沿著角落,在牆壁與地面交接的邊界慢慢爬行,小心翼翼地穿過喧騰的人群,看到了那每每攻擊牠的男孩。牠盯著男孩,而男孩絲毫未覺,只是繼續朝著牠那蛇蛻分身拋著石子,驀地,牠雙眼燒了起來,張大了嘴,朝男孩咬了下去。
男孩大叫了一聲,而後,人群慌亂逃竄,警鈴大作,牠,靜靜地凝視他,那個已褪去色彩、褪去生命的臉,似有不甘地抽搐了幾下,然後,再也沒有動靜。牠陰惻惻地笑著,讓嘴角在臉頰上勾起,悄悄在男孩耳邊細語:「不要以為你能永遠高高在上,我擰可與你同歸於盡。」
消防隊來了,迅速確實的將牠逮入籠中,而牠也像個雕像,靜靜地沒有掙扎。牠像個犯人,但沒有錄口供、沒有審判,也沒有拷問或是懲罰,很快地,牠,就解除了監禁,定居到另一個動物園。我看著牠彷彿微笑著,在陰影裡,自由自在地爬行......。
那條蛇/狼行譽
那條蛇盯著范小君的眼睛,眨也不眨。
沒錯,它殺死了小謙。
此刻,她的手還牽著那隻小手。趴在地上,眼眶蓄滿眼淚,她稍稍控制自己的呼吸並思索,逃走還是留下?
十五分鐘前,范小君和小謙走在森林間的小徑上。
她的口袋裡裝滿銀白色的枯萎落葉。
「姐我要買新鞋啦,妳看鞋子都髒了。」
「你跟在我後面,過來踩在這些舊腳印上面腳就不會髒了,誰叫你沒事去踩泥巴?」
「我才不要,不如給我新鞋比較快。」
「等一百年後吧你。」
小謙很小的時候,她的父母就已經不在了。他們有一次在野外被毒蛇咬中,搶救不及,最後兩人因嚴重感染雙雙去世。從那以後,她一肩負起小謙和她自己生活所有的一切。但她從此看到蛇會不由自主遠遠走避,完全無法直視
「姊小心,有蛇。」
她渾身一顫,感受到那條蛇影傳來一股森冷的凝視,她不敢抬頭。
「沒有毒啦,不要怕。」小謙牽著她的手往前走。
直到走了一段路,那股冷冽消失,范小君才敢微微轉頭,那條詭異的蛇早已消失無蹤。
她的職業是專業醫療師,真諷刺,任何人在這座森林裡受了任何傷,她都有信心能夠即時處理,可她卻連一條無毒的蛇都怕。
還在她的秘密基地裡,她暗自嘆了一口氣。
說到秘密基地,要不是輸了那場賭注,小謙畢業考考滿分的賭注,她也絕不會帶他來這裡。
「姐,那我可以告訴我同學這個祕密基地嗎?」
「你敢!」
「妳自己答應我畢業考考滿分就讓我看的,我又沒答應說要保密。」小謙扮個鬼臉。
「總之你敢說出去你就完了。」滿分?真難以置信,早知道不要隨便打包票。
「哇,這棵樹好大!」他們眼前出現一顆粗壯但樹皮剝落的樹,好似被什麼動物摩擦過。
小謙蹬著樹幹兩三下爬上樹,晃盪雙腳,范小君走到樹下手望著弟弟,覺得他簡直像隻猴子。
「姊,妳不要一直站在樹下,很危險耶。」
「你管我。」
小謙聳聳肩,像盪鞦韆一樣盪起來。
「笨蛋,就不要摔下來屁股開花……」范小君臉上爆開一團葉子,樹枝沾在她眼皮上。
小謙按著肚子大笑,「這才叫開花!」
「你給我下來!」范小君從地上抓起一團落葉往樹上扔,兩人鬧成一團,一時間葉子在空中翩翩飛舞。
她又好氣又好笑。這個小鬼,看我怎麼好好整你!她心想,突然渾身一僵。
一切發生的那麼突然,那條蛇從左側朝她飛撲過來。
「姊!」小謙看到范小君摔倒在地,慌慌張張爬下樹。
那條蛇離開之前在她手臂上留下一個很深的傷口,她跌坐在地抓住心口,痛徹心扉的感覺一波一波逐漸將她淹沒。
小謙在她身邊的叫喊,她一句也聽不到。她眼睜睜望著樹頂,一片銀白色的落葉飄下,落進她的口袋。
讓我死了吧。
小謙的手滑進她的手裡,痛覺突然消失了。她喘了一口氣,回過神來。
「姊,妳差點嚇死我了,還好吧?」
發生了什麼事?范小君不明白,她茫然點點頭,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沒事就好,我們回家吧。」小謙拉著她的手,她站起來。她牽著小謙的手,走出她的秘密基地,走出這片森林。
似乎該是這樣,但她這一次突然有了不同的想法。
「我想……再回去看看那條蛇。」范小君停下腳步,小謙一陣錯愕。
「那條蛇?姐,妳不是最怕蛇的嗎?」
「可是,我有一點介意`……等我一下,一分鐘就好!」說完,范小君鬆開她的手。
剎那間,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席捲而來,貫穿她的胸口。
「啊!」她喘不過氣,怎麼會這樣?小謙趕緊牽住她的手,痛楚又瞬間消退了。她凝視著小謙的手,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小謙看著她,眼神充滿關心,「姐,走吧,別再待在這裡了。」
「小謙,這是怎麼回事?告訴我!不要跟我說謊!」范小君望著小謙的眼睛,他的眼神卻開始閃躲,最後低下頭去。
小謙有事瞞她。
「放開我。」
「咦?姐,可是……」
「我說放開我!」范小君甩開小謙的手,痛楚再一次在她的心理炸開,但她不管。她剛剛看到了,那個眼神,那個小謙好陌生。小謙從不對她說謊的,到底瞞著她什麼?為什麼面有難色?
她尖叫一聲,掙扎、跌倒,撥開小謙的手,往森林深處爬去。那條蛇沒有毒,她不對蛇過敏,也沒有痼疾,但為什麼這麼痛?她抓著心口,淚水控制不住流了滿臉,她要找到答案。
那條蛇在她面前出現。
她低下頭,渾身僵住在也無法前進。她閉上眼睛,又張開眼睛,淚水依然滾滾而下。她明白,她仍然害怕,這樣的她是無法找到任何答案的。
「姐!快跑!」小謙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感到一隻小手正在牽住她,痛楚瞬間消逝了。
但她同時抬起頭望進那條蛇的眼睛裡。
她發現她一直都搞錯一件事。
「小謙?」她的聲音顫抖著,熟悉,因為那是小謙的眼神。
回憶衝擊她的腦海。
她逐漸想起來,一直沒人注意到,這裡有個隱密的的地洞。她發現的時候,小謙已經不小心掉了進去,頸骨折斷。她大哭,痛徹心扉的感覺撕扯著她的心,「不可能!不可能!」她甩開了身邊的警察和醫護人員,「小謙沒有死!他沒有死!」
她凝視著滿滿口袋的落葉,發生意外那時第一片落葉飄進她的口袋,這是一個循環。
是那場意外,牠就是要告訴她這件事。
那條蛇盯著范小君的眼睛,眨也不眨。
沒錯,它帶走了小謙。
此刻,她的手還牽著那隻小手。趴在地上,眼眶蓄滿眼淚,她稍稍控制自己的呼吸並思索,逃走還是留下?
夜裡來了一條蛇/獅子丸
又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我心有餘悸的獨自攤在床邊,一身冷汗浸透了我的白色背心,我想起才不到一個小時前,因為停電,於是我比平常都早準備入睡,老舊的窗戶卻「乓」的一聲碎了,我嚇了一大跳,立即拿起床邊手電筒照向窗子的方向,我的視線凝結在一條一尺長的黑色生物上,濕潤的軀體在微光的照耀下閃閃發亮,好似一把墨玉寶劍,我本能地奪門而出,到了門外,我才想起手機放在床邊,但我卻沒有勇氣再開啟那門。於是我敲了敲隔壁鄰居的門,出來應門的是個男大學生,時間已是午夜十二點多,讓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看起來卻精神奕奕,門一開啟,滷味的飄香便溜了出來。我向他說明緣由,他也二話不說慌慌張張地奔去拿手機給我。十分鐘後,消防人員很快就來了,臨走時,還讓我再看了一眼那黑溜溜的生物,「不知道牠會被放生還是泡酒?」我心裡突然冒出了這個疑惑,但很快就謝了謝消防人員及鄰居的幫助,回到房裡,想想明天再跟房東聯絡比較恰當,於是我用了這幾天囤積的舊報紙暫時「封印」住那碎片及缺口。
我癱在床邊,難以入睡,卻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那天夜晚,當時我還只有十歲,記得好像也是深夜十一、二點吧,媽媽和我正在客廳等著爸爸回家,雖然媽媽不斷催促著我先去睡,但我仍堅持要等爸爸回來,突然「碰」的一聲,一個男人撞門而入,並立即把門反鎖,將燈關上。我和媽媽都嚇呆了,「不要出聲音!」從那男人的那句話我們才知道原來是爸爸。媽媽抱著我,眼淚卻滴了我滿臉。這時又有人用力拍了門,我們一家三人瞬間屏息以待,「我知道你在裡面!快給你爸開門!」屋外男人惡狠狠地叫罵著。罵了一下子,門外那夥人沒了耐心,也愈加火了,於是開始踹門,爸爸把我和媽媽推了一下,示意我們去房裡躲起來,媽媽哭得更激動,但仍強拉著我躲去房裡,後來,依稀記得門被踹開了,爸爸也被帶走了,自此以後,我再也沒見過爸爸,長大後從媽媽那得知爸爸愛喝酒又好賭,欠下巨額賭債無力償還,因此我們常常在搬家。
今晚又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我心有餘悸的獨自攤在床邊,一身冷汗浸透了我的白色背心,想著那條蛇,懷念著爸爸,他們最後,該去何方?
青蛇/水鬼
父親逮到一條烏梢蛇,是我揪的尾巴。腥臭味留在我的手掌上,雙手浸在溪水裏,和了一把泥巴搓洗,嗅鼻子前還是有股老大的腥臭味。父親說:「洗不掉就不洗了,過些時候會掉的。」
蛇被父親裝進了蛇皮袋,放到了溪灘上。夜裏沒有風,不用抬頭就能看見星星。正是秧長苗的季節,家家戶戶都掙著把一條水渠裏的水往自家趕。父親說:「坐到半夜,我們把貴寶家進田的水路封掉,引到我們家的田,天亮再給接起來。」
蛇在袋子裏蠕動,父親撥弄著石子上的火堆,插一根木棍入火裏,等燃了棍頭,就點燃了銜在嘴上的草煙,吞吐了一口,火堆旁邊就纏了一道薄霧。落在草裏的蟲和蹲在田埂上的青蛙叫出了聲。父親吸滅了一根煙,青蛙已經不叫了,只有蟲子。我又把鼻子往手掌嗅去,說道:「臭死了,怕是沒比這更臭的蛇了。」父親笑了一下,說:「有比這更臭的蛇。」
「那是什麼蛇?」
「青蛇。」
但我從來沒見過青蛇,父親說青蛇掛在樹上,樹上就像掛著一截細青竹子。
「爹你見過青蛇嗎?」
父親說:「見過,」又燃了一根新卷的煙,「先前的事,有好久日子了,那個時候我才有你這麼大。」
父親說了關於青蛇的故事,但是我不明白怎麼脫了褲子就要上吊呢?那時候父親在生產隊上,早上幾個大隊的人在山上幹活,十一隊的一個男人見我們大隊上的一個女人挺著屁股對著他,他邊幹活邊觀察著她的屁股,她的褲腰帶是一根繩子,繫成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結在屁股後面,衣服太短,沒怎麼蓋住,男人就用棍子勾了一下她的蝴蝶結,她的褲子就滑了到了地上。那個女人真奇怪,怎麼把結結在屁股後面呢?父親也不知道。
「她怎麼不穿短褲?」
父親說:「那個時候連褲子都沒得穿,褲子要洗的時候都是夜裏,洗了就馬上用火烤幹,第二天接著穿。」
我們隊上的那個女人的屁股就這樣赤裸裸地展現在大家眼裏,大家停了一陣鋤頭,又幹起活來,誰也沒說話。女人呆了一陣,提著褲子跑了。第二天村支書的喇叭還沒催嚷著大家起床幹活,父親在床上就聽到了女人母親的嚎啕大哭。
脫他褲子的人當天晚上死在了被子裏,死的時候手裏抓著一條青蛇,屁股上有針刺的發淤小洞。
父親說:「從來沒見過那麼臭的蛇,到他屋外隔好遠都聞到了。」
那條蛇的臭味爬成了一條路,從男人家一直到上吊的女人家裏。大家都說青蛇是那個女人變的,因果報應,父親也是這麼說的。
柴火燃得更旺了,我和父親幾乎同時吸起了鼻子,一股腥臭味在我們身邊越來越濃烈,我把手放在鼻子前,胃裏的猛然不適差點要把晚上吃的東西嘔了出來。父親把礦燈打到了蛇皮袋上,烏梢蛇已經褪了一層皮,身上顯出細竹子的青色來。父親突然依依呀呀地叫起來,雙腿折倒在石子上,嘴巴裏叫著說:「我只看到你的屁股,別的沒瞧見,沒瞧見……」
父親在那天晚上哭了,我第一次看見父親哭,父親哭,我也就跟著哭了。
第二天父親就病倒在了床上。
母親從水灣村請了一個老先生為父親驅駭,他畫了一道符,嘴裏念著我跟母親都聽不懂的咒語,放在八仙桌上的一升米開始跳起舞來。父親喝下符水,眼裏的紅絲並沒散去,母親用紅紙封了二十塊錢,送走了老先生。
母親把我叫到跟前,問了父親發病的緣由,就哭著罵起來:「該死的的東西,怎麼給小孩子講那麼不要臉的事!」
貴寶爹第二天找到了母親,他說:「你屋真會趕水,人家田裏的水都不到指甲蓋深你屋就趕去了?做事也得有個先來後到!」母親並沒同他爭吵,而是抹了一把眼淚,指著躺在床上的父親,說:「趕回水把人都趕壞了!」貴寶他爹看了一眼病著的父親,緩和了很多,近了父親的身,握著父親的手,叫了聲:「老弟。」父親明顯沒理他,他就又叫了聲:「老弟!」
他看著眼睛濕嗒嗒的母親,問:
「叫先生給他驅驚了沒有?」
母親點了一下頭,說:「昨天夜裏頭碰到了青蛇。」
對於父親的病倒,我並沒多大的擔憂,我總覺得父親是會好起來的,既然會好起來,又有什麼好擔憂的呢;相反,青蛇的記憶就像留在我手上它的體臭,怎麼也搓洗不去。
我說:「你見過她的屁股沒有?」
母親拍了一下我,說小孩子別瞎說。
貴寶爹低了頭,又抬起來,說:
「真是造孽。」
後來父親的病好了,好的那天我在洗蔥,蔥的汁液流在我的手上,手上的腥臭味居然消失了,我興奮地把這件事告訴給了父親和母親。父親什麼話也沒說,自那天起他就變得內向起來,沉默寡言,再沒同我講鬼故事,我也再沒問過他關於青蛇的故事。
許多年後,在一個小縣城的賓館,我第一次見到女人的身體。我捏著一個女孩的屁股,極具彈性,我向她講述了關於青蛇的故事。至始至終,我都懷疑父親見到的不只是那個已死女人的屁股,還有別的,但是她隨即反駁我說:
「你老爸敢騙鬼嗎?不定跟那個死女人有一腿都不好說;如果你老爸站在她後面,看的肯定是屁股,站在她前面,回頭來看,哼哼。」
我哼哼一下,說:「你站起來。」
「幹嘛?」
「我要看看你的屁股。」
她裸著身子站起,找來自己的裙子往脖子上一勒,吐出舌頭,翻著白眼:
「那我准死給你看。」
蛇/陳介緯
「我越來越討厭這些虛偽的人,有種就來當面對決,不要一邊虛假的鬼叫鬼叫的,彷彿自己有多害怕,還不是靠著龐大的身體,還有先進且致命的武器,讓我們在一場不公平的戰爭中,隨時丟掉性命」尾巴帶傷的青竹絲憤恨地說。
「爸爸,我們得罪他們了嗎?為什麼他們一看到我們就殺?」小青竹絲說。
「這我也說不清楚,有些人說我們邪惡,自以為是正義的一方」青竹絲說。
「邪惡?我們不就抓抓青蛙吃,到底哪裡邪惡了,他們對待其他動物,不是用強的,就是來陰的,這才叫邪惡吧」小青竹絲說。
「對啊!我還聽過他們叫我們冷血動物,但是大家公認最殘忍的就是他們啦!凡是他們看到的,不是想拿,就是想殺,要不就想吃」青竹絲咬毒牙切齒地說。
「那我們逃的出去嗎?這個洞只有這個出口,很難逃了,我..我衝出去咬他們好了!」小青竹絲怯生生的說。
「咬他們?你敢嗎?我要知道,我們蛇可不像人類心腸那麼殘忍,我們只有肚子餓,或者生命受到威脅時,才能攻擊別人」
「我們…現在生命受到威脅啊…」
「是可以反擊,但是,對方可是奸詐的人類,現在外面早就設好陷阱等我們了,你爺爺奶奶…當年就是…嗚」青竹絲透明的眼淚從紅色的眼睛裡滴出來。
「這樣,我不就看不到媽媽了…」小青竹絲情緒受到感染,紅眼也滴下淚來。
「你看的到的,我們等會就會去蛇菩薩那兒找你媽媽,我就不瞞你了,你媽媽昨天出去打獵時,已經被人類捉走了,那批人似乎專吃蛇,她的皮被活生生扒下來,我遠遠就能聽見她的哀號,好殘忍好殘忍…這些人的心比蛇還毒,沒錯,比我們毒多了…」話沒說完,青竹絲已經被全副武裝人類用器械夾了出去…
「哇!這隻是毒蛇,很恐怖耶,要小心點,等一下拿去泡酒」人類興奮說著。
蛇妻/玫瑰
男人:
夜裡,他驚愕坐起,黑暗中傳來另一人的呼吸聲,有個女人軟軟地攀在他身上,柔軟的身體扭曲成不可思議的弧度,偏冷的體溫有種奇特的觸感,一雙眼魅的懾人。
是鬼還是妖?
他愣著,眸光透出惶恐,不懂一個自己粗人如何有這飛來「艷福」。
此地非是藍若寺,他也不是寧采臣,說穿了不過是個養蛇的人,
「你,不想要我嗎?」
女人無視於他的錯愕,泯著唇很輕很輕的一笑,那笑容一下滲進了他心底,他只覺身子一震,所有的血液都衝進了大腦,指間碰觸到的身子又白又軟,像剛做好的杏仁豆腐。
他著魔似覆蓋在女人身上,於凝脂般的肌膚上烙下一個個粉紅的印,一種征服者的欲望充滿他的體內,長驅直入,極盡瘋狂之能事。
這是他從未有過的體驗,那柔軟的花徑彷彿為他而存在,每一次的交纏,都登上歡樂的高峰。
汗水流淌而下,帶出一絲曖昧的淫靡,女人高聳的胸膛一上一下的起伏,他看得眼睛都直了。
如果,這是他的妻該有多好?
他這麼想著,手上的力道加重,恨不得把這人融入體內,而女人只是笑,笑得得意又猖狂。
母蛇:
這晚,她變成了人。
她是來報恩的,向那個傻傻的養蛇漢子,感謝他在白日,好心救了自己一命。
自己的人形該是極美的,看著男人入迷的眼,她不禁這麼想著。
蛇性最媚,哪怕從沒有人教過,身子好像也自動的知道該如何動作,貼在男人身上,感受體下灼熱的溫度,和同類冰冷身軀截然不同的高溫讓她心裡像燃起了一把火,這種感覺讓她想起春天發情期的時候。
男人的呼吸慢慢急躁起來,她從對方的雙眼中看見赤裸裸的欲望,可他沒有動,彷彿被這突來的驚喜給嚇呆了,因此做不出反應。
真是個可愛的傻瓜。
她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朝他充滿勾引的微微一笑。
「你,不想要我嗎?」
男人的反應異常激動,立刻就撲了上來,在她每一寸肌膚上細細地吻著,沒多久她身上滿滿是粉紅色的痕跡,像一朵朵盛開的花。
可這只是開始,他壓在她身上攻城掠地,將欲望滿滿的注入她身子裡,她如缺水的魚那樣,高高彈起又落下,有股暖流竄進了體內最深處。
她喘著氣,將手放在小腹上,感覺男人緊緊的擁住自己,那力道讓她有一瞬呼吸困難。
而她,依舊笑著,僅此一晚,她是他的妻。
錯身:
天亮了,大地透出一絲暑光,幾聲雞鳴讓男人恍然驚醒,衣物凌亂的敞開,健壯的身軀佈滿汗水,一切是夢。
怎會做這樣荒唐的夢。
暗暗自責數句,他面紅耳赤的撐起身子,卻發現身下竟是模糊一片,昨夜儼然是一場「好夢」。
手指抖了抖,既尷尬又惶恐,他本是個老實人,幾時有過這樣的妄想。
「真是罪過。」
搖頭,忍不住恨恨地擰了下自己,卻仍有些神往,若真有這麼一名女子該有多好。
此時,一條通體雪白的蛇輕輕巧巧從他腳邊雜物間爬過。擦身之際,那蛇揚首看了他一眼,嘶嘶地鳴了兩聲,那雙眼睛透著說不出的熟悉。
不知怎的,他將女人和這蛇重疊在一塊兒,耳中彷彿又聽見那黏膩的呻吟,臉頰轟得有些發熱。
連人和蛇都分不清,看來是該討房媳婦了。
念頭轉了轉,他拿了錢帶匆匆往外走,村裡的媒婆曹姑已經來找了他幾回,也許該給個答案。
男人走得太急太快,以至沒有看見,那蛇的腹部高高隆了起來,就像是懷孕一樣,而在牠腹部的位置,有許多淡淡的粉紅色,像特殊的印記。
蛇飯/李祖翔
我當義工時,認識了一名「護蛇人」,會認識他,是因為他老邁又身有殘疾,需要人家給他送餐,而我正是送便當的。他習慣在一間廟裡待著,看著信徒拜拜,由於環境潮濕,附近常有蛇出沒,在旁人眼中,他愛蛇如子,常常勸導大家要愛蛇。
有一回,我看到一位兩鬢斑白的老媽媽,走來對爺爺跪地一拜,爺爺毫不領情的冷哼一聲,老媽媽沒有說什麼,恍惚的離去。
我問:「爺爺,她是?」我真的很好奇,如果是相識的,怎會放任爺爺終老,如果子女多些孝心,也不需要有人特地跑來送餐。
爺爺說:「你想聽嗎?」
我說:「好啊,如果方便的話。」
爺爺笑說:「十八禁喔!」
「拜託,我都成年了好嗎!」不對,難道是……,我補了一句:「如果是風流往事就免了!」
「想到哪兒了,你要聽,我就講。」
爺爺喝了口水,給我說了故事。
十多年前,爺爺兒子早夭,奶奶祈求上蒼保佑兒子順利轉生、過好日子,一天,夢見兒子說,已經找到好人家,要去投胎了,請媽媽感謝「玄天上帝」,奶奶便發願要虔誠侍奉玄天上帝。
兩年後,那位老媽媽出現了,當時還沒兩鬢斑白,抱了一個稚齡孩子來求神明,希望神明為孩子驅魔。
「驅魔?卡到陰嗎?」
「當時我們都不確定是不是卡到陰,可是看她孩子又吼又叫,大人都拉不住,青筋爆著,眼神充滿仇恨,是人都覺得那有問題!」爺爺回憶了一陣子,接著說:「有位乩童做了法,告訴她:孩子是雞靈附身。」
「雞靈?」我很訝異,從沒聽過雞也有陰靈,「那怎麼辦?」
「乩童說,玄天上帝指示了,要吃蛇飯,讓蛇精附身,吃掉雞靈。」爺爺說。
「吃蛇飯?那是什麼?」我這個年代,恐怕沒多少年輕人吃過蛇,尤其是在很多蛇被列為保育類動物後,有保育觀念的人越來越多,何況還怕不衛生呢。
「蛇飯就是將蛇的血淋在飯上,而且要母蛇,再把蛇蛋排在上面,一起吃掉!」
「什麼?好噁喔!那……蛇精附身,吃掉雞靈後,誰去吃蛇呢?」我問。
「不用吃蛇,蛇已被玄天上帝收服,踩在腳下!所以會無償奉獻。」爺爺說。
「那為什麼還要吃蛇?那麼殘忍又不衛生的事?」
爺爺煞有其事的說:「因為蛇精上輩子做了很多壞事,包括吃人,這是牠及牠的子孫應還的債。」
「父債子償?」
爺爺以一副孺子可教也的模樣說:「沒錯。」
「可以放棄繼承財產嗎?」
爺爺白我一眼:「扯遠了。」
我笑笑,請他繼續說下去。
「嗯,吃了一碗蛇飯,孩子的病並沒有好。乩童說,一碗不夠,要多吃幾碗!」
「太誇張了,這還有人信?」我憤恨不已的說。
爺爺自嘲的笑:「妙就妙在這兒,乩童不收錢呢!誰能知道祂是胡謅的呢?人就愛貪小便宜,而且愚蠢得以為是神明慈悲才不收錢。」
「後來呢?」我問。
「吃了好幾碗,孩子變了。」
「治好了?」
爺爺說:「哪能呢?孩子染了怪病,會脫皮,像蛇那樣。」
「那不是更像妖怪了?」
爺爺說:「對呀,乩童說,蛇精已經完成任務,作法後就可以恢復正常。」
「別停,繼續說。」
爺爺說:「一連作法三天,孩子一滴水都沒進,一粒米也沒給他吃。」
「那倒是,吃了那麼多蛇飯,還會有胃口嗎?給了都不見得吃。」
爺爺說:「三天後,孩子走了。」
「太神了!爺爺你耍我嗎?」
「哪裡神?」爺爺問。
「像雞一樣的孩子可以走路了還不神?」
「……是上天堂了。」
「不會吧!那乩童怎麼說?」我問。
「修成正果,和蛇精一起侍奉玄天上帝去了。」
這故事太神棍了,我難過的說:「老媽媽一定很悲傷、很憤怒。」
「其實……一點也不,她也成為玄天上帝的忠實信徒。」爺爺說。
我說:「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敢詆毀神明,但我想說那乩童真是一個超級大混蛋!生兒子沒屁眼!」
爺爺臉紅了一半,推開我說:「別咒我兒子!他開心去投胎了!」
我被爺爺的話嚇著了,瞠目結舌的說:「你就是超級大神棍?」
「什麼大神棍,我從來不覺得我錯了。」
「那是什麼讓你這麼愛蛇?牠們不需要贖罪了嗎?」我問。
爺爺有些難過,緩緩說:「當我知道孩子可能不是被附身,或許是罕見疾病,就想到當時也許可以用別的方法救,至少現在他還能活著,也是在兒子過世幾年後,才深深體會,兒子的死,帶給我的創傷和影響,不會因為信仰、時間而消逝。」
「為什麼是護蛇,不是關懷弱勢孩子?」我又問。
「沒錢,護蛇是我僅能做的一種珍惜生命。」
「為什麼對老媽媽那麼冷淡?」這是我最後的問題了。
「我對她有虧欠……每當我態度上傷害她一次,才能提醒自己,我的債,一輩子還不完。」爺爺哭了。
「你一日不開口認錯就一日不得救贖,你的心永遠會被禁錮。」我說。
「你說的對。」爺爺認真的看著我,很欣賞的樣子。
「好了,我該走了,看你笑得這麼奇怪,我希望這個故事只是你用來消磨時間創作的。」收拾餐盒,準備離去。
爺爺猶豫了,卻還是說:「其實我跟她認錯過。」
「你認錯過?那她怎麼還會那樣拜你?」
爺爺無奈的說:「她告訴我:如果我相信你錯了,是否表示,我這個做媽媽的也錯了?我無法相信,是我的錯誤迷信,害死了我的骨肉。所以請你收起你的慈悲,可憐可憐我,我們誰也不能活在懺悔中。」
蛇夢/湛靈
「來來來!要殺蛇之前要先打昏牠。」老闆抬高他的手,再用力的把蛇頭甩向地板。
空氣中,一聲響亮,還有女孩的尖叫聲。
「要殺之前,脖子一定綁緊才不會跑掉哦。」老闆熟練的綁住蛇頭,將蛇吊掛,而蛇尾還奮力扭動著。
「不要阿...!」牠昏昏沉沉,卻仍感受到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安。
老闆的聲音透過麥克風,輕鬆的在宣布牠的死刑。
牠的身軀被拉直,死亡的第一步,是萬分恐懼。
「求你不要...!」牠只能在內心哀求著。
「這顆在跳動的,就是心臟,要先把牠的心拿出來!」鋒利的剪刀刺入牠的體內,往上一劃。
「好痛。」被劃開的蛇皮發出清脆的聲音,正跳動的心臟被拉出,外露在眾人的眼中。
無情利剪,切斷了牠的血管,老闆舉起蛇尾,用透明玻璃杯裝滿牠那濃稠鮮紅的血液。
圍觀的人類,發出了驚呼聲。
這聲驚呼是不是代表人類的好奇與同情?亦或是其他的複雜情緒?
原本屬於牠的豐富生命力流入了杯中,牠的肉體與靈魂逐漸乾枯。
牠這時才了解,在蛇籠內等死,是害怕。
任由人痛苦的宰割,則是絕望。
牠無力的被垂吊著,老闆又再從牠的體內掏出蛇膽,被剪開的蛇膽滴下墨綠色的汁液,落在水杯中,淡化成一種顏色美麗的青綠。
老闆最後端出乳白色的蛇毒,搭配鮮紅的蛇血液與青綠的蛇膽汁,豪氣地叫賣。
牠臨死前才發現,原來自己的身體裡,竟然有著色彩繽紛的美麗。
身上與生俱來的構造,成了牠的致命死因。如果,牠平凡無奇,或許還可以免除這樣的結局。
「我要死了...。」牠眼前開始模糊,然後陷入一片黑暗。
牠也不知道自己身處黑暗多久,慢慢睜開雙眼,只覺眼前又開始光亮了起來。
「真好,這種死而復生的感覺。」牠慶幸著。
「阿!」昏沉的牠突然聽見有女孩發出尖叫聲。
「要殺之前,脖子一定綁緊才不會跑掉哦。」老闆熟練的綁住牠的頭。
「發生什麼事了?...不!不!不!放開我!」牠奮力扭動著尾巴。
老闆的聲音透過麥克風,輕鬆的在宣布牠的死刑。
牠明白了,剛剛只是一個夢,在響亮聲後,昏迷瞬間所做的夢...。
「這顆在跳動的,就是心臟,要先把牠的心拿出來!」老闆手中鋒利的剪刀刺進了牠的體內。
「求求你!不要阿!」
原來牠的惡夢,現在,才真正開始。
蛇魔/康之隆
在深暗的花園矮樹叢裡,我看到一雙瞳黃的邪眼,黃色的眼睛求向浮雕出細長的銀劍,在黑暗處閃耀發光…。
我們家族是俗稱的「蛇魔」家族,歷經四代都是靠抓蛇維生。我的家族會以殺蛇維生就要提起我的曾祖父。
我的曾祖父的初戀情人就是死在野生的百步蛇之下,當年曾祖父和他的初戀情人到拉拉山上出遊,那天是個陰沉的星期一,山上空氣濕冷,雖然無雨卻冷風颼颼。兩人來到了樹齡有2800的第一神木前專注的欣賞具神木的雄偉,完全忘記了告示牌上「小心有蛇」的警告,正是那時,一條白黃相間的百步蛇悄悄的從兩人腳下遛過,曾祖父的初戀情人是個愛打扮的女孩,身上穿的是流行的滾蕾絲襯衫和及膝的短裙,那條手腕粗的百步蛇冰滑的身軀觸及那女孩的白嫩肌膚時,她驚恐的大叫一聲慌亂的退了一大步,正是那一部不偏不倚的踩在蛇的身軀上,基於自衛的動物反應,那蛇瞬間回頭狠狠的咬住她的大腿…。
後來那冒失的蛇雖然當場被曾祖父用一節樹幹活活打死,但她的初戀情人也因當時毒發太快又未能即時注射血清而死在搶救的途中。從那次事件後曾祖父恨透蛇類,還特地回到拉拉山專門找野生的蛇,找到就用帶刺的鐵棍敲昏,再放進特製的麻布袋裡綁好封口,帶回家去。帶回家後馬上帶到古厝的後院拿細木棒隔著麻布袋直接狠狠的一陣亂打,把蛇打的剩一口氣後,便解開帶子拖蛇出來,放進事先準備的大甕裡,道入七分滿的高粱和少許的紅酒,最後淋上白醋封死甕口後收拾現場把排了滿滿的大小甕放置於廢棄的穀倉裡任蛇緩緩的淹死在甕裡並且用血和肉發酵成蛇酒…。
從那次事件後曾祖父便開始抓蛇,而從一開始的像蛇報復洩恨到後來發現可以利用蛇來賺錢。於是曾祖父扒了蛇皮賣給製作包包的公司,挖出蛇膽給中藥行作藥引,在建造了小型的畜養巢專門提供蛇毒給醫療單位製造血清,最後甚至開家小店專賣各式蛇肉料理,從紅燒到清蒸到生吃蛇肉,幾乎利用盡了每條蛇的價值,並且當成謀生的工具了。𧞫
自祖父開始代代都習得了曾祖父的真傳,蛇肉料理作的遠近馳名,總是有一波又一波來自世界各地想嘗鮮的饕客,父親更有生意頭腦,早在十年前便已經和知名皮草真皮國際品牌簽了約,成為提供他們原料的固定商之一。
但我從小就很抗拒吃蛇肉,更別說是殺蛇了,至今24年來我還沒看過有蛇死在我面前,每當爸爸要「處理」活蛇的時候,我一定是躲回房間開啟音樂以安定我難受的心情…。還好,我還有兩個弟弟,他們完全不用懷疑就知道一定是爸爸的傳人!兩人從小就和無毒的蛇無伍,所以兩人國小就學會殺蛇和養蛇,對於很有天分的兩人,爸爸在我18歲那年便決定不讓我接家族的事業,讓兩個弟弟們去接手蛇料理店和蛇皮事業,把他名下的兩棟房子留給我,這聽起來讓我鬆了一口氣。在那往後的裡,我總是能任性的做我想做的事!
這次我和我的研究團隊來到了拉拉山,我們是想研究當地的泰雅族文化,早期的泰雅族部分支部就是自由自在的生活在拉拉山林木區裡,所以為了我的「台灣原始文化研究總論」 ,我不得不放下我心中深深的抗拒而跟著夥伴們一起來到這裡,因為這是我刻意排的最後一站了,走遍台灣各原住民文化區域,只剩拉拉山尚未研究完畢了。
就在我們駐紮了六個月終於完成研究,終於要學成而歸的前一晚,我突然很想到曾祖父的事發地點看一眼並且拍張照,因為這輩子不會再來了,我很清楚。
傍晚,我趁開飯前隻身來這棵接近3000歲的樹爺爺腳下,撫摸著樹幹抬頭仰望著祂,當我閉上眼想聽聽來自天然的安靜風聲、群樹搖晃時,突然一陣天搖地動!我巨大驚嚇的大喊一聲:「啊~」一切都來不及了!我已經跌落巨大樹枝間的樹洞裡!
就在跌入的瞬間令我非常訝異的是我竟然順著不知名的樹道往下一路墜落,最後我落在一團巨大的雜草堆裡…。
當我恢復理智顫抖的拿出口帶的隨身手電筒時,我看到眼前立一個文字斑駁的石碑,而石碑上正是我們團體才剛解讀完的古泰雅文字!
當我仔細對照文字表,緊張又期待的理解近一小時後,我瘋狂大叫…!
我終於知道了!!!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我們會變成殺蛇家族「蛇魔」了!更知道曾祖父那段故事的真相了!
碑文紀載,150年前,當地部落突然竄出大量的白黃蛇群,驅之不散還咬死了無數的村民。經過部落老祭司求救於祖靈後才知道原來是拉拉山上的蛇靈被無知的泰雅族小孩喚醒了,祖靈告訴老祭司蛇靈非常的憤怒被打擾了祂的修行,因此祂需要活祭品來安定祂紛亂的靈氣,於是經過討論和號召之下沒有任何一位族人願意挺而犧牲。最後有一位勇敢的青年願意解救全族人而犧牲!祂就是我的曾曾祖父,也就是曾祖的父親…。最終曾曾祖父用祂的生命鎮住了蛇靈,但也因此讓剛出是沒多久的曾祖從小失去了父親。過了十幾年後,正是時代的交替,族人們終於理解人祭與傳說的不理性,從此之後就不曾有過人祭了,但痛恨蛇的曾祖卻無法忘卻失去父親的痛苦,便決定靠殺蛇維生!正因為她不願提起那痛苦而無知的犧牲,所以她和代代的子孫們講了一個違背真相的平凡故事傳承給我們,並由他一個人來承擔先人們的過錯…。我不再害怕蛇更不恨蛇,我的下一代也終於能脫離「蛇魔」的宿命了…。
進化論/jessy j
「老師,全班的生物習作都收齊了。」
「謝謝,請放在書櫃上。」
黑板上寫著達爾文,是今天課程的主題。來這所山上的學校五年了,明晟自己也沒想到會在這裡結婚生子......
書櫃上的魚缸裡跳出一條金魚,明晟趕緊捏起來丟回去。沒想到另一條又跳了出來。但牠沒那麼幸運,等明晟丟回去時,牠已經死了。今天大概是金魚自殺的日子。當明晟這麼想時,下一堂解剖課要用的青蛙竟掙脫繩子,被他失神打翻的解剖刀貫穿。罪過呀!明晟心想。
鐘響時,教室外傳來嚷嚷聲。
「怎麼了?」
「報告老師,一條超大的青竹絲被夾死在門口。」
課程進行到一半,一隻麻雀撞上玻璃窗,留下一條長長的血痕。學生還為此騷動了十分鐘左右。
今天是什麼日子?老是看到屍體。明晟被強烈的驚恐衝擊著。
放學前,明晟看見一隻黑貓蜷曲身體瑟縮在飲水機旁。
「小貓咪?」他一邊叫喚一邊伸手摸。觸摸到牠的瞬間,卻發現牠死了。
明晟今天看到太多屍體,讓他冥冥中感覺事有蹊蹺。金魚、青蛙、蛇、鳥、貓。咦?不是今天課程的主題嗎?接連出現的屍體居然依循著進化的歷史。也許只是巧合罷了,明晟雖然心裡這麼想,卻越來越覺得不安。下一個應該就是哺乳類了。不會是人類吧?此時,明晟腦海裡浮現親人的臉,彷彿他們即將碰到危險似的。他飛快拿起手機打回家。鈴──鈴、鈴──,沒人接。漫長的等待猶如過了一個世紀。
「車禍,發生車禍了。」
「輾過去了,你看到沒有?」兩個學生開玩笑似地談論著。
「大家稍安勿躁,馬上就要發車了。」校門口的糾察大喊。
「怎麼回事?」明晟問。
「老師,剛才有一隻猴子突然衝過來,被校車撞到了。」
學生的談論聲漸漸平息,但明晟卻無法平靜。終於輪到猿猴。接下來換人類了。他心頭湧現不祥預感。再打回家,還是沒人接。當他轉身準備趕回家時,眼角餘光瞄到一個女學生站在頂樓邊緣,裙擺飛舞著。
「喂......別衝動!別跳啊!」
現在衝過去或許還來得及救她,但明晟的雙腳卻像被釘在地上一樣無法動彈。他的腦海裡浮現今天早上救起的金魚,救了一條,另一條卻死了。一絲猶豫閃過他心裡。
碰──!女孩跳下來的同時,明晟的手機響了。
「剛才接兒子回家,一輛貨車突然衝過來,把我們嚇一大跳呢!」話筒另一端傳來妻子的聲音。
要是救了那個學生的話,會怎樣呢?難以言喻的莫名恐懼,仍殘留在明晟心底。
愛/jessy j
女人俯身輕柔地深吻著白蛇,就如她吻自己結縭十年的丈夫和剛讀小學的孩子那樣,或者更勝之。
大腿粗細的白蛇,有著類似虎皮的黑色花紋,一面吐著蛇信一面攀上女人的水蛇腰。
嘶嘶嘶──
牠愛著女人,正如女人同樣愛著牠。
十年如一日,未曾改變。
「是時候了。」女人緩緩說道。
嘶──牠回答。
「盼著這一天,已經十年了。」
嘶嘶──牠附和。
從她把牠帶回家飼養,已經過了十年,確實是時光飛逝啊,牠心想。
「再等等,今晚過後,我們就可以永遠長相思守了。」女人對著空氣喃喃自語。
聽見女人的話,白蛇焦躁地嘶嘶作響。
夜晚悄悄來臨,窗外的一輪滿月,亮得讓人心慌。
皎潔月光灑進窗內,照亮室內的黑,和女人懸在半空中的身影。
大紅色旗袍更加襯托出她的水蛇腰。
在中秋月圓的這一天,女人用有著虎皮的白蛇,上吊。
蛻/甘弟
「你為什麼要跳下去?」
雖然整座山裡只響起這一句話,但是良玉卻好像沒聽到似的。他的情緒尚未平復,而眼神依舊失焦,只有手臂和額頭上的大片撕裂傷,讓寒氣長驅直入,刺痛他早已封閉的心。
「你看起來還很年輕,是甚麼原因,讓你做出……這種傻事?」
良玉突然察覺到自己的心跳,以及自己又活下來的事實,忍不住嗚咽了起來。更讓他感到羞恥的是,他被迫毫無掩飾地在一個陌生人的面前,痛哭失聲。連用手遮擋的力氣都沒有。
「我不知道你希不希望我來救你,但我已經做了,」他從背包裡翻出一片有著蜂巢紋理的半透明薄膜,捧在手心,顯得脆弱而易碎。「既然做了,就不會放你在這等死。」
他把今早摘來的藥草放進嘴裡,嚼到稀稀糊糊的程度,接著拿出打火機,把手中的薄膜燒成灰燼,再和進藥草糊中,搓勻之後,厚厚地敷在良玉的傷口上。
方才的冰涼與刺痛似乎舒緩了一些,良玉緊鎖的眉頭也慢慢解開了。他勉強環視自己現在所處的環境:一樣的枯葉,一樣的樹林,一樣的黑暗。只是,他已經想不起來,自己是如何走到這裡了。
「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我是來採藥草的,這座山裡有很多救命的材料,我常常在這裡尋寶,還有實驗。」他邊說邊收拾手邊的藥材,還輕輕地哼起採茶的小調。
良玉摸了摸額頭上的那片敷料,冰涼卻溫暖。
「嘿!可別把它擦掉了,那可是很難得的藥材耶。」他挨近良玉的身旁,把額頭上的敷料重新鋪好,然後盤起腿坐了下來。
「剛剛我拿的那一小片薄膜,是很罕見的蛇蛻,我在山裡找了一個月,也才找到那麼兩三條。」他又從背包裡拿了一片出來,湊近良玉的臉頰,讓他可以不用起身,就能看看這稀罕的寶貝。
「我們說蛇啊,一般都是不受歡迎的,牠們自己也知道,所以通常都躲在陰暗的地方,不敢讓我們看見。至於這個蛇蛻呀,哈哈,除非是真的很了解蛇,或者自己就是一條蛇,才會知道這件寶貝最後被遺棄在哪裡。」
他沒有再說下去,而是用雙手捧起那片蛇蛻,借著火堆的光亮,仔細地觀察,彷彿這個世界只剩下那片蛇蛻和寧靜的自己。
「坦白說……我也覺得蛇很邪惡,但是當我第一次看見這個寶貝,我便愛上它了。雖然它也是邪惡的一部分,但是已經過去了,蛇把它蛻下來之後,也不會再拖著它走啦,你說對不對?」
小小的火堆,在陰涼的山裡顯得格外溫暖,晃動的火光搖啊搖啊,良玉感覺自己像被母親懷抱著一樣,悄悄地睡著了。
清晨明朗的陽光穿過窗櫺與簾幕,照在良玉的額頭上,他驚醒。
環顧四周,枯葉不見了,樹林不見了,變成身上柔軟的被子和眼前素樸的桌椅。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陽光的餘溫還在,但是傷口已經癒合了,只殘留些微乾燥的草屑。
蛇蛻呢?
他起身,往門口的方向走去。
在轉動門把的剎那,他突然凍結了,凍結在一張熟悉的臉龐和下面一行醒目的標題:
罪行描述:於擔任中醫師期間,造成多起重大醫療傷亡,現在逃。
銜尾蛇/東野
他最近常作夢。
總是一樣的狀況,前一秒,他或許是在床上翻來覆去的躺著[這比較少見],或著是昏昏欲睡在辦公桌前和睡魔搏鬥著[這越來越常見],下一秒,他突然發現自己墜入夢中,變成某種又濕又冷的動物,正含著某條又長又冰的東西,並緩緩的將其吞下肚。他很清楚,這只是夢,在做夢的當下那一刻他就已經察覺到了,他在做夢。
「你最近是不是壓力比較大。」老余問說,由於是整個辦公室資歷最老的人,他總是喜歡扮演萬事通的角色,這次他把自己擺在心理醫師位置上。「壓力大就會容易做夢,特別是這種清醒夢。」
他聳聳肩,自從他應徵了這份工作之後,哪一天不是在壓力下度過的,黑眼圈變得越來越深,青春痘也一直冒個不停,但在這不景氣的時代,他可不敢隨便離職,而且,雖然他壓力一直很大,但之前也沒做這種奇怪的夢,怎麼會最近才爆發出來。
「搞不好是已經到了一個臨界點了,身體在向你發出警訊了,你應該去看一下心理醫師或是休息一個禮拜。」辦公室最八卦的淑珍對她說。
開玩笑,假如老闆一聽到他需要去看心理醫師,還不嚇個半死,把他當作神經病一樣看待,而休假一個禮拜更誇張了,這年頭三天不在公司漏一下面,那以後就根本不用來,直接走路算啦,他知道在淑珍那看似關心的外表下,其實是不懷好意,她有一個表妹今年剛畢業,正在面試這間公司的職缺。
他謝謝了幾位同事的關心,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回到了那永無止盡的趕工進度當中。
他又回到了夢境當中,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在這夢境裡他什麼都不關心,只注意著口中這根冰冷的食糧,他也不需囓咬或咀嚼,只是一個勁的再將這鬼玩意給吞進去。「嘿,我這樣不就像一隻蛇在進食嗎?」他想起了自己在動物頻道所看的節目,不禁在心裡幽默的想著,突然,就像是一道光線照進了黑暗的屋內一樣,他茅塞頓開,沒錯,在這個夢裡,他就是一條蛇。當他想到這一點時,他頓時感覺到了自己分岔的舌頭和尖銳的毒牙,以及一股強烈、血腥的恐怖臭味。
「對了,我是一條蛇。」他感覺不到自己的手腳,彷彿那從未出現過。「奇怪了,我在吞什麼?」他才剛剛想到這個念頭,就從辦公桌上驚醒了過來,臉上還有鍵盤的印子。
他沒對任何人說出他在夢中的新發現,因為這也沒什麼好說的,他心想著,日子還是得一天一天的過,工作還是得一件一件的幹,兩者似乎都沒有盡頭,做個奇怪的夢算些什麼,至少不是噩夢,搞不好過幾天就又沒了也說不定。
於是他也就放任這樣子,在清醒的時候拚命工作,睡著的時候就繼續認命的吞著了那冰冷粗糙的東西,搞不好這個夢就在反映自己的現實,暗示他把工作生吞活剝也說不定,他用黑色幽默的觀點看著這個夢,一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他已經住在辦公室快一個禮拜了,只有偶而出去吃點東西時才會離開一下公司,雖然以前也不是沒有住過辦公室的經驗,但是那麼長時間的坐在辦公桌前這倒是第一次,隨著老闆這個月的目標業績期限越來越近,他在夢裡吞著那濕冷東西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在現實沉重的工作壓力下,他甚至開始有些期待回到這個夢境,至少吃東西不用動腦筋],而當他在某次在半夜裡撰寫一個特別複雜的程式時,迷迷糊糊之間,他又進入了這個夢境。
「啊,我又睡著了。」一如老樣子,他一做夢,就立刻查覺到了。「算了,休息一下,等會再繼續好了。」
但這次似乎有些不同,他吞著吞著,突然開始有些異樣的感覺,他用蛇眼往下看,看自己吞的到底是什麼[說也奇怪,他從未想過那麼做],他看到了一個同樣長滿鱗片的身體,不禁吃了一驚。「這不是蛇嗎?我在吞食自己的同類!」雖然他也有去華西街吃過幾次蛇肉,但在夢中身為蛇的時候,他感覺到一種同類相殘的噁心感,他想要吐出來,但他已經吞的太多太深了,更何況雖然自己知道自己正在做夢,但他從未能在夢裡完全控制自己的身體。
這時,他的眼睛看到了一個毛骨悚然的東西,一張大口含著一截蛇身,朝著自己狼吞虎嚥的前來,他嚇的魂飛魄散,想要停止吞嚥,逃之夭夭,然後,他突然意識到了那不是別的,正是自己的嘴。
「銜尾蛇!」他腦中突然出現這個名詞,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很快的意識到自己就要把自己給吞食掉了!
他掙扎、大叫,想要從夢中醒過來,但他大半的身體早就已經被吞掉了,而那張像是別人的嘴含著東西,也完全喊叫不出來,很快的,蛇嘴已經到了眼前。他流下淚,在腦中突然出現了一個想法,但他還來不及去細想之前,眼前就變成了一片黑暗。
蛇嘴繼續吞噬著,頸、頭、眼窩、鼻頭,最後,蛇嘴吞食掉了最後一根牙,銜尾蛇消失了。
次日一早,他被發現倒臥在辦公桌前,經醫師診斷,是過勞死,也未曾有人察覺到,那他掌中所握的幾片鱗片和一滴晶瑩剔透的淚。
直到那個發出一聲尖叫便轉身逃跑的饕族女人完全離開她的視線,她才將亮出一半的口中刺緩緩收回,縮身退回她原本藏匿的地方,蜷成一團,闔上雙眼。她必須盡量維持自己的體力,好在有更多饕族人回來之前,躲到更安全的地方。
嘶──,嘶──,……
腹中傳來一陣躁動,打亂她好不容易均勻的呼吸。
她是個殺手。說得更精確些,她屬於爬族。就殺生這個行當來說,所有的爬族無一不是天生好手。所有落腳在這片土地上的生靈都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則,而在所有的生存法則之中都有這麼一條:別去惹爬族。如果你惹到了,不管有意無意,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就是善加利用所剩不多的時間,好好懺悔自己為什麼不機伶一點、把眼睛放亮一點。
只有饕族人例外,或者說,曾經是例外。
和饕族訂立契約的祖先們大概都想不到會有這麼一天吧,她想。饕族敬畏爬族,渴慕爬族的一切,無論外表或是內在。雙方在廣袤的山林原野間各取所需,互不侵犯。有時一些被惡靈矇住眼睛和心靈的饕族人踰越了規矩,爬族就會用淬了毒液的口中刺在他們身上扎兩個洞,一個用來祛除惡靈,另一個用來解放被惡靈禁錮的乾淨靈魂。每個饕族人,如果他們在死前有機會回顧自己的一生,都會細細數算這輩子從爬族那裡領受到多少的好處;那些能夠帶著笑容死去的,都是確信自己沒有忘記任何一條恩義的人。
根據爬族之間的傳說,饕族的改變,大概是從太陽死去三萬次、又復活三萬次之前開始的。外來的饕族人越來越多……或者說,外來的惡靈越來越多,牠們披著和饕族人相類似的外皮來到這裡,又竊佔了許多原本就生活在這裡的饕族人的皮囊……
碰碰碰!
她大吃一驚,倉皇地溜出電鍋、滑出沒有完全掩蓋起來的門扉,一扭身,便鑽進路旁饕族人挖築的陰溝。那是連無所不在的饕族人自己都不願意輕易下去的地方。她只希望自己沒被看見。懷著孩子,她不覺得自己還能夠再跑多遠。
「牠跑進水溝裡了!」
「跑掉了喔?跑掉就算了啦,只要不是在房子裡面我就沒關係。」
「不行,一定要抓起來。附近有小朋友,他們要是不知道危險,被咬到就完蛋了。」
「對啊,而且妳不知道,這個毒蛇吃起來最補了ㄋㄟ!」
她聽見身後的金屬蓋被撬開的聲音。
白蛇,對不起/偏執
阿康壓死了一條蛇,在回家的路上。一條白蛇在他騎著腳踏車時,竄了出來,他正開心的騎著車,經過一個又一個的窟窿,跳著。當那條手碗粗的白蛇竄出時,他來不及閃避,於是便輾了過去。
整條路上滿滿的都是血,除了蛇以外的,還有阿康自己的血。
「你知道嗎?我那天壓死那條蛇後,我就一直會作有關那條蛇的夢……」阿康對著我說,我們是國中的好朋友,同時也是附近的鄰居。初次聽到他這樣講時,我根本不以為意,只覺得是罪惡感作祟。
「放心啦!那有什麼,我們以前國小時,不也常常會殺死什麼動物的嗎?」我說,畢竟國小時的我們很皮,常常在這一帶遊玩,像灌蟋蟀、薰蟻穴的事情,我們都玩過。
「應該還好啦!放心!如果你會怕的話,就去伯公那邊拜一拜好了!」我對著阿康說,伯公是我們鎮上最大的一顆樹,聽我爸媽說有事情就和伯公說,伯公很靈驗的。
「是嗎?可是那夢好可怕唷!我夢到我才是那條白蛇,我被我的腳踏車輾過……」阿康好像有點恐懼的講著,接著又說:「那天我下車查看那條蛇,我不太敢碰牠,我用路旁的樹枝刺了刺,牠好像還還會動,我就把他推到路旁了。還連忙說了幾句對不起……」
「那就好啦!你也不是故意的呀!」我輕鬆的和阿康騎在回家的路上。
「但是,我的夢可怕就在這邊呀!我看到自己下車,用樹枝把我推到一旁,然後說著對不起就離開了!」我感覺的出阿康的不安,但就這樣的事情,我卻不知道怎麼和他講比較好。
「而且我覺得我很恨自己……」阿康講完後便沉默了下來。
幾天後,我聽阿康說那個惡夢不斷,但我想如果都和白蛇道了歉,那為什麼還要那麼害怕呢?又不是故意的……這件事情持續了一個月左右,我就沒聽阿康再提起過了。之後我們上了同一所高中,某天阿康突然對我說:「我阿婆過世了,明明人就好好的呀!」
「咦?什麼時候的事情?怎麼過世的呀?」我有點驚訝,因為阿康的阿婆我也見過,那位阿婆人很好,每次在我和阿康過去玩時,當很熱情的招待我,我對他的阿婆也很有印象,只是高中後,就很少在去拜訪他的阿婆了。因為課業的壓力越來越重,好像能注意的事情也越來越少,只能專心在讀書上面。
「就那天我爸突然和我講呀!好像是我小叔打電話過來,然後就和我講這件事情。」我看著阿康的臉,我好像想起了些什麼,那表情怎麼和第一次和我講白蛇的表情很像,阿康有點恐懼的感覺。
「我和你講呀!我又夢到了那條白蛇了。」他這樣講時,我還覺得怪怪的,那條白蛇?我當時完全沒有任何印象。
「那條白蛇?」
「就是我國中時壓死的那條……」
「那條?怎麼了?為什麼?」
「因為我阿婆的背後出現了好長的一條車輪的痕跡……我,我真的不知道會這樣子。」
因為阿康和我這樣講著,我當下立刻想到帶他去伯公樹那邊拜拜。但那天我們下課時,早已經傍晚了。我和阿康兩人騎著腳踏車,隨著昏黃色的夕陽光芒,一路沿著小逕來到了伯公樹,伯公樹在這個時間點,幾乎沒有人,只剩下阿火伯,還在樹下吹著風。
阿火伯是我們里的小里長,聽說他年輕時去參加過日本人的戰爭,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通常他也最喜歡在伯公樹這邊乘涼。我示意阿康去和伯公拜拜,而我自己則去問阿火伯。
「阿火伯,你聽過有動物死掉後來報仇的嗎?」
「啊?」阿火伯好像聽不太到,但接著又說:「那不要緊啦!帶幾柱香去和牠拜拜就好了。要誠心道歉呀!」
「這樣子就好了嗎?」我問。
阿火伯笑了笑,又說:「是呀!只要誠心就好了!除非你們是故意害死牠的,那就才難辦了呀!」
「沒沒!我們不是故意的,是阿康不小心輾到而已。」
當我和阿火伯講到這邊時,突然聽到阿康大叫著,阿康像是指著什麼都沒有的地方,不斷的說著:「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過來!我又沒有害死你,只是把你推到路邊而已!」
我連忙跑了過去,卻什麼也沒有看見,回頭看著阿火伯,卻發現他已經睡著了。我趕忙問阿康看到了什麼,他說看到了那年的白蛇在伯公樹旁,繞了一圈又一圈,像是想把樹弄死一樣。
天色這時也黑了下來,我搖醒阿火伯,和他說再見。接著陪著阿康回家,突然回家的路上,風一吹過草叢,就像是好多條蛇在不停的竄動,我和阿康不斷的像發狂的踩著腳踏車,想要迅速飆回家,感覺身後有無數條蛇在追著我們,直到我們到了家,滿身是汗。
接著一連幾天阿康都沒來上課,我去他家拜訪他卻看到他得了怪病,他的背後有著一道很長的車輪印,就像蛇的鱗片。醫生說是皮膚過敏,有點像是魚鱗症那樣,但我和阿康都知道那是什麼。阿康說雖然不會痛,但很癢,癢得都是阿康自己抓出來的血痕。
阿康的爸媽帶他去好幾間廟去過,也去看了很多醫生,但情況都沒有好轉。
直到兩、三個月,聽說家裡附近蓋了白蛇廟,我帶著阿康過去,一進門就看到廟裡的白蛇,遠遠的大過阿康所形容的那麼大,蛇鱗幾乎遍佈整間廟宇,當天阿康拜過後,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裡作用,病竟然無藥而癒。
但我卻聽阿康說,那蛇還是常常到他的夢中,和他玩。
經過這件事後,我卻感覺阿康越來越像蛇,某天我甚至看到他身上爬滿蛇鱗的模樣,感覺害怕。
我再也沒敢再和他聯絡,直到現在。
在陰影裡/洪國恩
蛇從來是不乏分身的。蛻皮時,看著鮮豔蛇皮上點點傷痕,為了復仇,牠,就這麼溜了出來。
沿著角落,在牆壁與地面交接的邊界慢慢爬行,小心翼翼地穿過喧騰的人群,看到了那每每攻擊牠的男孩。牠盯著男孩,而男孩絲毫未覺,只是繼續朝著牠那蛇蛻分身拋著石子,驀地,牠雙眼燒了起來,張大了嘴,朝男孩咬了下去。
男孩大叫了一聲,而後,人群慌亂逃竄,警鈴大作,牠,靜靜地凝視他,那個已褪去色彩、褪去生命的臉,似有不甘地抽搐了幾下,然後,再也沒有動靜。牠陰惻惻地笑著,讓嘴角在臉頰上勾起,悄悄在男孩耳邊細語:「不要以為你能永遠高高在上,我擰可與你同歸於盡。」
消防隊來了,迅速確實的將牠逮入籠中,而牠也像個雕像,靜靜地沒有掙扎。牠像個犯人,但沒有錄口供、沒有審判,也沒有拷問或是懲罰,很快地,牠,就解除了監禁,定居到另一個動物園。我看著牠彷彿微笑著,在陰影裡,自由自在地爬行......。
那條蛇/狼行譽
那條蛇盯著范小君的眼睛,眨也不眨。
沒錯,它殺死了小謙。
此刻,她的手還牽著那隻小手。趴在地上,眼眶蓄滿眼淚,她稍稍控制自己的呼吸並思索,逃走還是留下?
十五分鐘前,范小君和小謙走在森林間的小徑上。
她的口袋裡裝滿銀白色的枯萎落葉。
「姐我要買新鞋啦,妳看鞋子都髒了。」
「你跟在我後面,過來踩在這些舊腳印上面腳就不會髒了,誰叫你沒事去踩泥巴?」
「我才不要,不如給我新鞋比較快。」
「等一百年後吧你。」
小謙很小的時候,她的父母就已經不在了。他們有一次在野外被毒蛇咬中,搶救不及,最後兩人因嚴重感染雙雙去世。從那以後,她一肩負起小謙和她自己生活所有的一切。但她從此看到蛇會不由自主遠遠走避,完全無法直視
「姊小心,有蛇。」
她渾身一顫,感受到那條蛇影傳來一股森冷的凝視,她不敢抬頭。
「沒有毒啦,不要怕。」小謙牽著她的手往前走。
直到走了一段路,那股冷冽消失,范小君才敢微微轉頭,那條詭異的蛇早已消失無蹤。
她的職業是專業醫療師,真諷刺,任何人在這座森林裡受了任何傷,她都有信心能夠即時處理,可她卻連一條無毒的蛇都怕。
還在她的秘密基地裡,她暗自嘆了一口氣。
說到秘密基地,要不是輸了那場賭注,小謙畢業考考滿分的賭注,她也絕不會帶他來這裡。
「姐,那我可以告訴我同學這個祕密基地嗎?」
「你敢!」
「妳自己答應我畢業考考滿分就讓我看的,我又沒答應說要保密。」小謙扮個鬼臉。
「總之你敢說出去你就完了。」滿分?真難以置信,早知道不要隨便打包票。
「哇,這棵樹好大!」他們眼前出現一顆粗壯但樹皮剝落的樹,好似被什麼動物摩擦過。
小謙蹬著樹幹兩三下爬上樹,晃盪雙腳,范小君走到樹下手望著弟弟,覺得他簡直像隻猴子。
「姊,妳不要一直站在樹下,很危險耶。」
「你管我。」
小謙聳聳肩,像盪鞦韆一樣盪起來。
「笨蛋,就不要摔下來屁股開花……」范小君臉上爆開一團葉子,樹枝沾在她眼皮上。
小謙按著肚子大笑,「這才叫開花!」
「你給我下來!」范小君從地上抓起一團落葉往樹上扔,兩人鬧成一團,一時間葉子在空中翩翩飛舞。
她又好氣又好笑。這個小鬼,看我怎麼好好整你!她心想,突然渾身一僵。
一切發生的那麼突然,那條蛇從左側朝她飛撲過來。
「姊!」小謙看到范小君摔倒在地,慌慌張張爬下樹。
那條蛇離開之前在她手臂上留下一個很深的傷口,她跌坐在地抓住心口,痛徹心扉的感覺一波一波逐漸將她淹沒。
小謙在她身邊的叫喊,她一句也聽不到。她眼睜睜望著樹頂,一片銀白色的落葉飄下,落進她的口袋。
讓我死了吧。
小謙的手滑進她的手裡,痛覺突然消失了。她喘了一口氣,回過神來。
「姊,妳差點嚇死我了,還好吧?」
發生了什麼事?范小君不明白,她茫然點點頭,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沒事就好,我們回家吧。」小謙拉著她的手,她站起來。她牽著小謙的手,走出她的秘密基地,走出這片森林。
似乎該是這樣,但她這一次突然有了不同的想法。
「我想……再回去看看那條蛇。」范小君停下腳步,小謙一陣錯愕。
「那條蛇?姐,妳不是最怕蛇的嗎?」
「可是,我有一點介意`……等我一下,一分鐘就好!」說完,范小君鬆開她的手。
剎那間,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席捲而來,貫穿她的胸口。
「啊!」她喘不過氣,怎麼會這樣?小謙趕緊牽住她的手,痛楚又瞬間消退了。她凝視著小謙的手,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小謙看著她,眼神充滿關心,「姐,走吧,別再待在這裡了。」
「小謙,這是怎麼回事?告訴我!不要跟我說謊!」范小君望著小謙的眼睛,他的眼神卻開始閃躲,最後低下頭去。
小謙有事瞞她。
「放開我。」
「咦?姐,可是……」
「我說放開我!」范小君甩開小謙的手,痛楚再一次在她的心理炸開,但她不管。她剛剛看到了,那個眼神,那個小謙好陌生。小謙從不對她說謊的,到底瞞著她什麼?為什麼面有難色?
她尖叫一聲,掙扎、跌倒,撥開小謙的手,往森林深處爬去。那條蛇沒有毒,她不對蛇過敏,也沒有痼疾,但為什麼這麼痛?她抓著心口,淚水控制不住流了滿臉,她要找到答案。
那條蛇在她面前出現。
她低下頭,渾身僵住在也無法前進。她閉上眼睛,又張開眼睛,淚水依然滾滾而下。她明白,她仍然害怕,這樣的她是無法找到任何答案的。
「姐!快跑!」小謙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感到一隻小手正在牽住她,痛楚瞬間消逝了。
但她同時抬起頭望進那條蛇的眼睛裡。
她發現她一直都搞錯一件事。
「小謙?」她的聲音顫抖著,熟悉,因為那是小謙的眼神。
回憶衝擊她的腦海。
她逐漸想起來,一直沒人注意到,這裡有個隱密的的地洞。她發現的時候,小謙已經不小心掉了進去,頸骨折斷。她大哭,痛徹心扉的感覺撕扯著她的心,「不可能!不可能!」她甩開了身邊的警察和醫護人員,「小謙沒有死!他沒有死!」
她凝視著滿滿口袋的落葉,發生意外那時第一片落葉飄進她的口袋,這是一個循環。
是那場意外,牠就是要告訴她這件事。
那條蛇盯著范小君的眼睛,眨也不眨。
沒錯,它帶走了小謙。
此刻,她的手還牽著那隻小手。趴在地上,眼眶蓄滿眼淚,她稍稍控制自己的呼吸並思索,逃走還是留下?
夜裡來了一條蛇/獅子丸
又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我心有餘悸的獨自攤在床邊,一身冷汗浸透了我的白色背心,我想起才不到一個小時前,因為停電,於是我比平常都早準備入睡,老舊的窗戶卻「乓」的一聲碎了,我嚇了一大跳,立即拿起床邊手電筒照向窗子的方向,我的視線凝結在一條一尺長的黑色生物上,濕潤的軀體在微光的照耀下閃閃發亮,好似一把墨玉寶劍,我本能地奪門而出,到了門外,我才想起手機放在床邊,但我卻沒有勇氣再開啟那門。於是我敲了敲隔壁鄰居的門,出來應門的是個男大學生,時間已是午夜十二點多,讓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看起來卻精神奕奕,門一開啟,滷味的飄香便溜了出來。我向他說明緣由,他也二話不說慌慌張張地奔去拿手機給我。十分鐘後,消防人員很快就來了,臨走時,還讓我再看了一眼那黑溜溜的生物,「不知道牠會被放生還是泡酒?」我心裡突然冒出了這個疑惑,但很快就謝了謝消防人員及鄰居的幫助,回到房裡,想想明天再跟房東聯絡比較恰當,於是我用了這幾天囤積的舊報紙暫時「封印」住那碎片及缺口。
我癱在床邊,難以入睡,卻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那天夜晚,當時我還只有十歲,記得好像也是深夜十一、二點吧,媽媽和我正在客廳等著爸爸回家,雖然媽媽不斷催促著我先去睡,但我仍堅持要等爸爸回來,突然「碰」的一聲,一個男人撞門而入,並立即把門反鎖,將燈關上。我和媽媽都嚇呆了,「不要出聲音!」從那男人的那句話我們才知道原來是爸爸。媽媽抱著我,眼淚卻滴了我滿臉。這時又有人用力拍了門,我們一家三人瞬間屏息以待,「我知道你在裡面!快給你爸開門!」屋外男人惡狠狠地叫罵著。罵了一下子,門外那夥人沒了耐心,也愈加火了,於是開始踹門,爸爸把我和媽媽推了一下,示意我們去房裡躲起來,媽媽哭得更激動,但仍強拉著我躲去房裡,後來,依稀記得門被踹開了,爸爸也被帶走了,自此以後,我再也沒見過爸爸,長大後從媽媽那得知爸爸愛喝酒又好賭,欠下巨額賭債無力償還,因此我們常常在搬家。
今晚又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我心有餘悸的獨自攤在床邊,一身冷汗浸透了我的白色背心,想著那條蛇,懷念著爸爸,他們最後,該去何方?
青蛇/水鬼
父親逮到一條烏梢蛇,是我揪的尾巴。腥臭味留在我的手掌上,雙手浸在溪水裏,和了一把泥巴搓洗,嗅鼻子前還是有股老大的腥臭味。父親說:「洗不掉就不洗了,過些時候會掉的。」
蛇被父親裝進了蛇皮袋,放到了溪灘上。夜裏沒有風,不用抬頭就能看見星星。正是秧長苗的季節,家家戶戶都掙著把一條水渠裏的水往自家趕。父親說:「坐到半夜,我們把貴寶家進田的水路封掉,引到我們家的田,天亮再給接起來。」
蛇在袋子裏蠕動,父親撥弄著石子上的火堆,插一根木棍入火裏,等燃了棍頭,就點燃了銜在嘴上的草煙,吞吐了一口,火堆旁邊就纏了一道薄霧。落在草裏的蟲和蹲在田埂上的青蛙叫出了聲。父親吸滅了一根煙,青蛙已經不叫了,只有蟲子。我又把鼻子往手掌嗅去,說道:「臭死了,怕是沒比這更臭的蛇了。」父親笑了一下,說:「有比這更臭的蛇。」
「那是什麼蛇?」
「青蛇。」
但我從來沒見過青蛇,父親說青蛇掛在樹上,樹上就像掛著一截細青竹子。
「爹你見過青蛇嗎?」
父親說:「見過,」又燃了一根新卷的煙,「先前的事,有好久日子了,那個時候我才有你這麼大。」
父親說了關於青蛇的故事,但是我不明白怎麼脫了褲子就要上吊呢?那時候父親在生產隊上,早上幾個大隊的人在山上幹活,十一隊的一個男人見我們大隊上的一個女人挺著屁股對著他,他邊幹活邊觀察著她的屁股,她的褲腰帶是一根繩子,繫成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結在屁股後面,衣服太短,沒怎麼蓋住,男人就用棍子勾了一下她的蝴蝶結,她的褲子就滑了到了地上。那個女人真奇怪,怎麼把結結在屁股後面呢?父親也不知道。
「她怎麼不穿短褲?」
父親說:「那個時候連褲子都沒得穿,褲子要洗的時候都是夜裏,洗了就馬上用火烤幹,第二天接著穿。」
我們隊上的那個女人的屁股就這樣赤裸裸地展現在大家眼裏,大家停了一陣鋤頭,又幹起活來,誰也沒說話。女人呆了一陣,提著褲子跑了。第二天村支書的喇叭還沒催嚷著大家起床幹活,父親在床上就聽到了女人母親的嚎啕大哭。
脫他褲子的人當天晚上死在了被子裏,死的時候手裏抓著一條青蛇,屁股上有針刺的發淤小洞。
父親說:「從來沒見過那麼臭的蛇,到他屋外隔好遠都聞到了。」
那條蛇的臭味爬成了一條路,從男人家一直到上吊的女人家裏。大家都說青蛇是那個女人變的,因果報應,父親也是這麼說的。
柴火燃得更旺了,我和父親幾乎同時吸起了鼻子,一股腥臭味在我們身邊越來越濃烈,我把手放在鼻子前,胃裏的猛然不適差點要把晚上吃的東西嘔了出來。父親把礦燈打到了蛇皮袋上,烏梢蛇已經褪了一層皮,身上顯出細竹子的青色來。父親突然依依呀呀地叫起來,雙腿折倒在石子上,嘴巴裏叫著說:「我只看到你的屁股,別的沒瞧見,沒瞧見……」
父親在那天晚上哭了,我第一次看見父親哭,父親哭,我也就跟著哭了。
第二天父親就病倒在了床上。
母親從水灣村請了一個老先生為父親驅駭,他畫了一道符,嘴裏念著我跟母親都聽不懂的咒語,放在八仙桌上的一升米開始跳起舞來。父親喝下符水,眼裏的紅絲並沒散去,母親用紅紙封了二十塊錢,送走了老先生。
母親把我叫到跟前,問了父親發病的緣由,就哭著罵起來:「該死的的東西,怎麼給小孩子講那麼不要臉的事!」
貴寶爹第二天找到了母親,他說:「你屋真會趕水,人家田裏的水都不到指甲蓋深你屋就趕去了?做事也得有個先來後到!」母親並沒同他爭吵,而是抹了一把眼淚,指著躺在床上的父親,說:「趕回水把人都趕壞了!」貴寶他爹看了一眼病著的父親,緩和了很多,近了父親的身,握著父親的手,叫了聲:「老弟。」父親明顯沒理他,他就又叫了聲:「老弟!」
他看著眼睛濕嗒嗒的母親,問:
「叫先生給他驅驚了沒有?」
母親點了一下頭,說:「昨天夜裏頭碰到了青蛇。」
對於父親的病倒,我並沒多大的擔憂,我總覺得父親是會好起來的,既然會好起來,又有什麼好擔憂的呢;相反,青蛇的記憶就像留在我手上它的體臭,怎麼也搓洗不去。
我說:「你見過她的屁股沒有?」
母親拍了一下我,說小孩子別瞎說。
貴寶爹低了頭,又抬起來,說:
「真是造孽。」
後來父親的病好了,好的那天我在洗蔥,蔥的汁液流在我的手上,手上的腥臭味居然消失了,我興奮地把這件事告訴給了父親和母親。父親什麼話也沒說,自那天起他就變得內向起來,沉默寡言,再沒同我講鬼故事,我也再沒問過他關於青蛇的故事。
許多年後,在一個小縣城的賓館,我第一次見到女人的身體。我捏著一個女孩的屁股,極具彈性,我向她講述了關於青蛇的故事。至始至終,我都懷疑父親見到的不只是那個已死女人的屁股,還有別的,但是她隨即反駁我說:
「你老爸敢騙鬼嗎?不定跟那個死女人有一腿都不好說;如果你老爸站在她後面,看的肯定是屁股,站在她前面,回頭來看,哼哼。」
我哼哼一下,說:「你站起來。」
「幹嘛?」
「我要看看你的屁股。」
她裸著身子站起,找來自己的裙子往脖子上一勒,吐出舌頭,翻著白眼:
「那我准死給你看。」
蛇/陳介緯
「我越來越討厭這些虛偽的人,有種就來當面對決,不要一邊虛假的鬼叫鬼叫的,彷彿自己有多害怕,還不是靠著龐大的身體,還有先進且致命的武器,讓我們在一場不公平的戰爭中,隨時丟掉性命」尾巴帶傷的青竹絲憤恨地說。
「爸爸,我們得罪他們了嗎?為什麼他們一看到我們就殺?」小青竹絲說。
「這我也說不清楚,有些人說我們邪惡,自以為是正義的一方」青竹絲說。
「邪惡?我們不就抓抓青蛙吃,到底哪裡邪惡了,他們對待其他動物,不是用強的,就是來陰的,這才叫邪惡吧」小青竹絲說。
「對啊!我還聽過他們叫我們冷血動物,但是大家公認最殘忍的就是他們啦!凡是他們看到的,不是想拿,就是想殺,要不就想吃」青竹絲咬毒牙切齒地說。
「那我們逃的出去嗎?這個洞只有這個出口,很難逃了,我..我衝出去咬他們好了!」小青竹絲怯生生的說。
「咬他們?你敢嗎?我要知道,我們蛇可不像人類心腸那麼殘忍,我們只有肚子餓,或者生命受到威脅時,才能攻擊別人」
「我們…現在生命受到威脅啊…」
「是可以反擊,但是,對方可是奸詐的人類,現在外面早就設好陷阱等我們了,你爺爺奶奶…當年就是…嗚」青竹絲透明的眼淚從紅色的眼睛裡滴出來。
「這樣,我不就看不到媽媽了…」小青竹絲情緒受到感染,紅眼也滴下淚來。
「你看的到的,我們等會就會去蛇菩薩那兒找你媽媽,我就不瞞你了,你媽媽昨天出去打獵時,已經被人類捉走了,那批人似乎專吃蛇,她的皮被活生生扒下來,我遠遠就能聽見她的哀號,好殘忍好殘忍…這些人的心比蛇還毒,沒錯,比我們毒多了…」話沒說完,青竹絲已經被全副武裝人類用器械夾了出去…
「哇!這隻是毒蛇,很恐怖耶,要小心點,等一下拿去泡酒」人類興奮說著。
蛇妻/玫瑰
男人:
夜裡,他驚愕坐起,黑暗中傳來另一人的呼吸聲,有個女人軟軟地攀在他身上,柔軟的身體扭曲成不可思議的弧度,偏冷的體溫有種奇特的觸感,一雙眼魅的懾人。
是鬼還是妖?
他愣著,眸光透出惶恐,不懂一個自己粗人如何有這飛來「艷福」。
此地非是藍若寺,他也不是寧采臣,說穿了不過是個養蛇的人,
「你,不想要我嗎?」
女人無視於他的錯愕,泯著唇很輕很輕的一笑,那笑容一下滲進了他心底,他只覺身子一震,所有的血液都衝進了大腦,指間碰觸到的身子又白又軟,像剛做好的杏仁豆腐。
他著魔似覆蓋在女人身上,於凝脂般的肌膚上烙下一個個粉紅的印,一種征服者的欲望充滿他的體內,長驅直入,極盡瘋狂之能事。
這是他從未有過的體驗,那柔軟的花徑彷彿為他而存在,每一次的交纏,都登上歡樂的高峰。
汗水流淌而下,帶出一絲曖昧的淫靡,女人高聳的胸膛一上一下的起伏,他看得眼睛都直了。
如果,這是他的妻該有多好?
他這麼想著,手上的力道加重,恨不得把這人融入體內,而女人只是笑,笑得得意又猖狂。
母蛇:
這晚,她變成了人。
她是來報恩的,向那個傻傻的養蛇漢子,感謝他在白日,好心救了自己一命。
自己的人形該是極美的,看著男人入迷的眼,她不禁這麼想著。
蛇性最媚,哪怕從沒有人教過,身子好像也自動的知道該如何動作,貼在男人身上,感受體下灼熱的溫度,和同類冰冷身軀截然不同的高溫讓她心裡像燃起了一把火,這種感覺讓她想起春天發情期的時候。
男人的呼吸慢慢急躁起來,她從對方的雙眼中看見赤裸裸的欲望,可他沒有動,彷彿被這突來的驚喜給嚇呆了,因此做不出反應。
真是個可愛的傻瓜。
她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朝他充滿勾引的微微一笑。
「你,不想要我嗎?」
男人的反應異常激動,立刻就撲了上來,在她每一寸肌膚上細細地吻著,沒多久她身上滿滿是粉紅色的痕跡,像一朵朵盛開的花。
可這只是開始,他壓在她身上攻城掠地,將欲望滿滿的注入她身子裡,她如缺水的魚那樣,高高彈起又落下,有股暖流竄進了體內最深處。
她喘著氣,將手放在小腹上,感覺男人緊緊的擁住自己,那力道讓她有一瞬呼吸困難。
而她,依舊笑著,僅此一晚,她是他的妻。
錯身:
天亮了,大地透出一絲暑光,幾聲雞鳴讓男人恍然驚醒,衣物凌亂的敞開,健壯的身軀佈滿汗水,一切是夢。
怎會做這樣荒唐的夢。
暗暗自責數句,他面紅耳赤的撐起身子,卻發現身下竟是模糊一片,昨夜儼然是一場「好夢」。
手指抖了抖,既尷尬又惶恐,他本是個老實人,幾時有過這樣的妄想。
「真是罪過。」
搖頭,忍不住恨恨地擰了下自己,卻仍有些神往,若真有這麼一名女子該有多好。
此時,一條通體雪白的蛇輕輕巧巧從他腳邊雜物間爬過。擦身之際,那蛇揚首看了他一眼,嘶嘶地鳴了兩聲,那雙眼睛透著說不出的熟悉。
不知怎的,他將女人和這蛇重疊在一塊兒,耳中彷彿又聽見那黏膩的呻吟,臉頰轟得有些發熱。
連人和蛇都分不清,看來是該討房媳婦了。
念頭轉了轉,他拿了錢帶匆匆往外走,村裡的媒婆曹姑已經來找了他幾回,也許該給個答案。
男人走得太急太快,以至沒有看見,那蛇的腹部高高隆了起來,就像是懷孕一樣,而在牠腹部的位置,有許多淡淡的粉紅色,像特殊的印記。
蛇飯/李祖翔
我當義工時,認識了一名「護蛇人」,會認識他,是因為他老邁又身有殘疾,需要人家給他送餐,而我正是送便當的。他習慣在一間廟裡待著,看著信徒拜拜,由於環境潮濕,附近常有蛇出沒,在旁人眼中,他愛蛇如子,常常勸導大家要愛蛇。
有一回,我看到一位兩鬢斑白的老媽媽,走來對爺爺跪地一拜,爺爺毫不領情的冷哼一聲,老媽媽沒有說什麼,恍惚的離去。
我問:「爺爺,她是?」我真的很好奇,如果是相識的,怎會放任爺爺終老,如果子女多些孝心,也不需要有人特地跑來送餐。
爺爺說:「你想聽嗎?」
我說:「好啊,如果方便的話。」
爺爺笑說:「十八禁喔!」
「拜託,我都成年了好嗎!」不對,難道是……,我補了一句:「如果是風流往事就免了!」
「想到哪兒了,你要聽,我就講。」
爺爺喝了口水,給我說了故事。
十多年前,爺爺兒子早夭,奶奶祈求上蒼保佑兒子順利轉生、過好日子,一天,夢見兒子說,已經找到好人家,要去投胎了,請媽媽感謝「玄天上帝」,奶奶便發願要虔誠侍奉玄天上帝。
兩年後,那位老媽媽出現了,當時還沒兩鬢斑白,抱了一個稚齡孩子來求神明,希望神明為孩子驅魔。
「驅魔?卡到陰嗎?」
「當時我們都不確定是不是卡到陰,可是看她孩子又吼又叫,大人都拉不住,青筋爆著,眼神充滿仇恨,是人都覺得那有問題!」爺爺回憶了一陣子,接著說:「有位乩童做了法,告訴她:孩子是雞靈附身。」
「雞靈?」我很訝異,從沒聽過雞也有陰靈,「那怎麼辦?」
「乩童說,玄天上帝指示了,要吃蛇飯,讓蛇精附身,吃掉雞靈。」爺爺說。
「吃蛇飯?那是什麼?」我這個年代,恐怕沒多少年輕人吃過蛇,尤其是在很多蛇被列為保育類動物後,有保育觀念的人越來越多,何況還怕不衛生呢。
「蛇飯就是將蛇的血淋在飯上,而且要母蛇,再把蛇蛋排在上面,一起吃掉!」
「什麼?好噁喔!那……蛇精附身,吃掉雞靈後,誰去吃蛇呢?」我問。
「不用吃蛇,蛇已被玄天上帝收服,踩在腳下!所以會無償奉獻。」爺爺說。
「那為什麼還要吃蛇?那麼殘忍又不衛生的事?」
爺爺煞有其事的說:「因為蛇精上輩子做了很多壞事,包括吃人,這是牠及牠的子孫應還的債。」
「父債子償?」
爺爺以一副孺子可教也的模樣說:「沒錯。」
「可以放棄繼承財產嗎?」
爺爺白我一眼:「扯遠了。」
我笑笑,請他繼續說下去。
「嗯,吃了一碗蛇飯,孩子的病並沒有好。乩童說,一碗不夠,要多吃幾碗!」
「太誇張了,這還有人信?」我憤恨不已的說。
爺爺自嘲的笑:「妙就妙在這兒,乩童不收錢呢!誰能知道祂是胡謅的呢?人就愛貪小便宜,而且愚蠢得以為是神明慈悲才不收錢。」
「後來呢?」我問。
「吃了好幾碗,孩子變了。」
「治好了?」
爺爺說:「哪能呢?孩子染了怪病,會脫皮,像蛇那樣。」
「那不是更像妖怪了?」
爺爺說:「對呀,乩童說,蛇精已經完成任務,作法後就可以恢復正常。」
「別停,繼續說。」
爺爺說:「一連作法三天,孩子一滴水都沒進,一粒米也沒給他吃。」
「那倒是,吃了那麼多蛇飯,還會有胃口嗎?給了都不見得吃。」
爺爺說:「三天後,孩子走了。」
「太神了!爺爺你耍我嗎?」
「哪裡神?」爺爺問。
「像雞一樣的孩子可以走路了還不神?」
「……是上天堂了。」
「不會吧!那乩童怎麼說?」我問。
「修成正果,和蛇精一起侍奉玄天上帝去了。」
這故事太神棍了,我難過的說:「老媽媽一定很悲傷、很憤怒。」
「其實……一點也不,她也成為玄天上帝的忠實信徒。」爺爺說。
我說:「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敢詆毀神明,但我想說那乩童真是一個超級大混蛋!生兒子沒屁眼!」
爺爺臉紅了一半,推開我說:「別咒我兒子!他開心去投胎了!」
我被爺爺的話嚇著了,瞠目結舌的說:「你就是超級大神棍?」
「什麼大神棍,我從來不覺得我錯了。」
「那是什麼讓你這麼愛蛇?牠們不需要贖罪了嗎?」我問。
爺爺有些難過,緩緩說:「當我知道孩子可能不是被附身,或許是罕見疾病,就想到當時也許可以用別的方法救,至少現在他還能活著,也是在兒子過世幾年後,才深深體會,兒子的死,帶給我的創傷和影響,不會因為信仰、時間而消逝。」
「為什麼是護蛇,不是關懷弱勢孩子?」我又問。
「沒錢,護蛇是我僅能做的一種珍惜生命。」
「為什麼對老媽媽那麼冷淡?」這是我最後的問題了。
「我對她有虧欠……每當我態度上傷害她一次,才能提醒自己,我的債,一輩子還不完。」爺爺哭了。
「你一日不開口認錯就一日不得救贖,你的心永遠會被禁錮。」我說。
「你說的對。」爺爺認真的看著我,很欣賞的樣子。
「好了,我該走了,看你笑得這麼奇怪,我希望這個故事只是你用來消磨時間創作的。」收拾餐盒,準備離去。
爺爺猶豫了,卻還是說:「其實我跟她認錯過。」
「你認錯過?那她怎麼還會那樣拜你?」
爺爺無奈的說:「她告訴我:如果我相信你錯了,是否表示,我這個做媽媽的也錯了?我無法相信,是我的錯誤迷信,害死了我的骨肉。所以請你收起你的慈悲,可憐可憐我,我們誰也不能活在懺悔中。」
蛇夢/湛靈
「來來來!要殺蛇之前要先打昏牠。」老闆抬高他的手,再用力的把蛇頭甩向地板。
空氣中,一聲響亮,還有女孩的尖叫聲。
「要殺之前,脖子一定綁緊才不會跑掉哦。」老闆熟練的綁住蛇頭,將蛇吊掛,而蛇尾還奮力扭動著。
「不要阿...!」牠昏昏沉沉,卻仍感受到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安。
老闆的聲音透過麥克風,輕鬆的在宣布牠的死刑。
牠的身軀被拉直,死亡的第一步,是萬分恐懼。
「求你不要...!」牠只能在內心哀求著。
「這顆在跳動的,就是心臟,要先把牠的心拿出來!」鋒利的剪刀刺入牠的體內,往上一劃。
「好痛。」被劃開的蛇皮發出清脆的聲音,正跳動的心臟被拉出,外露在眾人的眼中。
無情利剪,切斷了牠的血管,老闆舉起蛇尾,用透明玻璃杯裝滿牠那濃稠鮮紅的血液。
圍觀的人類,發出了驚呼聲。
這聲驚呼是不是代表人類的好奇與同情?亦或是其他的複雜情緒?
原本屬於牠的豐富生命力流入了杯中,牠的肉體與靈魂逐漸乾枯。
牠這時才了解,在蛇籠內等死,是害怕。
任由人痛苦的宰割,則是絕望。
牠無力的被垂吊著,老闆又再從牠的體內掏出蛇膽,被剪開的蛇膽滴下墨綠色的汁液,落在水杯中,淡化成一種顏色美麗的青綠。
老闆最後端出乳白色的蛇毒,搭配鮮紅的蛇血液與青綠的蛇膽汁,豪氣地叫賣。
牠臨死前才發現,原來自己的身體裡,竟然有著色彩繽紛的美麗。
身上與生俱來的構造,成了牠的致命死因。如果,牠平凡無奇,或許還可以免除這樣的結局。
「我要死了...。」牠眼前開始模糊,然後陷入一片黑暗。
牠也不知道自己身處黑暗多久,慢慢睜開雙眼,只覺眼前又開始光亮了起來。
「真好,這種死而復生的感覺。」牠慶幸著。
「阿!」昏沉的牠突然聽見有女孩發出尖叫聲。
「要殺之前,脖子一定綁緊才不會跑掉哦。」老闆熟練的綁住牠的頭。
「發生什麼事了?...不!不!不!放開我!」牠奮力扭動著尾巴。
老闆的聲音透過麥克風,輕鬆的在宣布牠的死刑。
牠明白了,剛剛只是一個夢,在響亮聲後,昏迷瞬間所做的夢...。
「這顆在跳動的,就是心臟,要先把牠的心拿出來!」老闆手中鋒利的剪刀刺進了牠的體內。
「求求你!不要阿!」
原來牠的惡夢,現在,才真正開始。
蛇魔/康之隆
在深暗的花園矮樹叢裡,我看到一雙瞳黃的邪眼,黃色的眼睛求向浮雕出細長的銀劍,在黑暗處閃耀發光…。
我們家族是俗稱的「蛇魔」家族,歷經四代都是靠抓蛇維生。我的家族會以殺蛇維生就要提起我的曾祖父。
我的曾祖父的初戀情人就是死在野生的百步蛇之下,當年曾祖父和他的初戀情人到拉拉山上出遊,那天是個陰沉的星期一,山上空氣濕冷,雖然無雨卻冷風颼颼。兩人來到了樹齡有2800的第一神木前專注的欣賞具神木的雄偉,完全忘記了告示牌上「小心有蛇」的警告,正是那時,一條白黃相間的百步蛇悄悄的從兩人腳下遛過,曾祖父的初戀情人是個愛打扮的女孩,身上穿的是流行的滾蕾絲襯衫和及膝的短裙,那條手腕粗的百步蛇冰滑的身軀觸及那女孩的白嫩肌膚時,她驚恐的大叫一聲慌亂的退了一大步,正是那一部不偏不倚的踩在蛇的身軀上,基於自衛的動物反應,那蛇瞬間回頭狠狠的咬住她的大腿…。
後來那冒失的蛇雖然當場被曾祖父用一節樹幹活活打死,但她的初戀情人也因當時毒發太快又未能即時注射血清而死在搶救的途中。從那次事件後曾祖父恨透蛇類,還特地回到拉拉山專門找野生的蛇,找到就用帶刺的鐵棍敲昏,再放進特製的麻布袋裡綁好封口,帶回家去。帶回家後馬上帶到古厝的後院拿細木棒隔著麻布袋直接狠狠的一陣亂打,把蛇打的剩一口氣後,便解開帶子拖蛇出來,放進事先準備的大甕裡,道入七分滿的高粱和少許的紅酒,最後淋上白醋封死甕口後收拾現場把排了滿滿的大小甕放置於廢棄的穀倉裡任蛇緩緩的淹死在甕裡並且用血和肉發酵成蛇酒…。
從那次事件後曾祖父便開始抓蛇,而從一開始的像蛇報復洩恨到後來發現可以利用蛇來賺錢。於是曾祖父扒了蛇皮賣給製作包包的公司,挖出蛇膽給中藥行作藥引,在建造了小型的畜養巢專門提供蛇毒給醫療單位製造血清,最後甚至開家小店專賣各式蛇肉料理,從紅燒到清蒸到生吃蛇肉,幾乎利用盡了每條蛇的價值,並且當成謀生的工具了。𧞫
自祖父開始代代都習得了曾祖父的真傳,蛇肉料理作的遠近馳名,總是有一波又一波來自世界各地想嘗鮮的饕客,父親更有生意頭腦,早在十年前便已經和知名皮草真皮國際品牌簽了約,成為提供他們原料的固定商之一。
但我從小就很抗拒吃蛇肉,更別說是殺蛇了,至今24年來我還沒看過有蛇死在我面前,每當爸爸要「處理」活蛇的時候,我一定是躲回房間開啟音樂以安定我難受的心情…。還好,我還有兩個弟弟,他們完全不用懷疑就知道一定是爸爸的傳人!兩人從小就和無毒的蛇無伍,所以兩人國小就學會殺蛇和養蛇,對於很有天分的兩人,爸爸在我18歲那年便決定不讓我接家族的事業,讓兩個弟弟們去接手蛇料理店和蛇皮事業,把他名下的兩棟房子留給我,這聽起來讓我鬆了一口氣。在那往後的裡,我總是能任性的做我想做的事!
這次我和我的研究團隊來到了拉拉山,我們是想研究當地的泰雅族文化,早期的泰雅族部分支部就是自由自在的生活在拉拉山林木區裡,所以為了我的「台灣原始文化研究總論」 ,我不得不放下我心中深深的抗拒而跟著夥伴們一起來到這裡,因為這是我刻意排的最後一站了,走遍台灣各原住民文化區域,只剩拉拉山尚未研究完畢了。
就在我們駐紮了六個月終於完成研究,終於要學成而歸的前一晚,我突然很想到曾祖父的事發地點看一眼並且拍張照,因為這輩子不會再來了,我很清楚。
傍晚,我趁開飯前隻身來這棵接近3000歲的樹爺爺腳下,撫摸著樹幹抬頭仰望著祂,當我閉上眼想聽聽來自天然的安靜風聲、群樹搖晃時,突然一陣天搖地動!我巨大驚嚇的大喊一聲:「啊~」一切都來不及了!我已經跌落巨大樹枝間的樹洞裡!
就在跌入的瞬間令我非常訝異的是我竟然順著不知名的樹道往下一路墜落,最後我落在一團巨大的雜草堆裡…。
當我恢復理智顫抖的拿出口帶的隨身手電筒時,我看到眼前立一個文字斑駁的石碑,而石碑上正是我們團體才剛解讀完的古泰雅文字!
當我仔細對照文字表,緊張又期待的理解近一小時後,我瘋狂大叫…!
我終於知道了!!!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我們會變成殺蛇家族「蛇魔」了!更知道曾祖父那段故事的真相了!
碑文紀載,150年前,當地部落突然竄出大量的白黃蛇群,驅之不散還咬死了無數的村民。經過部落老祭司求救於祖靈後才知道原來是拉拉山上的蛇靈被無知的泰雅族小孩喚醒了,祖靈告訴老祭司蛇靈非常的憤怒被打擾了祂的修行,因此祂需要活祭品來安定祂紛亂的靈氣,於是經過討論和號召之下沒有任何一位族人願意挺而犧牲。最後有一位勇敢的青年願意解救全族人而犧牲!祂就是我的曾曾祖父,也就是曾祖的父親…。最終曾曾祖父用祂的生命鎮住了蛇靈,但也因此讓剛出是沒多久的曾祖從小失去了父親。過了十幾年後,正是時代的交替,族人們終於理解人祭與傳說的不理性,從此之後就不曾有過人祭了,但痛恨蛇的曾祖卻無法忘卻失去父親的痛苦,便決定靠殺蛇維生!正因為她不願提起那痛苦而無知的犧牲,所以她和代代的子孫們講了一個違背真相的平凡故事傳承給我們,並由他一個人來承擔先人們的過錯…。我不再害怕蛇更不恨蛇,我的下一代也終於能脫離「蛇魔」的宿命了…。
進化論/jessy j
「老師,全班的生物習作都收齊了。」
「謝謝,請放在書櫃上。」
黑板上寫著達爾文,是今天課程的主題。來這所山上的學校五年了,明晟自己也沒想到會在這裡結婚生子......
書櫃上的魚缸裡跳出一條金魚,明晟趕緊捏起來丟回去。沒想到另一條又跳了出來。但牠沒那麼幸運,等明晟丟回去時,牠已經死了。今天大概是金魚自殺的日子。當明晟這麼想時,下一堂解剖課要用的青蛙竟掙脫繩子,被他失神打翻的解剖刀貫穿。罪過呀!明晟心想。
鐘響時,教室外傳來嚷嚷聲。
「怎麼了?」
「報告老師,一條超大的青竹絲被夾死在門口。」
課程進行到一半,一隻麻雀撞上玻璃窗,留下一條長長的血痕。學生還為此騷動了十分鐘左右。
今天是什麼日子?老是看到屍體。明晟被強烈的驚恐衝擊著。
放學前,明晟看見一隻黑貓蜷曲身體瑟縮在飲水機旁。
「小貓咪?」他一邊叫喚一邊伸手摸。觸摸到牠的瞬間,卻發現牠死了。
明晟今天看到太多屍體,讓他冥冥中感覺事有蹊蹺。金魚、青蛙、蛇、鳥、貓。咦?不是今天課程的主題嗎?接連出現的屍體居然依循著進化的歷史。也許只是巧合罷了,明晟雖然心裡這麼想,卻越來越覺得不安。下一個應該就是哺乳類了。不會是人類吧?此時,明晟腦海裡浮現親人的臉,彷彿他們即將碰到危險似的。他飛快拿起手機打回家。鈴──鈴、鈴──,沒人接。漫長的等待猶如過了一個世紀。
「車禍,發生車禍了。」
「輾過去了,你看到沒有?」兩個學生開玩笑似地談論著。
「大家稍安勿躁,馬上就要發車了。」校門口的糾察大喊。
「怎麼回事?」明晟問。
「老師,剛才有一隻猴子突然衝過來,被校車撞到了。」
學生的談論聲漸漸平息,但明晟卻無法平靜。終於輪到猿猴。接下來換人類了。他心頭湧現不祥預感。再打回家,還是沒人接。當他轉身準備趕回家時,眼角餘光瞄到一個女學生站在頂樓邊緣,裙擺飛舞著。
「喂......別衝動!別跳啊!」
現在衝過去或許還來得及救她,但明晟的雙腳卻像被釘在地上一樣無法動彈。他的腦海裡浮現今天早上救起的金魚,救了一條,另一條卻死了。一絲猶豫閃過他心裡。
碰──!女孩跳下來的同時,明晟的手機響了。
「剛才接兒子回家,一輛貨車突然衝過來,把我們嚇一大跳呢!」話筒另一端傳來妻子的聲音。
要是救了那個學生的話,會怎樣呢?難以言喻的莫名恐懼,仍殘留在明晟心底。
愛/jessy j
女人俯身輕柔地深吻著白蛇,就如她吻自己結縭十年的丈夫和剛讀小學的孩子那樣,或者更勝之。
大腿粗細的白蛇,有著類似虎皮的黑色花紋,一面吐著蛇信一面攀上女人的水蛇腰。
嘶嘶嘶──
牠愛著女人,正如女人同樣愛著牠。
十年如一日,未曾改變。
「是時候了。」女人緩緩說道。
嘶──牠回答。
「盼著這一天,已經十年了。」
嘶嘶──牠附和。
從她把牠帶回家飼養,已經過了十年,確實是時光飛逝啊,牠心想。
「再等等,今晚過後,我們就可以永遠長相思守了。」女人對著空氣喃喃自語。
聽見女人的話,白蛇焦躁地嘶嘶作響。
夜晚悄悄來臨,窗外的一輪滿月,亮得讓人心慌。
皎潔月光灑進窗內,照亮室內的黑,和女人懸在半空中的身影。
大紅色旗袍更加襯托出她的水蛇腰。
在中秋月圓的這一天,女人用有著虎皮的白蛇,上吊。
蛻/甘弟
「你為什麼要跳下去?」
雖然整座山裡只響起這一句話,但是良玉卻好像沒聽到似的。他的情緒尚未平復,而眼神依舊失焦,只有手臂和額頭上的大片撕裂傷,讓寒氣長驅直入,刺痛他早已封閉的心。
「你看起來還很年輕,是甚麼原因,讓你做出……這種傻事?」
良玉突然察覺到自己的心跳,以及自己又活下來的事實,忍不住嗚咽了起來。更讓他感到羞恥的是,他被迫毫無掩飾地在一個陌生人的面前,痛哭失聲。連用手遮擋的力氣都沒有。
「我不知道你希不希望我來救你,但我已經做了,」他從背包裡翻出一片有著蜂巢紋理的半透明薄膜,捧在手心,顯得脆弱而易碎。「既然做了,就不會放你在這等死。」
他把今早摘來的藥草放進嘴裡,嚼到稀稀糊糊的程度,接著拿出打火機,把手中的薄膜燒成灰燼,再和進藥草糊中,搓勻之後,厚厚地敷在良玉的傷口上。
方才的冰涼與刺痛似乎舒緩了一些,良玉緊鎖的眉頭也慢慢解開了。他勉強環視自己現在所處的環境:一樣的枯葉,一樣的樹林,一樣的黑暗。只是,他已經想不起來,自己是如何走到這裡了。
「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我是來採藥草的,這座山裡有很多救命的材料,我常常在這裡尋寶,還有實驗。」他邊說邊收拾手邊的藥材,還輕輕地哼起採茶的小調。
良玉摸了摸額頭上的那片敷料,冰涼卻溫暖。
「嘿!可別把它擦掉了,那可是很難得的藥材耶。」他挨近良玉的身旁,把額頭上的敷料重新鋪好,然後盤起腿坐了下來。
「剛剛我拿的那一小片薄膜,是很罕見的蛇蛻,我在山裡找了一個月,也才找到那麼兩三條。」他又從背包裡拿了一片出來,湊近良玉的臉頰,讓他可以不用起身,就能看看這稀罕的寶貝。
「我們說蛇啊,一般都是不受歡迎的,牠們自己也知道,所以通常都躲在陰暗的地方,不敢讓我們看見。至於這個蛇蛻呀,哈哈,除非是真的很了解蛇,或者自己就是一條蛇,才會知道這件寶貝最後被遺棄在哪裡。」
他沒有再說下去,而是用雙手捧起那片蛇蛻,借著火堆的光亮,仔細地觀察,彷彿這個世界只剩下那片蛇蛻和寧靜的自己。
「坦白說……我也覺得蛇很邪惡,但是當我第一次看見這個寶貝,我便愛上它了。雖然它也是邪惡的一部分,但是已經過去了,蛇把它蛻下來之後,也不會再拖著它走啦,你說對不對?」
小小的火堆,在陰涼的山裡顯得格外溫暖,晃動的火光搖啊搖啊,良玉感覺自己像被母親懷抱著一樣,悄悄地睡著了。
清晨明朗的陽光穿過窗櫺與簾幕,照在良玉的額頭上,他驚醒。
環顧四周,枯葉不見了,樹林不見了,變成身上柔軟的被子和眼前素樸的桌椅。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陽光的餘溫還在,但是傷口已經癒合了,只殘留些微乾燥的草屑。
蛇蛻呢?
他起身,往門口的方向走去。
在轉動門把的剎那,他突然凍結了,凍結在一張熟悉的臉龐和下面一行醒目的標題:
罪行描述:於擔任中醫師期間,造成多起重大醫療傷亡,現在逃。
銜尾蛇/東野
他最近常作夢。
總是一樣的狀況,前一秒,他或許是在床上翻來覆去的躺著[這比較少見],或著是昏昏欲睡在辦公桌前和睡魔搏鬥著[這越來越常見],下一秒,他突然發現自己墜入夢中,變成某種又濕又冷的動物,正含著某條又長又冰的東西,並緩緩的將其吞下肚。他很清楚,這只是夢,在做夢的當下那一刻他就已經察覺到了,他在做夢。
「你最近是不是壓力比較大。」老余問說,由於是整個辦公室資歷最老的人,他總是喜歡扮演萬事通的角色,這次他把自己擺在心理醫師位置上。「壓力大就會容易做夢,特別是這種清醒夢。」
他聳聳肩,自從他應徵了這份工作之後,哪一天不是在壓力下度過的,黑眼圈變得越來越深,青春痘也一直冒個不停,但在這不景氣的時代,他可不敢隨便離職,而且,雖然他壓力一直很大,但之前也沒做這種奇怪的夢,怎麼會最近才爆發出來。
「搞不好是已經到了一個臨界點了,身體在向你發出警訊了,你應該去看一下心理醫師或是休息一個禮拜。」辦公室最八卦的淑珍對她說。
開玩笑,假如老闆一聽到他需要去看心理醫師,還不嚇個半死,把他當作神經病一樣看待,而休假一個禮拜更誇張了,這年頭三天不在公司漏一下面,那以後就根本不用來,直接走路算啦,他知道在淑珍那看似關心的外表下,其實是不懷好意,她有一個表妹今年剛畢業,正在面試這間公司的職缺。
他謝謝了幾位同事的關心,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回到了那永無止盡的趕工進度當中。
他又回到了夢境當中,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在這夢境裡他什麼都不關心,只注意著口中這根冰冷的食糧,他也不需囓咬或咀嚼,只是一個勁的再將這鬼玩意給吞進去。「嘿,我這樣不就像一隻蛇在進食嗎?」他想起了自己在動物頻道所看的節目,不禁在心裡幽默的想著,突然,就像是一道光線照進了黑暗的屋內一樣,他茅塞頓開,沒錯,在這個夢裡,他就是一條蛇。當他想到這一點時,他頓時感覺到了自己分岔的舌頭和尖銳的毒牙,以及一股強烈、血腥的恐怖臭味。
「對了,我是一條蛇。」他感覺不到自己的手腳,彷彿那從未出現過。「奇怪了,我在吞什麼?」他才剛剛想到這個念頭,就從辦公桌上驚醒了過來,臉上還有鍵盤的印子。
他沒對任何人說出他在夢中的新發現,因為這也沒什麼好說的,他心想著,日子還是得一天一天的過,工作還是得一件一件的幹,兩者似乎都沒有盡頭,做個奇怪的夢算些什麼,至少不是噩夢,搞不好過幾天就又沒了也說不定。
於是他也就放任這樣子,在清醒的時候拚命工作,睡著的時候就繼續認命的吞著了那冰冷粗糙的東西,搞不好這個夢就在反映自己的現實,暗示他把工作生吞活剝也說不定,他用黑色幽默的觀點看著這個夢,一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他已經住在辦公室快一個禮拜了,只有偶而出去吃點東西時才會離開一下公司,雖然以前也不是沒有住過辦公室的經驗,但是那麼長時間的坐在辦公桌前這倒是第一次,隨著老闆這個月的目標業績期限越來越近,他在夢裡吞著那濕冷東西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在現實沉重的工作壓力下,他甚至開始有些期待回到這個夢境,至少吃東西不用動腦筋],而當他在某次在半夜裡撰寫一個特別複雜的程式時,迷迷糊糊之間,他又進入了這個夢境。
「啊,我又睡著了。」一如老樣子,他一做夢,就立刻查覺到了。「算了,休息一下,等會再繼續好了。」
但這次似乎有些不同,他吞著吞著,突然開始有些異樣的感覺,他用蛇眼往下看,看自己吞的到底是什麼[說也奇怪,他從未想過那麼做],他看到了一個同樣長滿鱗片的身體,不禁吃了一驚。「這不是蛇嗎?我在吞食自己的同類!」雖然他也有去華西街吃過幾次蛇肉,但在夢中身為蛇的時候,他感覺到一種同類相殘的噁心感,他想要吐出來,但他已經吞的太多太深了,更何況雖然自己知道自己正在做夢,但他從未能在夢裡完全控制自己的身體。
這時,他的眼睛看到了一個毛骨悚然的東西,一張大口含著一截蛇身,朝著自己狼吞虎嚥的前來,他嚇的魂飛魄散,想要停止吞嚥,逃之夭夭,然後,他突然意識到了那不是別的,正是自己的嘴。
「銜尾蛇!」他腦中突然出現這個名詞,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很快的意識到自己就要把自己給吞食掉了!
他掙扎、大叫,想要從夢中醒過來,但他大半的身體早就已經被吞掉了,而那張像是別人的嘴含著東西,也完全喊叫不出來,很快的,蛇嘴已經到了眼前。他流下淚,在腦中突然出現了一個想法,但他還來不及去細想之前,眼前就變成了一片黑暗。
蛇嘴繼續吞噬著,頸、頭、眼窩、鼻頭,最後,蛇嘴吞食掉了最後一根牙,銜尾蛇消失了。
次日一早,他被發現倒臥在辦公桌前,經醫師診斷,是過勞死,也未曾有人察覺到,那他掌中所握的幾片鱗片和一滴晶瑩剔透的淚。
研究論述
切片折射的百道光影/張春榮
沒有波浪不成大海,沒有意外不成人生。邊緣人生崎嶇,弱勢命運坎坷;再加上變調的童年,荒腔走板的大人,交織成「百家姓」中點點滴滴的不幸,也折射出古嘉這本「百家姓」百態顯影的基調。
全書自百家姓共時性的顯影中,鮮明映射二十一世紀目睹怪現狀,呈現光怪陸離的反諷情境,批判「只有生育,沒有教育」、「只有教育,沒有教養」的不可思議與可思可議。自其細者觀之,成長中的「小事」都是關鍵的「小事」,「比大事重要的小事」;於是原本「兒童的問題」,變成「問題兒童」的標籤,原本「學生的問題」變成「問題學生」的自我放逐;前因後果,環環相扣,形塑百家不幸的哀歌,迴響於沒有人關心的角隅,浮升於受傷的幼小心靈上。
無可置疑,登百峰方知腳力,寫百家姓方知筆力。似此「計劃寫作」、「專業寫作」,是古嘉給自己的難題,也是給自己的挑戰。挑戰如何在「點的撞擊」、「線的延伸」上照見「身教」、「言教」、「境教」的糾結困境,照見「幸福的家庭都一樣,不幸的家庭千百樣」的灰白色調。這樣的書寫,不同於她以往短篇小說的書寫策略,需要更大的耐心,更大的熱忱,才能終底於成。
極短書寫,易寫難工,難在敘述視角的選擇、變化,難在語調的氛圍、控勒;用什麼角度(聚焦)看,用什麼方式說,在在考驗作家的功力。古嘉全書,除了第一人稱(內聚焦)、第三人稱(外聚焦)的熟練運用外,間用特殊視角(非人),如〈許小嬿〉、〈孫小昕〉,並善用後設手法,如〈程小花〉,兼及多視角手法,如〈陸小芳〉,力求書寫的尺幅興波,錯綜生色;再輔以書信、告解、對話(包括線上)不同形式的呈現;讓極短書寫更多元更多樣,開拓讀者閱讀視野,激活閱讀經驗的趣味。
至於書中情節設計,大都始於合理,終於荒謬;始於制式,終於怪誕;始於人性,終於殘忍。於是在開高走低,先揚後抑的衝突陡轉中,浮現命運的無奈,如〈許小嬿〉、〈朱阿吉〉等;照見天真的無知,如〈劉阿冠〉、〈蘇小盛〉、〈湯小圓〉等;映射欺瞞的惡行,如〈周阿廷〉、〈游阿才〉、〈侯小藜〉等;直指現今教育的悲劇,現今社會的慘劇;自揭示、批判的筆觸裡,讓讀者驚視、黯然、扼腕。反觀始於荒謬,終於承擔;始於怪誕,終於超越;始於殘忍,終於不忍的書寫,如〈郭小莉〉、〈馬小藝〉、〈邵阿逢〉等;開低走高,先抑後揚,分別自陰霾中露出曙光,自暗淡中點亮燭光,自相濡以沫中帶出一抹溫暖喜色,則是書中的奇花異草,曖曖含光。
始識古嘉,在北教大行政大樓304「文法與修辭」的課堂上,長溝流河去無聲,一晃經年;如今見她在文山字海中走自己的路,以筆為犛,耕耘出新銳的一片天,值得期待。當然「悲慘之音易巧,歡愉之辭難工」,如何化「感性文字」為「性感組合」,進而「用語極淺,用情極真,用意極深」,則是古嘉在交出這本書後,持續前進的方向,挑戰的高峰;青藍冰水,跨越開拓,必能筆燦蓮花,愈見豐收。
102年二月誌於秋實齋
沒有波浪不成大海,沒有意外不成人生。邊緣人生崎嶇,弱勢命運坎坷;再加上變調的童年,荒腔走板的大人,交織成「百家姓」中點點滴滴的不幸,也折射出古嘉這本「百家姓」百態顯影的基調。
全書自百家姓共時性的顯影中,鮮明映射二十一世紀目睹怪現狀,呈現光怪陸離的反諷情境,批判「只有生育,沒有教育」、「只有教育,沒有教養」的不可思議與可思可議。自其細者觀之,成長中的「小事」都是關鍵的「小事」,「比大事重要的小事」;於是原本「兒童的問題」,變成「問題兒童」的標籤,原本「學生的問題」變成「問題學生」的自我放逐;前因後果,環環相扣,形塑百家不幸的哀歌,迴響於沒有人關心的角隅,浮升於受傷的幼小心靈上。
無可置疑,登百峰方知腳力,寫百家姓方知筆力。似此「計劃寫作」、「專業寫作」,是古嘉給自己的難題,也是給自己的挑戰。挑戰如何在「點的撞擊」、「線的延伸」上照見「身教」、「言教」、「境教」的糾結困境,照見「幸福的家庭都一樣,不幸的家庭千百樣」的灰白色調。這樣的書寫,不同於她以往短篇小說的書寫策略,需要更大的耐心,更大的熱忱,才能終底於成。
極短書寫,易寫難工,難在敘述視角的選擇、變化,難在語調的氛圍、控勒;用什麼角度(聚焦)看,用什麼方式說,在在考驗作家的功力。古嘉全書,除了第一人稱(內聚焦)、第三人稱(外聚焦)的熟練運用外,間用特殊視角(非人),如〈許小嬿〉、〈孫小昕〉,並善用後設手法,如〈程小花〉,兼及多視角手法,如〈陸小芳〉,力求書寫的尺幅興波,錯綜生色;再輔以書信、告解、對話(包括線上)不同形式的呈現;讓極短書寫更多元更多樣,開拓讀者閱讀視野,激活閱讀經驗的趣味。
至於書中情節設計,大都始於合理,終於荒謬;始於制式,終於怪誕;始於人性,終於殘忍。於是在開高走低,先揚後抑的衝突陡轉中,浮現命運的無奈,如〈許小嬿〉、〈朱阿吉〉等;照見天真的無知,如〈劉阿冠〉、〈蘇小盛〉、〈湯小圓〉等;映射欺瞞的惡行,如〈周阿廷〉、〈游阿才〉、〈侯小藜〉等;直指現今教育的悲劇,現今社會的慘劇;自揭示、批判的筆觸裡,讓讀者驚視、黯然、扼腕。反觀始於荒謬,終於承擔;始於怪誕,終於超越;始於殘忍,終於不忍的書寫,如〈郭小莉〉、〈馬小藝〉、〈邵阿逢〉等;開低走高,先抑後揚,分別自陰霾中露出曙光,自暗淡中點亮燭光,自相濡以沫中帶出一抹溫暖喜色,則是書中的奇花異草,曖曖含光。
始識古嘉,在北教大行政大樓304「文法與修辭」的課堂上,長溝流河去無聲,一晃經年;如今見她在文山字海中走自己的路,以筆為犛,耕耘出新銳的一片天,值得期待。當然「悲慘之音易巧,歡愉之辭難工」,如何化「感性文字」為「性感組合」,進而「用語極淺,用情極真,用意極深」,則是古嘉在交出這本書後,持續前進的方向,挑戰的高峰;青藍冰水,跨越開拓,必能筆燦蓮花,愈見豐收。
102年二月誌於秋實齋
創作花園
Good night/襲音
「我回來了。」Dr.Dream用磁卡刷開家門,玄關的鵝黃燈自動亮起,照耀一方天地,客廳有盞妻留下的小燈,臥房傳來電視機的笑語,滿頭白髮的他法令紋深刻烙印在頰邊,隨著勾起的唇角轉變成微笑一朵,輕手輕腳的將公事包放在辦公桌上頭,挽袖走入廚房溫熱今日的第一餐。
開火溫熱食物,他剛從一場發表會回來──是一場對這時代眾多失眠者有益處的發表會,人類的文明病隨著科技發達而氾濫,一些抗憂鬱、治失眠的藥物也跟著濫用,但有七成人民仍遭受失眠的困擾,比癌症更恐怖的失眠症狀正擴大蔓延。
滾水溢出來滴落瓦斯爐傳來嘶嘶聲,他連忙關火打開將麵條撈到大碗中,就著碗口大口大口的吞下肚,草草洗過碗盤便到臥房去,妻總是會等到他回家才就寢,推開房門,妻聽到動靜後抬頭看他,並露出溫婉的笑容起身給予他一個擁抱,摟著腰忍不住滿足的嘆了口氣,他的辛苦是值得的。
從幾年前妻接送稚子上下學時遭遇一場死亡連環車禍,稚子在劇烈的撞擊力道下當場斃命,雖然最後妻撿回一命卻因車禍及喪子之痛夜夜不得眠,身為研究員的他投注心力研發睡眠晶片──一種控制大腦睡意的晶片──藉以阻斷過多思緒讓失眠者能夠一夜好眠。
這項技術本是為了妻而研發,但若能推廣出去、造福其他失眠者的話,也未嘗不是好事一件。
只是在技術上仍須努力,裝置在幾個試驗者身上的晶片不能正常運轉,這點讓他傷透腦筋;更令他難過的是有一名試驗者不小心在手術中喪生,現在不明究理的家屬正憤怒的打算控告他。
懂什麼呢,這些人。手術後本來就有可能出現後遺症,明明就是自己無法適應,卻硬要將罪過怪在他頭上,若真有問題,他的妻怎麼可能還能好好的活著。
十一點鐘聲響起,妻打了個呵欠窩進被窩裡準備入睡,他愛憐的親吻妻的臉頰並伸手打開裝設在妻後頸的睡眠晶片開關,不一會兒,妻陷入沉眠。
將電視聲調小,瞥見妻的指甲縫卡了些髒污,他小心翼翼的找出指甲刀細心的挑出來,卻不小心挑掀了指甲蓋。
幫妻卸下所有的指甲蓋再擦上一層薄薄的指甲油,他輕巧的將其裝回妻那雙從指尖露出線路的纖手,低頭親吻手背。
「晚安。」
سجين樂園/色之羊予沁
烏鴉飛翔在毫無光芒的天空中,此時是白日還夜晚早已分不清,只知道這地方從未有任何一丁點的陽光照耀過。到底是空中烏雲太厚還是空氣中的灰塵太多?沒有人知道,這裡永遠都是如此陰沉著,儘管過了好幾十世紀。
大地早已乾枯,所有的是乾裂土地及許多骸骨,人、動物都有,甚至還有看不出是哪種生物的。空氣中總是飄散著濃厚腐屍味,枯木上總是傳來烏鴉的竊笑聲。這裡是不祥之地,沒有人喜歡,也沒有人想來,不過卻有座大城堡蓋在這,外觀非常雄偉,總是散發出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
有人說那是吸血鬼住的地方,也有人說那是死神住的地方,更有人說那裡是亡者所居住的天堂,只有快要死以及死的人,才會去到那,而事實也是如此,這座城堡裡的人全部都是快要死,以及死人。
冰冷的不祥之氣,不斷從城堡大門那稍開的隙縫中吹出來。這樣就像是人呼吸樣,非常有規律的吹出風在吸進去,而那大門像是嘴巴,只要走進去就會被吞進肚子裡出不來。這是許多路人的說法,偶而,還可以在風中聽見笛子聲,那笛聲非常優美,如同美杜莎的歌喉般甜蜜。
不過老一輩的都說,聽到笛聲絕對不要太靠近城堡,那是死去的城主兒子,為自己深愛的女孩所奏演出來的情歌,因為被吸引的往往都是女孩子,而也只有女孩聽得見,這讓許多男人都非常緊張,他們總是隨時張大著眼,就怕自己的親人被笛聲吸走了魂魄。
可憐啊……沒有人想靠近那不祥之地,卻被不祥之地外周的土地給吸引,外圍地不但擁有豐富水源、土壤肥沃,甚至四季分明……可以說是世外桃源,實在很難想像中間的地方差別會是如此大。還好,那不祥之地從沒有將自己的喪氣給飄至別處,總是在一定範圍內不干擾四周豐沃土壤。
殘肢、屍體。
一腳踩下去,發出脆響。
小偷、少女、橘子貓/偏執
我是一個搶劫犯,我這輩子搶過最蠢的東西是貓。
是的,你沒聽錯,一隻貓。
一隻橘色的貓……你一定無法想像,當一個搶劫犯在搶到目標物後,打開那個看起來非常名貴的包包,在那一瞬間的表情會有如此多的變化。
是一隻貓,一隻橘色的貓,眼睛漂亮的不得了。
在那個當下我的第一個想法是,直接扔了牠,開什麼玩笑,做我們這一行的那還有空養這種東西?但是當我有這種想法的時間,那隻貓叫了一聲。
「喵!」我低頭一看,牠在那個包包裡由拳屈的身體舒展開來,我仔細一看才發現,這是隻幼貓,只比我的手掌大那麼一點。
這該叫我如何是好呢?我狠不下心來,於是乎,我就這樣養起了這一隻貓了。
***
我與貓的相處一開始十分的不好,我不知道如何照顧牠才好,那是當然,我除了搶劫以外也沒有別的謀生技能,當然也沒有養寵物的習慣,不過還好,這隻貓除了在我那十分破爛式的家活動以外,也常常往外活動,老實說我也只提供他幼時的牛奶罷了,不過那些日常的上廁所技巧確確實實是讓我傷透腦筋。
教會了牠上廁所到外頭去上後,我便發現了一些奇特的地方,這傢伙竟然跟著我也去外面搶劫,只不過我搶的是人,牠搶的是那些老鼠……這倒是讓我十分不知所措,當我責備牠時,牠竟然露出一臉失望?我只得默默的將牠帶回來的老鼠扔了。
對了,我還沒說這貓的名字,由於我是搶劫犯,取名字也沒啥創意,就叫牠小橘吧!小橘和我在一起久了,常跟著我,害我在搶劫時也多了個新特徵……這真是叫我哭笑不得。
老實說我並沒怎麼注意搶的人是怎麼樣的人,不過多少也是會看一下,畢竟搶到了條子就不好辦了。只要是身上看起來名貴的東西多的人,那就一定會是肥羊……嗯,想必小橘的前主人應該就是條肥羊吧!不然怎麼會拿那種名貴的包包當成裝貓的物品?
***
某次我搶劫時,搶的是一位少女,不過一看她的穿著也知道,一定是位千金大小姐,在我露出刀子時,她果然如預期的露出害怕的表情,在我略施以慣用的手法後,她很容易的就把手上看起來很貴重的東西交到我的手上了。
但是我萬萬想不到的是……那女孩竟然跟著小橘一路尾隨到我家,這真是失策。
當我發現時,小橘不斷的喵喵叫著,我打開我家的門,我看到那少女抱著小橘,少女笑得非常開心。
最後不知道怎麼著的我竟然把那少女請回了家,我到底在做些什麼……但不知為何,我與少女異常和的來,聊得非常開心,也許是因為小橘吧?
少女就這樣常常的來到我家,我們天南地北的聊著,我向她講著在外面生活的所有事情,以及那些奇聞故事,少女每次都聽我說的事情與故事入了神,而她說著她的世界當中所看見的事情,那是我從沒想過的世界。
***
她說她叫小橘,和我的貓一樣的名字,我們嚮往著彼此的生活。
這些日子是我最快樂的日子了,直到那天我將我寫了許久的日記交給了小橘。隔天一群人抓住了我,我被關進了監獄,罪名當然就是搶劫。
我從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但我想還好我已經將日記交給了小橘,那她應該會為我照顧我的貓吧?我就在這監獄裡渡過了好久好久,我如同以往寫著日記,但日記的內容都是在想著小橘,我從沒想過我和小橘能有什麼結果,但是如果可以,能再讓我看見一次小橘就好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在牆壁上刻滿了上小橘抱著我的貓時的笑容,日記上也都寫滿了我想對小橘說的話時,判決下來了,是死刑。
「也是。」我自嘲了笑了笑:「像我這樣的人能獲得什麼幸福呢?但是上天只要讓我再見小橘一面就好了,我沒什麼別的希望了……」
最後我上了死刑臺,望著滿滿的人群,我在死刑臺上找尋著小橘的身影,我跪了下來,希望上帝可以讓我再看見她一次就好了。這時,我的貓出現了,就在死刑臺旁,我渴望的找尋小橘的身影,但卻找不著,我又焦慮又害怕。
黑布套在了我的頭上,我滿臉都佈滿著不知名的液體。
「上帝,如果聽到我的話,就請您幫幫我吧!」
我的腳下一空的當下,眼前突然一片金光,一個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祂說:「你的貓,自願將生命給你,代替你死亡,但是你這一輩子都不能讓她發現是你,可以嗎?」
我連忙點頭,下一秒,我變成了我的貓,一隻橘色的貓,也叫小橘的貓。
我蹦蹦跳跳的跑去找小橘,卻發現小橘正不斷的哭泣著,她看著我給她的那本日記,淚水不斷的掉在那上頭,不論我如何逗弄她,她都不理會我,只是默默的給我食物與水。
小橘,妳知道我有多想妳嗎?但是我真的不願意看到妳變成這樣……我多麼想要再看見的是妳當時抱著我的貓,那股燦爛的笑容。
幾年後,小橘漸漸的忘了我。而小橘和另一人結了婚,而我始終沒有讓小橘知道我是貓。我想,只要小橘能夠幸福,而已能看著她,就足夠了吧。
就這樣,一直到我死去……
未熟透的蛋黃/閻瑞華
她不擅於做菜,每次只會煮麵,幸而她丈夫很好養,不挑食。今晚丈夫下班回家後,她馬上放下腦中的構思、離開筆電,走進廚房做晚餐。
她等水煮滾以後,從冰箱拿出中午剩下的肉燥倒入滾水拌勻,再放入兩人份的麵稍微拌過;煮一會兒,她將斜切好的小黃瓜與蛋放入。
水已經開始滾了,雖她知道蛋黃還沒熟透,卻趕緊將所有的麵、小黃瓜、肉燥、蛋撈出盛入兩人的碗公中。她想讓丈夫趁熱吃。
「嗯,好吃、好吃。」丈夫邊吃邊誇,邊上網。
「感謝你不嫌棄、吃都吃不膩!」她笑著說。
「因為熱騰騰的,吃什麼都好吃。」丈夫口中含著食物說。
她吃麵的同時,看著碗中的蛋,用筷子戳了蛋黃一下,蛋黃隨即流出來,她趕緊用筷子撈一撈散開的蛋黃,吃了幾口,嗯~ 就是蛋黃味兒。
她覺得沒熟透的蛋黃像極了她的文章,很容易讓讀者一眼看穿、讀出平常味,一點也沒人生的真義、深奧大道理,都是稀鬆平常的清淡口味。
像她丈夫,她想,他讀過她筆電裡所有的文字檔案,不好不壞、很平常,他評論。當丈夫讀完她的文章後,隔天她再問丈夫昨晚的某篇文章結尾如何改寫,丈夫卻忘記了。
「啥?…我有看過嗎?」丈夫總疑惑不已,然後繼續專注於上網和網友聊天,沒再有下文。
她覺得錯愕萬分,不能說像在對牛彈琴,只能怪自己時光錯亂。
今晚,她決定埋首筆電、好好把有關鯊魚煙的故事寫完,不再問正興上網的丈夫好歹了。
※※※
「嘿,早安,我親愛的。妳知道嗎?我今早上網看到網友寫的那篇鯊魚煙。寫得好像我們兩人認識的過程耶。」丈夫說。
「你確定!!?」她驚訝。
「嗯!寫得筆調有點像妳,但作者卻不是妳,內容雖平平凡凡的、也板板的,但就覺得根本是我們兩人的翻版嘛!……」
她苦笑,似乎她要變成另一個人,寫出來的文章才能讓丈夫引起共鳴。
白頭偕老/風痕玥
拿起包包出門,出眾亮眼的外貌讓她一路上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她不言語也不表示,習慣了的她總是逕自地走向目的地。
推開大門,裡頭的實習生熱情的招呼著。
「歡迎光臨!今天想做什麼造型?」設計師Tina笑容滿面地迎上來,為她帶位入座。
「 染髮,白色。」劉織怡拉下帽T,一頭褪色的白髮暴露在空氣之下。
Tina的笑容僵了僵,「小姐,白色......,不太好吧?」
「白色,謝謝。」劉織誼不多做解釋與更改。
看著長髮上的白色染劑已消褪許多,Tina暗自嘆了口氣。
「不好意思,請稍等。」
鏡中的長髮又逐漸返白,劉織誼心中只有無限擴大的苦澀。
「好了!這樣行嗎?」Tina讓鏡面反射出後腦的的白髮詢問著。
劉織誼瞥了眼,「嗯,可以。」便起身要去結帳。
這不是第一次為客人染白髮,現下年輕人總愛求新求異,各式髮色都想試試,但等潮流褪去就不染了,她倒也不去嘮叨些什麼。但像劉織誼這樣幾乎髮色一褪便重染的幾乎沒有,反覆染髮很容易傷害頭皮,尤其是白色,太過逆天。
想及此的Tina忍不住勸道,「劉小姐,染髮不是件好事,尤其是長時間染髮會對頭皮產生傷害。」
劉織誼淡淡一笑,「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顧客上門不好呢!」
Tina不好意思地撓撓臉頰,「賺錢當然好啊,只是擔心這樣做是否不太對,白色這麼逆天的顏色,長期染下來錢會賺得良心不安。」
「老人的髮色也是白色啊,哪逆天了?」
「那是人老後自然而然的髮色,和用生化科學製造出來的染劑當然不能相提並論啊!」
劉織誼勾起微笑,「對我來說,那都一樣。」只不過是達成目的的工具罷了。
「謝謝光臨請慢走。」目送她走出店外,Tina再次嘆了氣,「唉,這才幾歲就任性成這樣了!」
覆上帽T,走在大馬路上,走過罕跡路段,走上清幽小徑,一片翠綠撥開是間古老房屋,矗立在空曠平地上。
劉織誼懷著忐忑的心推開老舊的大門,稍重的潮濕味迎面而來,她揉了揉鼻子,上樓定著於房門前。促使她停下動作的是面鐘,一面掛在門前的鐘,突兀的擺飾令她愣了愣。
她忽然想起了為時久遠的記憶,一個少年與少女的故事。
『買個鐘好嗎?』記憶中的男子彎著笑問著。
『買鐘要做什麼?』她細長的柳月眉向中間緊蹙。
『送妳啊!』男子溫柔一笑。
『我不需要,時間對我來說沒有意義。』
『我想送妳終。』
一句話好比電流竄過全身,『你要送我終?』,她問得難以置信。
『對,我要比妳晚走,守護著妳離世。』
落寞及痛苦迅速掩過震驚,『沒用的,我長生不死,你是不可能比我晚走的。』
攬過她身,輕柔的話語吐在耳畔,『真摯的情感是亙古不變的,它像妳的生命一樣無窮無盡。讓我送妳鐘,好嗎?』
無意間,她勾起了笑。
推開嚴重腐蝕的門扉,進入房內。有著一頭白髮的老人躺在床上,氣息虛弱。
聽到聲響,老人渾濁的雙目望向音源,頓時有了生機。
憑著反射,她快步來到床邊緊握住老人乾枯老皺的雙手,輕便的帽子在行動間滑落,一頭燦白頓時照亮房內,令人無法忽視。
目光隨著髮間折出的光澤移動,老人眼中染上哀悽,鼓動的喉頭似乎想表達些什麼,可氣息卻卡著無法吐出任何聲音,懊惱得很。
知道老人想表達什麼,可她卻什麼也沒解釋,一切痛苦在心上化開,早已忘了從何時開始的,只知道很痛很痛。
壁上的大鐘,在秒針的前進下又推進了一分鐘,滴滴答答,時間在流逝著,似乎在宣告著些什麼已知的殘忍事實。
她只能緊緊握著老人的手,用充滿情意且不捨的目光看著老人逐漸急促的喘息。
終於,整點。一隻可愛的鳥兒自鐘擺中跳出報時,七彩的碎光在床的四周旋繞,老人吃力的看著她,努力的在困難中給她一抹最後的微笑,安慰她、告訴她,他愛她。
隨著光點的隱去,老人也嚥下最後一口氣,闔上雙眼,安詳的離去。
那瞬間,心像給車給輾過,碎得一蹋糊塗,沒一片完好。
一滴淚自眼角滑落。
漸放下已無生命跡象的手,緩步離開屋舍。
坐在懸崖旁,雙腳懸空著,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頑皮的風兒吹起長髮,絲絲白髮紛紛起舞,可她卻沒閒情逸致欣賞。
蝶兒成雙成對在身邊嬉戲玩耍,好不快樂。
不知過了多久,她也未曾注意過,時間對她來說只是多餘,她也從不在意。
抓起幾絲白髮,細細凝視。
白髮,只為了想和他一起白頭偕老。
可,這微小的心願卻只能靠著人工染色上去。
仰望蒼天,悲愴不言而喻,想咆哮想哭泣想責問上天,可她卻什麼也做不到。
伸出小手,永遠不曾變過的白皙滑嫩,幾十年來的如一。
永保青春,女人的最愛,可她卻憎恨無比。
一把小刀瘋狂地在自身劃下傷口,血頻頻落下,頰邊的白髮染上紅,令人驚駭。
不痛。
後頭傳來叫喊聲,一個年約三十的婦人帶著小娃娃站在屋前。
天真的小娃娃只是指著她,叫著奶奶、奶奶。
婦人著急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想藉著呼喊引起她的注意,但她什麼也聽不見。
突然,她起身,傾身,墜下懸崖,隔絕女兒撕心的叫喊。
白髮不自然的飄起,閉上雙眸,有種解脫了的感覺。
連凡人的白頭偕老都做不到,還要這些時間做什麼?
不過,不重要了,都要結束了,這冗長的歲月不會再困擾著她了,她的心終於可以不再痛了。
白頭偕老做不成,那就一起離開吧!
這樣,她也像個凡人一樣了,對吧?
自己的琉璃珠/青鳥
我都不知道,原來我有這麼一顆琉璃珠…。
每天在外奔波忙碌,忙社團、忙課業、忙交際關係,早上起床就要扮演起特務,發揮戰鬥精神,十分鐘刷牙、換衣一切搞定,在教授走進教室前搶先做在椅子上,在咬下三明治的當下就知道,一天又開始了。人的時間很寶貴,一天只有二十四個小時,要當一位精算師,精算每一個時刻,把握每一分鐘,完成最多的任務,把行程排的很滿,滿到自己無法喘息,直到三更半夜才筋疲力盡的回家,每天都過著這樣瘋狂賽跑的生活,沒有留個片刻給自己,停下來,放鬆。
有天,太陽照進我的夢裡,那微熱的太陽,曬著我好暖好舒服,好久沒有睡到自然醒了阿,眼睛惺忪的注目著躺在我床邊的歲月,齒輪似乎不再轉動,伴我長大的長針和短針兄弟倆也罷了工,不知道我哪來的勇氣下了如此的決定,「就讓自己停留在凌晨三點吧!」如果沒有這個決定,我可能都還沒發現到自己也有一顆琉璃珠。
下了床,難得清閒。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的房間混亂不堪,平常衝進衝出沒有被灑在地上的雜物絆倒還真是奇跡,突然餘光一掃,有個東西反射著太陽光萎縮在角落,走進一看,看見一女孩兒的嚇了一大跳,鏡子裡不僅照出了我憔悴的臉,還照映出一顆我從未發現的琉璃珠。用手輕輕一捏,噗吱的跑出來了,仔細端看,那顆琉璃珠呈現淡青綠的顏色,好似春天剛蹦出來的嫩芽,小巧可愛,它的綠又有點兒混濁,但混濁的很均勻,我盯著它注視了好久,它的出現代表了什麼呢?或許代表我好久沒有好好審視自己了,沒有好好打扮自己,沒有停下來好好想想自己曾經渴望著什麼?把一些過往的回憶沉浸心底了,或許我讓自己忙碌,只是想逃避曾經受過的傷,只是想忘卻那讓我太痛苦的思念。我抽起衛生紙,輕輕蓋上琉璃珠,把它從我的臉上拿了下來,也拿起了曾經的傷口和自己一直逃避的過去。謝謝專屬我的琉璃珠,你讓我乘著你光滑如鏡的球面,看見了心中的自己。
隨著時間的流逝,曾經流過的淚會乾涸,曾經劃破的傷口會結疤,就如我對愛情的懼怕,會隨著痘痘流出濃稠的琉璃珠後,一起消失吧!
吻/jessy j
海倫長得美。
她被自己炫目的容貌所迷惑。愛上鏡子裡的自己。
海倫從不化妝,除了唇。她用各種顏色的唇彩和唇蜜裝飾豐唇,擊潰所有跟她爭奪美女寶座的女人。
為雙唇塗上色彩時,她謹慎專注地像是科學家在做實驗。每當她對著鏡子細心刷上鮮豔的唇膏後,她會忘情對著倒影說:「啊,世上沒有比妳更美的女人了!」然後,像自我催眠又像是想把這句話刻進心底般,親吻自己誘人的紅唇,把唇印留在鏡子上。化妝鏡被她吻得找不到空隙,反覆堆疊的唇印交織出無與倫比的美麗。
只要有海倫出現的場合,男人總是用愛慕的眼神看著她;而女人則是對她投以羨慕且忌妒的眼光。
但她不因此感到滿足,反而為漸漸流逝的美貌泣不成聲。
變老,她不要!變醜,死也不要!
所以,海倫在充滿瓦斯味的客廳沉沉睡去,面頰粉嫩如同睡美人。
滿是唇印的鏡子哭了,哭得悲切,令聞者心碎。
唇彩對鏡子說:「你為海倫的消逝嚎啕大哭是不足為奇的,她太美了!」
「少了如此絕世美女日夜吻你,難怪你哭得如此悲傷。」唇蜜嘆息地說道。
「海倫美嗎?」鏡子反問,「我哭是因為她開瓦斯前忘了先把我擦乾淨。」
我愛狗/閻瑞華
小學三年級的凱暗戀坐於前座的芬。凱盯著芬綁公主頭的背影,那下垂長如瀑布的微捲,再編成辮子的頭髮,他竟覺得像他最愛吃的蝦子,所以芬因此成了他的暗戀對象?還是因芬的笑臉很迷人?還是芬有雙明亮的大眼…?還是…?他苦思。
這天英語課,課程上凱鼓起勇氣,寫了一張紙條傳給芬:「我喜歡妳。妳…喜歡我嗎?」
「我和英文老師一樣信上帝。你…信嗎?」芬回傳紙條。
「我…不知道。」凱覺得窘,回傳紙條。
「我告訴你,你只要練習用英文寫滿對上帝的愛,就是了。」
「喔。」
於是,凱左思右想、運用他僅有的英文單字寫出對上帝的愛,將紙條回傳給芬。
下課後,芬開心的跑來跟凱說:「我知道你家養狗,所以你愛狗,但也用不著這樣寫呀!」
「???」
芬故意引起凱的疑惑,便順勢拿紙條給凱看:「你把上帝寫成狗囉~」
「I Love Dog X 10000. I Love Dog and you X 10000.」凱看到後更窘了。
夜/jessy j
鐘聲在午夜裡碎落,化作粉塵融入夜的靜謐。
女子尖銳的高聲呼求劃破男人粗啞的嘶吼,銳利得可以割人耳朵。
如果有人經過,大概會被她淒厲的吶喊嚇到跳起來,只可惜深夜四下無人,沒人聽見。
投射在牆上的人影一來一往,彼此掙扎、交疊。
男人的影子如一頭猛獸,吞噬女子的虛弱黑影。
他喘息著抹去額前汗珠,嘴角歛起一抹微笑,經驗老到地收拾紊亂呼吸,準備進入下一回合。
在寧靜黑夜裡的密閉空間,他扳開女子的雙膝,用粗啞的聲音大喊:「快了!快了!忍著點!」
不知女子是否聽見,她只是握緊拳頭,皺眉高喊,發了瘋似的尖叫,喊得嗓子幾乎啞了。
數回合的奮戰,她承受不住。
當她痛到幾近暈厥,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時,男人迸出興奮歡呼:「加油!已經看見孩子的頭了!」
幸福/蘇家立
革命失敗了。他們被關進不同的牢房。在牢裡沒有任何自由,只有漫長的黑夜。
每天睡醒,他一定會輕敲牆壁三下,閉上眼睛等候回應;晚上則輪到她用指尖訴說那三個字。
(只要你聽得見就好)
(只要妳聽得見,就好)
荒地裡的小草/偏執
我醒來,發現自己正在一個城市裡,漫無目的的走著。
人生好像就是那麼一回事,做著很多無意義的事情,只為了活著而已。
不知怎麼著的,我遊走在一處紅色的泥土上,荒無的令人感覺無生氣。
在這荒地裡唯一令我覺得明顯的事物,就是那一叢令人顯眼的綠色小草。
「好堅強呀!」我說。
「我並不堅強,只是想要碰觸天空而已。」不知道那來的聲音回應我。
我不以為意,也許只是下意識的回答著:「想要碰觸天空呀!要是能,我也想這麼做。」
「我相信我可以,當然你也可以的。」
這時我才發現我正在和不知名的事物對著話。
「是誰?」我問著。
「我是小草,很高興認識你。」小草回答我。
我很意外,我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一棵會講話的小草?但好多事情我都選擇下意識的應對著。在我的旅途裡早已經看過太多奇怪的事了,所以我很快的就鎮定了下來,只是輕鬆的和他聊聊罷了。
「你好,我只是個漫無目的的旅人。」我說。
「旅人呀!你可以告訴我最靠近天空的地方在那裡嗎?」小草問。
「最靠近天空的地方呀?我不知道唷!」我回著,但小草似乎很難過的垂下頭。
「但我可以幫你找找看唷!或許需要花很長的時間,但是沒關係的。」
「那真是太好了。旅人如果你下次再經過這裡時,一定要告訴我唷!」小草開心的講著,隨著風搖了起來。
「那你要更努力的活著,才可以到我下次經過這裡。」我說,因為生活是很困難的一件事情,特別是在這種荒蕪的地方活著。
「好的,我會努力的。」小草晃了晃他的身體,接著又說:「為了抓住天空,我會拼命的活著的。」
「那加油囉!」我向著小草告別。
***
幾年後,我終於到達最接近天空的山。山裡好冷、好冷……天空似乎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美麗,不過沒關係,我只是為了旅行而已,走到那裡都只是一種體驗罷了。
又過了幾年,我回到我與那小草相遇的地方,卻發現那小草把荒地變成了綠地,遍地都是他的子孫。當我看到這一幕時,我只覺得天空根本就沒有小草這麼美,一整遍的綠地呀!草的氣味衝進我的鼻裡,讓我感覺清新。
「是你嗎?旅人……告訴我天空最靠近天空的地方吧?」小草們講。
「就在那邊,往那個方向不停去,就可以到了。」我說。
小草們開心的跳起了舞,我笑著看著他們。
又過了好幾十年後,我老得無法旅行了。
於是又回到那處看看小草們的情況,在那裡住了下來。
聽他們說他們已經長到了山林裡去了,換我聽著他們旅行的故事了。
蚊子/漂流島上的鴨子
最近她一直跟我抱怨著,說晚上睡覺的時候,耳裡一直聽見風吹的聲音,呼呼呼的常常把她吵的睡不著覺。大概是蚊子吧。不過她很生氣地說絕對不是,有時候實在是太囉唆了我就溜到書房裡看書裝做沒聽到,然後她就更生氣了的跟我大吵一架、不歡而散。
這幾個禮拜情況似乎更嚴重了,她連白天出門上班的時候走路都因睡眠不足搖搖晃晃著,她開始聽不見車子的喇叭聲、主管對她咆哮的聲音(這倒是不錯)。黑眼圈以可怕的速度加黑,像濃妝煙燻眼的女人,當我真正注意到她的變化的時候,她似乎已經相當相當嚴重了。
我帶她去看醫生,醫生也檢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注意到她的右耳上有一些微微泛紅的點狀痕跡。問她癢不癢,她覺得不癢也不痛,醫生開了安眠藥給她,叮囑她睡前一定要吃。我們離開醫院的時候,她還是一直虛弱地必須由我攙扶著才能走出醫院大門,我想會不會其實是最近工作過度繁忙沒有跟我說沒有紓解壓力所以精神狀況不好?我在想下次要不要改帶她去看精神科醫師診斷一下她的情形也好。想著想著、回想起來真是毛骨悚然,她那時候的眉毛有些異樣的時候,我還是沒有發現噢。
那幾天晚上她睡的很安穩,我當然也是,但是唯一奇怪的是明明是夏天炎熱的天氣,她卻堅持不肯開冷氣,我們只好連著幾天都留著汗睡覺,她卻相當滿足。又隔了幾天,有天半夜我起床上廁所時看到她的行為卻嚇了我一大跳:她倒掛在窗口的平台上,手裡正拿了一杯看似混濁的、不名的液體正在津津有味地吸吮著,而她的身子四周都是嗡嗡飛舞的蚊子,各式各樣、有大有小顏色在清晨的陽光照映下竟然發出閃閃的光芒。這種到掛著的方式讓我想到「大法師」裡的劇情,我在想她是不是也被惡魔附身了呢?我衝過去把她抱了下來,發現她的眉毛不見了、從眉間伸出又長又粗的觸鬚,身體也長了一些莫名奇妙完全沒看過的器官(就先叫做器官吧,後來想想她那時候簡直就像一隻大型的、噁心的蚊子),我再衝到廚房去拿起一罐殺蟲劑,想也不想就回頭跑到房間裡往那群詭異的蚊子噴過去。
只見那群蚊子發出比剛才聲調略高的嗡嗡聲在空中掙扎著,我手裡拿著殺蟲劑,隱約有些快感,這蚊蟲本來就該死,也許應該再多噴一些才對。突然我聽到怪叫一聲,她朝我撲來,鼻孔伸出一條長長漆黑帶刺的管狀物靈活地扭動著像是有意識一樣滑向我的脖子,我從沒看過她這樣生氣過(也因為過度的驚嚇我還是沒有看清楚她到底已經產生了多大的變化),我跳到一旁閃開她的攻擊,一邊想著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一邊連忙打電話叫救護車,希望她應該只是精神病發作,看來不用藥物(還是驅魔儀式?)來控制也不行了。
救護車其實過了三分鐘就到了,然後我們都看到驚人的景象。她(它)已經沒有像人類那樣的眼睛了,取而代之的是灰濛濛的像昆蟲般的複眼,她背上的翅膀以我們肉眼都看不見的速度拍動著,那種嗡嗡的聲音令人感到相當難受、就像一種壓迫著的刺在腦海裡來回不停地穿梭著一樣,原來那就是她一直在說著的那種聲音。她在那瞬間遲疑地看了我一眼,嗡嗡嗡地伸出了她的手,那已經不是手了,而是帶有毛毛觸鬚的腳,上頭還有很多細小的蚊子圍繞著,大概是我剛剛沒有殺死的一小群被她保護了。只見她衝出窗口、筆直地往月亮飛去,剩下無言的我、救護人員以及圍觀的一些民眾。
我想不論跟大家說什麼,也沒有人會相信吧。但是我的的確確聽到了,她在離去前的嗡嗡聲仍帶有人語。
「再來…嗡嗡…輪到你…嗡嗡嗡…」
我看著鏡子裡自己耳朵泛紅的細微小點時,不禁起了雞皮疙瘩起來。
飢餓/伊藤雪彥
當妻子坦承不再愛我的時候,我的肚子忽然咕嚕咕嚕的叫了起來,我垂著頭,一陣面紅耳赤。
「你餓了嗎?」
妻子拿我沒辦法似的,嘆了一口氣:「我幫你弄點宵夜。」她打開冰箱,拿出我們一起去好市多購買的牛肉,稍微煎了一會,便端給我。我很慢很慢地吃著,希望她不要離開我。然而她還是走了。
像是對家裏毫無留戀似的,什麼也沒帶的走了。
我好難過。
一邊感到悲傷,一邊覺得飢腸轆轆,像是整個人被掏空。
在那之後,每次想起妻子,我都會煎肉。看著肉片在油鍋裏滋滋作響,心情便會不可思議地平靜下來。為此,我甚至請了年假。躲在家裏研究如何煎肉,才煎得好吃。
知道我婚姻出了問題的女上司來探望我。我便端出精心的傑作來招待她---她面色古怪的望著盤子,大叫一聲,連皮包都沒拿就跑走了。
我飢餓地坐下,拿起刀叉,茫然地望著盤內戴婚戒的女性手指頭。不知道哪裡出了錯。
飢餓/陳怡芬
她總是餓,齜牙咧嘴撕扯著手中的香雞排,肉汁沿著嘴角汨汨滴落。她也顧不得滿嘴的油膩,大口吸啜著珍珠奶茶,囓咬著一顆顆晶瑩飽滿的波霸粉圓,飢餓的眼睛仍不時逡巡茶儿上堆積如山的食物。
每月的最後一個週末夜,是他們約定相愛的日子。她坐在梳妝台前,粉底液、遮瑕膏、眼影、唇蜜,一道道精雕細琢往臉上堆疊,再一根根描繪她原本就稀疏的眉毛,思忖著這妝感雖得講究輕薄透若有似無,但總得經得起他又啃又咬才好。
她噗哧一笑,打開衣櫥換上一件寬鬆看似居家,但實則昂貴的絲質低胸罩衫,微微露出她深邃美好的溝影。她端詳鏡中豐潤的自己,揚起的嘴角,開出一朵芳豔的芙蓉花。
她的手機響起,是他傳來簡訊。她深呼吸,然後抓起皮包衝向闐靜的夜色。
整座城市風華褪盡,只剩下一扇扇的窗透出暈黃的色澤,她停下腳步,想像每一盞燈背後的故事。她已經四十歲了,想有個家,想生個調皮的孩子,想愛與被愛。她飄飄然地覺得自己整個被掏空了,身體輕盈的幾乎像是靈魂出了竅。
她猜到是血糖下降了,加快步伐倉惶冒失的走著,停佇在經過的每一處小吃攤前,手指胡亂比劃著。不一會兒,雙手掛滿了一袋又一袋的食物。
她啃完香雞排,又囫圇吞下一盤臭豆腐,仍覺得意猶未盡,索性連蚵仔麵線也一併下肚,看影片時,不自覺又嗑完整袋的滷味和兩罐啤酒。所有的食物像受到真空吸引全進了她無底洞般的胃,鹹酸甜辣各色滋味,逃亡似的躁動亂竄。她臉上的油光和著殘妝,讓她宛若盤中已然狼藉的臭豆腐。
她滑動手機,跳出他的簡訊:「妻小提前返台,暫勿往來」。這男人損耗她十年的青春,她之於他,不過是只失了顏色半鏽的領帶夾,一個可有可無尷尬的存在。
她刪掉簡訊,關機,繼續翻找食物。
鬼胎/陳怡芬
好夢方酣的午夜,迆邐的月光,潛入那留著一道嫌隙的窗,偷窺床上面對面相擁而眠的男女。
寤寐之間,男人忽然醒來,女人幾乎也在同一時間睜開雙眼,先是一愣,然後使盡全力驚聲尖叫。男人似乎感染到女人的驚懼,不假思索唱和般齊聲尖叫。霎時,兩人尖銳的音頻,震碎了黑夜的帷幕,月亮悄悄的、一溜煙隱沒於夜色。
半晌,兩人回過神來。隱晦的燈光下,女人眼前是她再熟悉不過的男人。「我看見你瞪大眼睛,冷冷的看著我,我以為是陌生人。」女人驚魂甫定的說。「那你呢?」女人問。
男人囁嚅:「因為你尖叫,我以為你在我背後看見了什麼?」
兩人相視一笑,旋即轉身,背對背,假寐。他們暗自忖度的事,除了彼此,還有月亮知道。
寂寞的小夜燈/偏執
四周的景色如天際的流星向後移動,我從未感覺流星有如此劇烈的位移。眼一花的瞬間,我那形似小夜燈的太空船,沉入了泥沼之中,也許那是我所以為的泥沼吧?
「啊!母后,太空船的墜落是否也代表什麼呢?一個人逃離那已瘋狂的星,是正確的嗎?」
在夜燈沉入泥沼的絕望充斥著我的內心時,我聽見一道龐大的聲音,似乎是外星生物的語言,我急急忙忙打開了語言翻譯器,翻譯器中傳來聲音:「夭壽唷!上廁所到一半,誰把夜燈丟進馬桶?」
當下我只覺得一切都完了,一定掉進了極為骯髒的地方了!我們夜燈國一向都是極為明亮、優雅、乾淨的,就算掉進了糞坑,也要用擁有使命感的表情掉入。
於是,我將我的太空船的電能全開,就算太空船早已沒有電力可用,我還是要盡我最後一份的力量。
「媽呀!妳快來看,我們家的馬桶發光了耶!」我看見外面的外星人大驚小怪了起來,感覺到格外擁有優越感,但之後我卻哭笑不得。
外頭的腳步聲一陣零亂,我聽見:「不就只是一個夜燈嗎?」隨後,我的太空船似乎就被這聲音的主人舉起,這實在是太野蠻了!而我卻只能因為恐懼而無法動彈。
「咦?還是好的?沒電了還能夠亮?」牠將我的太空船搖了搖,我則被搖暈在船內。在被搖暈的瞬間,我的太空船終於失去了所有的電力……
當我醒時,我在一處高臺之上,太空船又亮了起來,我看著電力表得知太空船不斷的有電力輸送了進來。我不自覺的吼出了聲:「母后,我又可以將我們的光亮帶給更多需要我們的人了!您看見了嗎?」不用想,我也知道不會有人回應我的,但我卻仍然熱淚盈匡的吶喊著。
不久,太空船充滿了電,我當下決定回鄉,讓家鄉的那些狂人也可以來到此處成為我們光亮星人的驕傲!但我卻意外的發現了一件很嚴重的事情……
我的太空船卡在了那高臺之上了,不論我如何努力都無法抽身離開……
「母后,看來我只能夠獨享這種成神的驕傲了!」
採購‧踩垢/閻瑞華
「別跟我搶啊…」我說。
「這件是我先看到的。」她說。
女人和我搶同一件洋裝。我看都沒看她一眼,乾脆讓她。
轉個身後,我又中意一件花色上衣,正伸手準備拿起來時,女人又和我同搶一件上衣。
「妳再搶…!」我怒,但不想罵粗話髒了我的口。
索性我用擦了漂亮指甲油的指甲刮了她的左手手背。她雖「哎唷~」了一聲,還是從我身後拿走了那件花色上衣。
百貨某衣櫃難得大拍賣,逛了將近三小時,我卻一無所獲,想起方才的遭遇,我憤而抬起我的高跟鞋朝地踱下去,想踩扁我心中憤怒的污垢。
「嗨,Amy,是我!」
「沒想到在此碰到妳!」我趕緊轉換心情,並回想高中時點頭之交的同窗 Julia,她打扮今非昔比、判若兩人、艷光四射,且她手上拎了戰利品朝我走來。
「Amy,我跟妳說喔,剛剛我買了幾件衣服,有個女人好凶悍喔,一直和我搶同一款衣服呢!」Julia 以撒嬌的姿態拉起我的左手。
「真的呀?可以跟我說怎麼回事嗎?」我關心問。
「咦?妳無名指上的戒指跟剛剛那位一模一樣耶。」Julia看了一眼我左手無名指上的閃亮戒指,繼續說:「但妳溫柔又善良,才不像剛才那位咧,她還怒嗆『妳再搶,我要報警抓妳喔!』而且我的左手手背還被她刮傷了呢!妳看…」Julia滿腹委屈的亮出傷口給我看。
我輕拍了她左手手背上的傷口,心虛的對她微笑:「咱們太久沒見,一起吃飯,如何?」
然後,我又抬起我的高跟鞋朝地踱下去,想踩爛Julia的虛偽。
球/原以籃
(一).
第一次見到球球,他就是顆小小的肉球,在她的子宮裡安靜地飄浮。
她常常想起那個畫面。黑白的,安靜的,球球睡的很安穩,蜷著尚未完全成型的手腳,安全而無憂的小小球。
懷孕的那幾個月,她腹前挺著這顆球,沉重,真實,完全屬於她。
球球出生後,她停掉一切活動,全心全意的照護他。這顆星球太危險,留不住任何珍貴的寶物。她查書,上網,了解一切有用的資訊;她哺乳,煮粥,採買最新鮮的有機蔬果,花幾小時烹調,打成各色菜泥,一匙一匙餵食,決不假手他人。
球球扁扁的頭顱長成了完美的圓形,覆蓋一層柔密的黑色毛髮;他愛笑的嘴裡長出細細的乳牙,他爬行的速度越來越快,常常扶著床角站立;他喜歡抱著她買的彩色小皮球,或啃或咬或追,咿咿呀呀的說著她也不懂得球球語。
她看著球球和小皮球滾成一個圓圓的球形沉沉睡去,這幢小屋就像一個安穩的球,包覆著他們,寧靜的小小宇宙。
為什麼要踏出去呢?
帶球球去打預防針的那天,天空很藍很平靜。
當突然打開的車門撞上她的那一瞬,當球球順著拋物線高高飛起,她彷彿看到那顆小小的肉球,脫離了她的身體,越來越遠,被湛藍的天空收回。
(二).
他是球球,牠也是球球,他早一點來,所以他是球球,牠是小球球。
那大球球呢?他問婆婆,婆婆數著一顆一顆的佛珠沒有回答。
變成球球的那一天,天空落著密密的小水球,透明的網朦朧的罩著這個家;他還不是球球,他還有媽媽。
媽媽工作的時候,他就在鄰居的婆婆家玩,等媽媽回來。
婆婆家有好多球球,紅的藍的白的綠的橘的,他轉著一個又一個的球球,布的塑膠的皮革的,橘色的太陽從東邊滾到西邊,媽媽沒有來。
銀白色的月亮滾出來了,媽媽還是沒有來。
媽媽再也沒有來。
玩著球球,他一直等一直等,也一直瘦一直瘦。
婆婆帶他去看醫生,醫生說,他的肺裡有一個叫托莫的球,一天一天地長大。
肺是哪裡?他不知道。摸著胸前突出的骨頭,他也看不到托莫。
他和婆婆回家,還有托莫。
婆婆開始叫他球球──托莫是小球球。他吃很多藥丸,紅的藍的白的綠的橘的,不一定是球狀的。
托莫是隻小貓嗎?很頑皮的小貓,老是在他胸腔裡呼嚕嚕的響著,有時候會鬧脾氣的在胸口抓抓,他會吐一些淡淡的血珠,在白被單上染一圈一圈的小紅球。
很多時候他也生氣,可是沒辦法,他們都是球球,都想長大。
第一千次偷窺/jessy j
打從第一次偷窺妳,就被妳身上散發出的淡淡香甜所吸引,嚮往著那股比費洛蒙還誘人的甜膩香氣。
妳春漾的笑靨,淺淺酒窩如滔天巨浪把我捲進渾然陶醉的漩渦裡,甜美且熱情的微笑,成為我攀越層層障礙跟蹤妳的原動力。
在人群中盼著妳、守著妳,暗自窺視妳的一舉一動,已然是我生活的重心。
妳的笑臉、哭臉、睡臉,每每牽動我全心的思慕,傍晚在廚房切菜的妳、深夜在浴室沐浴的妳、早晨一邊看新聞一邊更衣的妳,在在使我內心澎湃如海嘯,魂牽夢縈。
每當屏息悄悄接近妳,顫抖的身軀代表著我等待的熱情,只求妳回眸時能對我淺淺一笑。
現在,這第一千次的偷窺,我鼓起勇氣,冒險攀上窗台,即便摔得粉身碎骨也想在最近的距離看見妳的笑臉。
然而妳卻倏地瘋狂尖叫,朝我狠狠甩了一巴掌。
狂亂中我感到自己重重摔落,身心都在掉落地面時碎成粉末。
而妳卻冷眼笑著說:「哼!終於打死你了,臭蟑螂!」
雪花球/穆詳
「生日快樂!」男人微笑著,努了努嘴,示意兒子拆開紙盒。
不一會兒,小男孩用稚嫩的雙手捧起一顆玻璃球,嵌在黑色臺座上,質地晶瑩剔透。「雪……花……球……?」小男孩拖長了音,困惑地將父親方才說過的陌生辭彙再覆述一遍。
「對,雪花球。」男人不禁莞爾,這座城市裡四季如春,難怪年輕一輩不識霜雪。「注意看哦——」男人接過那只玻璃球,他知道兒子的視線仍聚焦在球體底部的農莊模型。「就像這樣子。」隨著男人搖晃的力道和節奏,玻璃球內驟然揚起白色粉末的狂暴旋風,繼而緩慢沉澱、飄落並覆蓋在莊園的屋頂及地面。
「嗚……哇!」沒想到小男孩見狀卻哭喪著臉,跳下椅子便往爸爸的懷裡猛撲過去。「怎麼回事?」男人極其愛憐地抱緊了眼前因抽噎而劇烈起伏的柔軟身軀。
「老師說……」小男孩的聲音糊成一團,「如果外面的毒雪……穿過穹頂防護罩……我們大家……通通都要死翹翹了啦……」
原來如此,小朋友的聯想力可真驚人哪。「哼,沒那種可能。」男人望向窗口,目光落在遠方穹頂防護罩的半透明內壁。夜幕低垂,整體外觀猶如雪花球的「生物圈九號」都市即將沉入靜謐的夢鄉。
「沒那種可能!」為了保險起見,他又重覆一次。
發現/柏菲思
一
阿瑟環顧四周,那些凡夫俗子正交頭接耳地議論著,向他投以鄙視的目光。
他們怕阿瑟,因為他美得像陶瓷玩偶一般,明明踏入了發育期卻沒有長毳毛。當然,假若他只是一具玩偶,任誰也會接納他的。可惜他是會動起來的玩偶,却堅不可摧。而且當你喚他的名字時,他總會直勾勾地凝視你的眸子,無畏無懼。人不自覺地想要逃避,別過臉去,拒絕他。
二
老師一臉愁眉苦臉的走進課室,阿瑟又坐在最前方。
「3.14」老師放下粉筆,「這是圓周率,大家記下來。」
從老師的講檯展望,可看見一眾學生低過頭去,機械式地在筆記簿寫上數字。阿瑟則動也不動,在垂頭的人群中依然直挺著腰。
「大家不用擔心,課本上雖然寫著那麼冗長的圓周率,但你們只要記著3.14就行了。」
阿瑟掃視課本上密密麻麻的數字,然後筆直地站了起來。「老師,我背好這頁圓周率了。」
接著阿瑟無視包圍四方那些冷漠的眼光,把課本上列出的數字一字不漏地背誦出來。
課室裡迴盪阿瑟尖幼的聲線,刺人耳痛。當阿瑟背誦完畢,空間在剎那間回復了平靜。
驚訝的學生爆發了討論聲,阿瑟心滿意足地在嘴巴拉開了裂縫。
「住嘴!」老師大力拍桌,嚇得課室回歸了寧靜。他用微抖的指頭,劃開空氣指向阿瑟。「我沒批准你發言!」
阿瑟紋風不動,以凍僵了的臉孔,凝視著老師因怒不可遏而扭曲的醜陋面容。
「出去!」
阿瑟拿起背包,在眾人不太歡悅的目送之下離開了課室。
提早離開學校的阿瑟,在空空如也的街道踏上了歸途。他知道他們只是在妒忌而已,因此他選擇再次一笑置之。因為阿瑟知道自己是上天製造出來,最接近完美的人類。
三
每當阿瑟和母親討論這話題時,她總會用血絲滿佈的眼球望向他。
或許母親只是體弱罷了,可是阿瑟卻無法將前陣子被同學說過的話逐出腦海——「你是怪胎,你媽當然不想要你!」
回想起來,他有生以來從未試過生病的滋味,亦未曾哭泣。這究竟是得天獨厚,還是人們口中的「怪胎」呢?
阿瑟總是無法與母親好好對話,即使提及在學校受到欺凌她也毫無表示。而阿瑟每當有心事時,總會默默巡望每張裝飾在火爐上的照片。三口的小康之家,媽媽、爸爸和他,樂陶陶地注視著現實世界的阿瑟。
他覺得很不可思議,明明自己記憶力極好,卻想不起來拍這照片時的情景。
忽然,阿瑟捫胸皺眉,彷彿在心臟處開了一個小孔,血液一瞬間傾瀉滿地。渾身不舒暢的感覺,好像有隻龐然大物要從他心坎處掙扎出來似地。
過一陣舒暢點後,阿瑟喜上眉梢,難道說他終於生病了?那麼他會像鄰家的孩子般到醫院就醫,然後被兩親在床邊噓寒問暖嗎?
他立時到診所走了一趟。但事與願違,醫生診斷說對他的病徵束手無策。
阿瑟對醫生怒吼,「你身為醫生要見死不救嗎!」
醫生一臉驚慌的。「我實在無能為力……你,你根本不是人!」
「這是什麼嶄新的罵人方法?荒謬,我怎可能不是人?」阿瑟踉蹌後退,茫然若失地扶額。「雖然我沒捏過自己的大腸,也沒碰過自己的肺部,但人類有的東西我也有……瞧!我有眼耳口鼻,你也有!」
阿瑟多麼想得到醫生的道歉,然而他的怒罵只換來護士圓睜的雙目,以及醫生恐慌的神色。
四
溫和的日光溢滿在客廳,阿瑟蹲下身子,把臉埋於椅上父親的懷裡。
「爸爸。為甚麼醫生會這樣說?」
父親攬住阿瑟的肩膀說。「你是天上有地下無,天神的恩賜,所以以醫生貧乏的智力怎能令你痊癒?」
他說的對,世間哪會找到像阿瑟的人。
他再一次確信,自己是上天的恩賜,要走與凡人不同的道路。
但是,為何母親此刻又用佈滿蜘蛛網的眸子,在廚房的門隙窺看阿瑟?她像注視著一頭夜間出沒的大野獸般,身心纏繞著藤蔓般的恐懼。
阿瑟恢復了一向的他,靜止如水的他。
當阿瑟返回房間的那一刻,一把破裂的嗓子刺入他的世界裡——父親將涕泗縱橫的母親擁入臂彎,然後傳來抽抽噎噎的話語:「我無法再面對那副臉孔……」
「他是阿瑟……我們的阿瑟……」父親用祥和的語調說,聲線薄得彷彿是玻璃般一碰即碎。
五
阿瑟不懂。
阿瑟凝視著鏡中反映的自己,那和照片中一模一樣的臉孔。他試著微笑,模仿那家人大合照中自己的笑靨,可是無論他怎樣努力,也擠不出一個相似的笑容。
「你是誰?」阿瑟盯著鏡中的人說。
在鏡子和現實世界的對照下,令他迷失在思潮之中……
與此同時,他的心又再一次抽痛,如被一雙無情的手扭捏著心臟。這種疼痛令他苦不堪言,他在地板上滾動。
六
阿瑟靈機一動。也許這些病徵是心理病的先兆,今趟他要找心理醫生。
然而,在前往精神醫院的路上,他的心狡痛逐漸加劇。
途人用生人勿近的目光投射在阿瑟身上,他視線裡的人群猝變成黑影,如佈景板一般包圍著屈膝倒地的他。
仰望圍觀者的影子侵食阿瑟的空間,他感覺心內一陣刺熱。還來不及呼救,幽藍色的電流一瞬通過全身。他倒下了,如斷線的木偶,失去了靈魂。
然後,阿瑟在人生中初次作夢,人們的談話聲如從漆黑隧道的另一方傳來似地,含糊不清。
他發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見自己活生生的肉體逐漸冰冷,膚色從他的身體褪去,他成了一個黯淡的影子。在他耳畔聽見機械運作的聲音,俯身一瞥,他發覺自己的肚子內是一堆陌生的機器構造。
在夢中,阿瑟成為了機器人。
跑‧找/宋佶
※註:作品名稱請以臺語發音
數不清的夜,總在夜裡啼,用淚喚著呢!或許那時鬼子的飛機沒有來,或許沒預計要丟炸彈,或許......有太多的或許只是讓人更加無奈。
就在那小橋上,跟娘別了!別了後呢?就來這扁舟了。
呼喊的畫面,記的可清晰呢!那是個震耳欲聾的鑼鼓喧天,他娘的,那就是個外頭槍林帶雨的時節,而我們這個小村就像個桃花源,至少在那顆炸彈沒扔下來前,大家夥都安全;誰知那天,塵封已久的警鈴開始亂吠;放羊的孩子聽過沒?我們就以為它有鬼!結果,它對!炸彈毫不留情面,不長眼!彷彿每塊地都要翻那一遍,大家夥慌亂成一片,躲到地窖的倒好;躲在炕下的可就倒楣,就得見閻王爺。
就記得娘塞了兩大元叫我跑,越遠越好,然後勒?炸彈就爆在我倆之間,我呢?跌跌撞撞落到旁邊的窖裡;我那時聽話,只記得娘叫我跑,我趁著沒聲響的時候爬起來就拼命跑,拼命跑,越跑,家就越遠了,越跑,夢就越清晰了。
而娘呢?我只記得跑,忘了回頭找。
於是,我現在只能在夢裡找了
「娘~娘~娘~」
夢,散/宋佶
那是一場夢吧!
我竟然能在捷運上看到你,是你嗎?我穿軍裝不敢喚你,但那清秀的臉龐,有點過瘦的身材,還有那勾魂的眼神,就是你呀!你也望向我,看著一個老人眼框泛淚,覺得奇怪吧!那是歷史了,我的軍服上,勳章斑駁了,階級作古了,我,也老了。
只有心,還是熱的。
或許那年,在南京撤退時,你跟著我走了吧!或許後來,你沒有搭上太平號吧!或許之後,你在台灣某處過得很好吧!
我的身體漸漸冰冷了起來,倒下的是一老人,而你卻面帶慘然。
於是這場夢
曲終,人散
睡在樹上的人/甘弟
所有人都在叫囂,叫翰森下來,或者笑他像隻猴子,巴著樹枝不放。圍觀的人站成一堵牆,把老樹根密密地兜起;老樹茂盛濃密的枝葉,把翰森瘦小的輪廓,篩得很細很細。
他不下來,一連七天不下來。下面的人都很好奇,他怎能不吃不喝又不撒?但是他的手就像老樹扎的根,牢得要死。
「再次警告,行為違法。」警察三三兩兩站在人牆的中心,大聲公沙沙作響。
「死嬰仔啊!還不緊下來!」鄰居大伯揮舞肥短的食指,不斷朝天比畫。
「小樹啊,你緊下來啊,賣乎阿母煩擾啊……」
老婦捶著胸口,早已嘶啞。
喧嘩聲像市場。從清晨開始,幾個起早的阿公阿嬤會先到樹下佔個好位子,接著批貨的、賣菜的婆婆媽媽也陸陸續續到場,話家常的、聊八卦的、喝下午茶的,一下子就把場子炒得沸沸揚揚。警察是最後才會來舉牌的,順便驅趕一下圍觀的群眾和好事的攤販。總之,無論誰先誰後,七嘴或八舌,聊的都是同一個話題:「砍倒大樹之後,這裡會蓋一座多漂亮的廠房啊?」
傍晚蚊子多,沒有人還想待在這裡,大家都關起紗門,舒舒服服地坐在屋子裡看電視。老婦把眼淚擦乾,回家準備煮晚餐給老伴吃,等老伴吃飽了,她再回來跟兒子說晚安。
「小樹啊,我知樣你的心內在想甚麼,但是千萬不倘打壞身體喔……」
老婦佝僂的身影,駝著沉沉的晚霞。月娘孤伶伶地懸在天上,冷冷的月光映在翰森的臉頰,輕得像親吻,涼得像風霜。
風呼呼地吹,吹散了他緊揪心頭的焦慮,現在,他總算可以靜靜地陪著老樹,揣著童年時的回憶入夢。
……夢裡,他大聲地笑。繞著老樹根,和蟬聲賽跑,跑得最響亮的人,才能躺在老樹的懷抱。他知道自己總是賴皮,還把冠軍摘下來塞進口袋裡。啊……那是童年的天真與任性,他如何能忘記?
老樹媽媽和夏蟬弟弟。
終於,樹下的人失去了耐性,一個個帶著憤怒爬了上去,用拖、用扯、用拉再用拽,撕裂他的衣服再扳斷他的枝骨!
根斷了,狠狠地摔落地面。
終於,他們送走了繁密的枝葉,迎來了嶄新的柵門,只有盤根錯節又深不可測的老樹盤,他們始終無可奈何,就把它遺棄在原地,風化成佈景的一部分。
我想,那是因為一圈一圈的年輪,比枯井還要深。太新的挖土機,挖不起百年的老根。
翰森捧著一束鮮花,買了幾樣水果,站在柵門的這一頭,乞討。乞討警衛的寬容,讓他能偷偷地走到門的另一頭──那座遊樂場的廢墟。
門咿咿呀呀地拉開,兩三位西裝筆挺的年輕人先走了出來,他認得出那是鄰居大伯的兒子。
復前行,樹盤還在,只是濺了幾滴檳榔,和幾圈飄零的煙蒂。他把花安放在糾結的樹根之間,然後沿著她慢慢走了一圈。
突然,他停下腳步,猶疑片刻之後,又緩緩地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像……好像找回了那隻被遺忘在口袋多年的對手。
他轉身離開,聽憑身後的老樹盤上,一株驕傲的新芽迎風搖曳。
廢墟/蘇家立
我總覺得這個女人像個廢墟。
傾圮的樑柱、油漆脫落的牆壁、散發著霉味的衣櫃以及不怎麼高的天花板和狹小的閣樓,洋溢著鬼魅陰森的氣氛,鮮少有人想接近,更別提是入住了。
當我察覺到一絲不掛時,自己還沒從這個女人的身上脫困。她用手臂環抱著我,滿口黃牙,在頸子上留下難看的齒痕,掙脫她的纏繞,但下體還卡在她的私處,形成了一幅可笑的場景。
我不想相信,自己喜歡站在斜面上,放任一顆橘子滾動,一邊跟著它跑,在它停止滾動前用力把它踩爛,讓路面一灘橙黃,是這樣一個嚮往著歪曲的人。
我對著她像苦瓜的臉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我不喜歡漏水的女人。」她只是淡淡微笑,將身體拔離,再用力放入,發出呻吟的同時,無力地反駁了一句:「在地震帶上,我們只能學會安靜地搖晃和被搖晃。」
我覺得這個女人像個廢墟,但我希望她曾經是座城堡。
熟人/里虎
城裡的燈持續亮著。夜太深了,晚風疲憊。
他在後座,呼吸很軟,眼睛輕閉,你看見燈光滑過他身體,後窗灌入的風吹來他頭髮的味道。
話題總是你起,公事時事家庭,而他隨口應和,聲音低啞。
你知道你們對彼此來說總是特別──那麼多的人,他就是選重你,從此沒有轉變;你也願意如此,日日年年,送他回家。
你們談話、你載他返家、你們是彼此生活中的不可或缺,卻從沒交心。
他曾說:「我信任你,也習慣是你,多付出一點代價也沒有關係。」
「到家了,」你回頭說「一共三百二十八元。」
說起他時,你也不知這究竟算不算熟悉。
緣.沫.了/塔里亞
在那年那日,從一張破碎了的紀念冊說起……故事開始了,男孩坐在女孩的旁邊,悄悄地喜歡上她…每一天,男孩都看到那張熟悉的面孔對著他天真無暇地笑,女孩可愛的臉蛋上總是淡出令人溫暖的笑容。上課時,男孩總是會因為旁邊的女生走神,因為能夠呆呆地看著最心愛的女孩側臉,他認為這是最幸福的事……
女孩每天都會用不同的方式去捉弄男孩,每天都被女孩捉弄的男孩總是有一個疑問,就是為什麼女孩捉弄他的方式總是曾出不窮呢?但是,即使女孩怎樣對男孩,男孩都一直迷戀著那個雖然有著一副可愛的臉蛋,但說的話卻成熟得讓你可怕的女孩……依然是男孩的最愛.
日子一日一日過去,每天被女孩捉弄的男孩也漸漸地在女孩的心中有了一個沒有人能替代的位置。就這樣過了三個月....他們不再一起坐了…也不再一起在上課時談天,每天早上的第一次看到的笑臉也不再是女孩的笑臉.....女孩坐在男孩的身後,每當女孩看到男孩和旁邊的女孩有說有笑時,女孩的心酸溜溜的,十分不好受....女孩發現,她也喜歡上男孩。 在男孩的紀念册上女孩一筆筆認真地寫, 希望男孩的紀念册上有了女孩,女孩甚至把自己的感覺寫下去。可是,女孩後悔了,她把紀念冊搶回來一手把它撕成碎碎的…一張張碎碎的紙撒在地上,正當女孩想把碎紙撿起來時,男孩已經走過來慢慢地撿起,臉上還充滿了淚水。此時,女孩真的很想把身體不停地抖的男孩抱在懷裡,可是,女孩知道,從她把紙撕成碎片時,她已經沒了這個資格,甚至...可能機會從來都沒有過…因為,之後女孩又再三番四次地傷害男孩…
女孩整個晚上心裏都十分難受,晚餐也只是吃了幾口…而男孩更只是待在房間裏抽泣…半夜,相相也睡不着,女孩的眼眶中滿了涙水,想要把已經被她撕得碎碎的紀念冊拼回來然後交給男孩…而男孩則寫一封信想跟女孩斷絕關係…
回到學校,女孩把紀念冊放在男孩的桌子上,帶着讓人心疼的優傷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坐位。男孩剛注意到桌上有一張經過修補卻依然十分破爛的紀念冊,馬上轉個頭偷偷地望望女孩,他看到女孩目不轉睛地望着自己,可是在女孩的瞳孔裏卻看不到任何人,是一雙完完全全沒有焦點的瞳孔…男孩見狀真的很心酸,[可能女孩真的喜歡上他吧?]他想。他再望一望桌子上已經破爛不已的紀念冊,拿出準備給女孩的信一手把它撕成碎紙扔掉,又拿出一張紙,開始低頭寫着。一會兒,他走到女孩面前把紙交給她,還帶着溺愛的口吻叮嘱女孩小休時才能打開…
小休時,女孩打開男孩給她的紙條,馬上流出淚來,紙條上寫着:傻爪,別哭了,哭了就不漂亮喔!謝謝你。女孩哭得更厲害,那可不是因為傷心而哭,而是因為她感到十分幸福…她抬起頭,看到男孩站在遠方正看着自己,他的臉上還留下了一串串的淚痕,兩人互望,他們都從對方的眼中找到答案,即使兩人之間還有一段遙遠的距離...男孩找到答案後笑一笑轉身走了,但女孩的目光還停留在剛才的地方,嘴角微微翹起…
機械降神事務所/穆詳
「古希臘人熱愛文藝活動,特別是戲劇。每當角色陷入極大困境,劇作家有時會安排天神降臨干涉,好讓本來膠著的劇情迎向圓滿結局。由於飾演天神的演員進出舞臺全靠升降機關,後世便將此種表現手法稱為『機械降神』……」
莊老闆熟極而流的臺詞尚未說完,原本捏著名片發楞的訪客猛然把手一揚。「你的意思——」該名訪客的年齡約莫五十來歲,「貴公司提供消費者類似的服務?」
「正是如此。」莊老闆露出讚許的神情,又說:「我們代客解決難題,不曉得您的委託內容是……」
「別急,我想先瞭解你們的作業情形。」
「舉例來說,半年前我們有位男性顧客打算跟交往對象求婚,麻煩的是他無法確認女生能否接受,尤其——根據客戶講法,對方家長其實並不看好這段感情。說真的,敝公司收費標準自有規矩,既然客戶『不惜付出任何代價』,於是我們為他量身打造保證水到渠成的求婚情境。」
「說吧,」訪客上身略向前傾。「我洗耳恭聽。」
「契約成立後,我們要求那位男子按照他原定的規劃行事,日期、時間、地點、話術……完全讓他自由發揮。當客戶終於選在某家西餐廳求婚之際,果不其然,女孩支吾其辭表現出猶豫遲疑的態度,現場氣氛也難堪到了極點。」
「就在這個時候……」
「就在這個時候,大批媒體記者簇擁著市長走進餐廳。您猜怎麼一回事?原來啊,由於座車突然在馬路上爆胎,市長臨時決定就近找個地方請隨行人員用膳。見到年輕人求婚,市長順口替男方說項:『現在結婚率這麼低,小姐快點答應他,趕緊投入增產報國的行列啊!』隨即鎂光燈一陣爆閃,別桌食客也異口同聲『嫁給他、嫁給他』起鬨鼓噪。您也清楚市長正尋求連任,動見觀瞻,這條新聞在眾家媒體也熱鬧了幾天,敝公司還有錄影存證……」
「市長他……」訪客忍不住插嘴:「事先知情?」
「當然,完全配合演出。」
「怎……怎麼可能?」
「不瞞您說,」莊老闆倏地壓低音量,「市長也是我們的忠實客戶喔。」
「我……」訪客做了個深呼吸,嘆道:「正是你先前提及的案例中,那個求婚顧客的岳父。當初……我極力反對他和我女兒來往,卻從電視新聞看到我所推崇的政治人物為他倆的幸福背書,結果一時心軟……」
「瞧,我們的手法有多細膩。」
「住嘴!」訪客怒吼,「那傢伙有暴力傾向……害我女兒受傷,全是你們的錯!」
「咦,是我們的錯嗎?」
「哼、哼……剛好我任職於稅務機關,調查女婿異常的金錢流向過程中,逐漸對你們的獲利產生興趣。我確信,貴公司嚴重涉及長期逃漏稅……」
「事情好像有點棘手呀。」莊老闆好整以暇,伸手遙指辦公室角落一扇緊閉的門扉。「關於稅務的問題,當您與我的合夥人詳談之後,想必任何誤會都能迎刃而解。」
照著指示開了門,映入眼簾的卻是猶如墨漿的漆黑空氣。
「誰在裏面?」訪客厲聲質問。
就是我——就是這篇小說的作者啊!
獨角戲/向晚
手機螢幕在黑暗中發出刺眼的光芒。
她瞇著眼,看著對方傳來的簡訊:「乖,早點睡,別熬夜了。知道你念書辛苦,但是也不要把身體搞壞了。明天可能會下雨,要記得帶雨傘,我不准你淋雨。或許我早就已經沒資格和你說這些話了……但是我……」
「啪。」落落長簡訊還沒讀完,她就輕輕的點了下螢幕,房間頓時恢復一片黑暗。
每天每天都是這樣。同樣的時間,同樣的簡訊,同樣的愛憐。
他喜歡我。她想。
但是她不能給他任何回應。而他也不能夠放下。
他曾經是她親近的朋友,直到那句俗套的台詞說出口。即使她一遍又一遍的說明,他還是一遍又一遍的欺騙自己,活在他自己的世界中,愛著他世界裡的她。
病態的執著。
她只能冷冷的站在一旁,看著他演著一個人的悲劇;一個人獨自因為她的沉默傷心;一個人獨自因為她的微笑喜悅;一個人獨自在雨天撐著一把大傘站在一旁,眼神流露著渴望,看著拿出折傘離去的她。
他不只一次說過她冷血,笑容苦苦的。
而她也只能淡淡的回道:「你不是早知道了嗎?」
你不是早知道了嗎。
薰衣草花茶/閻瑞華
此時鈺幽靜地喝一口薰衣草花茶,她回想方才憤而離家的舉動,感覺真痛快,未曾這樣膽大:和「他」大打一架,彼此互摔東西,然後她趕緊趁隙拉著女兒閃人!人的怨氣有時會累積到一定程度,然後像火山爆發般,一發不可收拾。
鈺又回想,當她一進店內,服務員微笑迎上她的愁苦與木訥,她得調整一下鏡框,遮掩右眼角的傷痕,假裝自己很平常。好險!服務員似乎沒注意到。
她起先只想借廁所,進廁所後,她看了鏡中的自己,且對自己笑了一笑:明天會更好?!根本是屁話。珍惜當下才是王道!
服務員的笑容,讓鈺著實想坐下好好喝一杯,反正帶著女兒忙裡偷閒一下未嘗不可?生活裡太多忙碌、煩擾,精神壓力大到讓她常常快昏倒,窒息感也常有,根本沒空看醫生。
好不容易在「他家」爭取到可以外出工作的機會,回家後卻必須做一大堆家務事,和唯一的「他媽」同住壓力也不小。
「他媽」常會碎碎念說樓上住家的媳婦多勤快,不僅生了兩個胖孫子,還兼工作分攤家裡的經濟,下班後做家事以分擔兩老人家的重擔,真是能幹又賢慧啊,所以我說鈺啊,明天會更好,知不知道啊。
難道女人的價值就是生孩子?生孩子也叫勤快?!
外出工作以分擔經濟來源?做家事以分攤兩老的重擔?這叫能幹又賢慧?
想到這裡,服務員剛好端來一壺薰衣草花茶,並教她如何飲用:她看杯子裡的檸檬片才知可以調整口味。
「…想要喝多酸都可以。」服務員說。
她突然覺得有趣起來,倒了一杯熱騰騰的薰衣草花茶,用湯匙輕壓了幾下置於杯底的檸檬片。檸檬片的汁液和薰衣草花茶融合後所釋放的粉色,讓她驚豔。
她喝了幾口花茶,有點微酸帶甜,因服務員說花茶裡已加了甜菊,所以花茶本身就有香甜味。
她記住這味道,有點微酸帶甜的人生啊,像極了她婚姻裡的遭遇。她如此重複了喝了幾杯,想保有這片刻的微酸幸福。原來一壺花茶,加了檸檬片可以這麼好喝!她給她女兒喝了一口,女兒卻說好酸喔,媽咪,我不想喝了。
鈺又想,當年會有這婚姻,也是因為「他」對她很好,追得很勤快,會送她薰衣草盆栽或花束,讓她稍微有浪漫的感覺。
但在「他」之前,她談過很多糟糕的戀情,已對愛情不抱有任何憧憬。誰知「他」的出現,讓她選擇婚姻,不是為愛情,而是想安定。
鈺天真的以為時間可以培養一切,包括愛情,但女兒的出生,和隨之而來種種生活上的習慣、與「他媽」莫名的不合,讓她喘息不過來,常壓抑情緒的結果導致精神壓力變大,種種酸楚也不能和分崩離析的娘家說。她憤而離家出走還是頭一遭,只因談判離婚不成。
「啪!」
女兒不小心把人家窗台上的塑膠盆栽弄倒了。
「對不起!」鈺趕緊收拾好思緒,連連賠不是。
「沒關係。」服務員上前欲收拾殘局。
鈺看了一看手錶,時間已經很晚了。快五點半了!天啊!還得回去做飯呢!鈺付了帳,拉著女兒走出店外。
魔笛手/陳琨和
做了個夢。
我站在街道上,尋常的街道。但天空的景象很奇怪,月光是綠色的。
我感覺空氣中夾雜著一種異樣的東西。我不知道那是什麼,然後我聽見門把轉動的聲音。
我面前的房子的大門打開了。
一個小女孩走了出來。
我對她說:「別出來,快回去。」為什麼我會這麼說,我不知道。但是小女孩聽我的話,她轉身回到屋裡。
我看著小女孩關上房子的門,接著換我的身後傳來門把轉動的聲音。
我轉過身。
門打開的那一瞬間,從屋內傳來的冷風吹得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一個男孩走了出來,我不知道他是誰。
從他走出的屋子裡傳來一道聲音,說:「你要去哪裡?」
是他的媽媽嗎?
男孩不理會那聲音,站在門前對我說:「我,要去,那邊。」
「那邊?你要到哪裡?」我問男孩。
「離開這條街,你看可以到那邊嗎?」男孩說。
「我不知道啊,那邊有什麼?」我問男孩。
搶在男孩回答之前,屋子裡的聲音說:「亂跑出去的人會消失不見。」
屋子裡的聲音說的「人」是指「男孩」,還是「我」?
突然男孩跑了出去,跑向綠色月光。
就在男孩融入綠色月光的瞬間,「我」完全消失不見了。
醒來了。
好痛!撞到頭了嗎?是什麼時候?
我發現自己和一個陌生的女子躺在床上。兩人全身赤裸。在一個氣味芳香的小套房裡,是她的房間嗎?我為什麼會在這裡?而她又是誰?
女子看上去像二十多歲的樣子,褐色的頭髮、平坦的腹部、身材消瘦的漂亮女生。呼吸時發出輕微的鼾聲。從她那裡我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檸檬的氣味。但我實在想不起來這個女子是誰?不知道該不該把她叫醒。
我穿了衣服,正要下床,「你起來了。」女子喊著。
「請問妳是誰?」我問。
「你的同事。呵呵,失憶?因為撞到頭嗎?真像電影情節。」
「同事?我們是做哪一行的?不對,應該先問我什麼時候撞到頭的?」
「昨天。」她說。
「我為什麼會撞到頭?」
「為了抓住那個小男孩。」
抓住那個小男孩?為什麼我要抓小孩子?
突然,我的頭痛加劇,而且腦海裡不斷湧上來重複的話語。
「我是魔笛手……你們不必跟隨我……」
魔笛手?我是魔笛手?
「你們不必跟隨我。你們,什麼人都不必跟隨。」這句話,簡直像回聲一樣,一直響著。我覺得好痛好累,低下頭,閉起眼睛,一陣暈眩襲來。
做了個夢。是一個描述童話故事的夢。
是魔笛手的故事,源自在格林兄弟的《德國傳說》中,一個名為〈哈默爾恩的孩子〉的故事。故事發生在中世紀,德國一個名叫哈默爾恩的村落,在鼠疫橫行的當時,來了一個魔笛手,自稱能幫村民捕鼠。
村民跟魔笛手交易,能除去鼠患,就給予他報酬。於是魔笛手吹起笛子,大群老鼠聞聲隨行,被誘至河裡淹死。
鼠患除去後,村民反悔不付報酬,魔笛手負氣離去。
幾個月後,魔笛手回來了。他吹起笛子,將村落的孩子們誘至一個山洞內,把孩子們困在洞中裡餓死。
然後……
醒來了。頭痛也消失了。
我還在這個氣味芳香的小套房裡,只是又多了一個人。
葛瑞絲和一個陌生的小女孩躺在床上。
我正要下床,跟上次一樣,好像重播畫面,葛瑞絲起身喊著:「你起來了。」
我問葛瑞絲:「這個小女孩是誰?還有,上次妳說的那個小男孩是誰?他們是我的家人?還是妳的家人?」
「呵,都不是,不過他們和我們有共同點。」她的笑容真漂亮,我好像愛上她了。
「如果她跟小男孩不是妳或是我的家人,她怎麼會在這裡?我為什麼要抓住那個小男孩?」我說。
「他們是我們的工作啊,我們要把小孩子帶到那邊。」
「帶到那邊?帶小孩子回家嗎?我們是安親班老師?」我問。
「被我們帶走的小孩子已經不能回家了。」葛瑞絲搖搖頭說。
「嗯?為什麼?」
她停了一下之後說。「我們要把小孩子帶到那邊賣掉。」
「我回來了。」Dr.Dream用磁卡刷開家門,玄關的鵝黃燈自動亮起,照耀一方天地,客廳有盞妻留下的小燈,臥房傳來電視機的笑語,滿頭白髮的他法令紋深刻烙印在頰邊,隨著勾起的唇角轉變成微笑一朵,輕手輕腳的將公事包放在辦公桌上頭,挽袖走入廚房溫熱今日的第一餐。
開火溫熱食物,他剛從一場發表會回來──是一場對這時代眾多失眠者有益處的發表會,人類的文明病隨著科技發達而氾濫,一些抗憂鬱、治失眠的藥物也跟著濫用,但有七成人民仍遭受失眠的困擾,比癌症更恐怖的失眠症狀正擴大蔓延。
滾水溢出來滴落瓦斯爐傳來嘶嘶聲,他連忙關火打開將麵條撈到大碗中,就著碗口大口大口的吞下肚,草草洗過碗盤便到臥房去,妻總是會等到他回家才就寢,推開房門,妻聽到動靜後抬頭看他,並露出溫婉的笑容起身給予他一個擁抱,摟著腰忍不住滿足的嘆了口氣,他的辛苦是值得的。
從幾年前妻接送稚子上下學時遭遇一場死亡連環車禍,稚子在劇烈的撞擊力道下當場斃命,雖然最後妻撿回一命卻因車禍及喪子之痛夜夜不得眠,身為研究員的他投注心力研發睡眠晶片──一種控制大腦睡意的晶片──藉以阻斷過多思緒讓失眠者能夠一夜好眠。
這項技術本是為了妻而研發,但若能推廣出去、造福其他失眠者的話,也未嘗不是好事一件。
只是在技術上仍須努力,裝置在幾個試驗者身上的晶片不能正常運轉,這點讓他傷透腦筋;更令他難過的是有一名試驗者不小心在手術中喪生,現在不明究理的家屬正憤怒的打算控告他。
懂什麼呢,這些人。手術後本來就有可能出現後遺症,明明就是自己無法適應,卻硬要將罪過怪在他頭上,若真有問題,他的妻怎麼可能還能好好的活著。
十一點鐘聲響起,妻打了個呵欠窩進被窩裡準備入睡,他愛憐的親吻妻的臉頰並伸手打開裝設在妻後頸的睡眠晶片開關,不一會兒,妻陷入沉眠。
將電視聲調小,瞥見妻的指甲縫卡了些髒污,他小心翼翼的找出指甲刀細心的挑出來,卻不小心挑掀了指甲蓋。
幫妻卸下所有的指甲蓋再擦上一層薄薄的指甲油,他輕巧的將其裝回妻那雙從指尖露出線路的纖手,低頭親吻手背。
「晚安。」
سجين樂園/色之羊予沁
烏鴉飛翔在毫無光芒的天空中,此時是白日還夜晚早已分不清,只知道這地方從未有任何一丁點的陽光照耀過。到底是空中烏雲太厚還是空氣中的灰塵太多?沒有人知道,這裡永遠都是如此陰沉著,儘管過了好幾十世紀。
大地早已乾枯,所有的是乾裂土地及許多骸骨,人、動物都有,甚至還有看不出是哪種生物的。空氣中總是飄散著濃厚腐屍味,枯木上總是傳來烏鴉的竊笑聲。這裡是不祥之地,沒有人喜歡,也沒有人想來,不過卻有座大城堡蓋在這,外觀非常雄偉,總是散發出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
有人說那是吸血鬼住的地方,也有人說那是死神住的地方,更有人說那裡是亡者所居住的天堂,只有快要死以及死的人,才會去到那,而事實也是如此,這座城堡裡的人全部都是快要死,以及死人。
冰冷的不祥之氣,不斷從城堡大門那稍開的隙縫中吹出來。這樣就像是人呼吸樣,非常有規律的吹出風在吸進去,而那大門像是嘴巴,只要走進去就會被吞進肚子裡出不來。這是許多路人的說法,偶而,還可以在風中聽見笛子聲,那笛聲非常優美,如同美杜莎的歌喉般甜蜜。
不過老一輩的都說,聽到笛聲絕對不要太靠近城堡,那是死去的城主兒子,為自己深愛的女孩所奏演出來的情歌,因為被吸引的往往都是女孩子,而也只有女孩聽得見,這讓許多男人都非常緊張,他們總是隨時張大著眼,就怕自己的親人被笛聲吸走了魂魄。
可憐啊……沒有人想靠近那不祥之地,卻被不祥之地外周的土地給吸引,外圍地不但擁有豐富水源、土壤肥沃,甚至四季分明……可以說是世外桃源,實在很難想像中間的地方差別會是如此大。還好,那不祥之地從沒有將自己的喪氣給飄至別處,總是在一定範圍內不干擾四周豐沃土壤。
殘肢、屍體。
一腳踩下去,發出脆響。
小偷、少女、橘子貓/偏執
我是一個搶劫犯,我這輩子搶過最蠢的東西是貓。
是的,你沒聽錯,一隻貓。
一隻橘色的貓……你一定無法想像,當一個搶劫犯在搶到目標物後,打開那個看起來非常名貴的包包,在那一瞬間的表情會有如此多的變化。
是一隻貓,一隻橘色的貓,眼睛漂亮的不得了。
在那個當下我的第一個想法是,直接扔了牠,開什麼玩笑,做我們這一行的那還有空養這種東西?但是當我有這種想法的時間,那隻貓叫了一聲。
「喵!」我低頭一看,牠在那個包包裡由拳屈的身體舒展開來,我仔細一看才發現,這是隻幼貓,只比我的手掌大那麼一點。
這該叫我如何是好呢?我狠不下心來,於是乎,我就這樣養起了這一隻貓了。
***
我與貓的相處一開始十分的不好,我不知道如何照顧牠才好,那是當然,我除了搶劫以外也沒有別的謀生技能,當然也沒有養寵物的習慣,不過還好,這隻貓除了在我那十分破爛式的家活動以外,也常常往外活動,老實說我也只提供他幼時的牛奶罷了,不過那些日常的上廁所技巧確確實實是讓我傷透腦筋。
教會了牠上廁所到外頭去上後,我便發現了一些奇特的地方,這傢伙竟然跟著我也去外面搶劫,只不過我搶的是人,牠搶的是那些老鼠……這倒是讓我十分不知所措,當我責備牠時,牠竟然露出一臉失望?我只得默默的將牠帶回來的老鼠扔了。
對了,我還沒說這貓的名字,由於我是搶劫犯,取名字也沒啥創意,就叫牠小橘吧!小橘和我在一起久了,常跟著我,害我在搶劫時也多了個新特徵……這真是叫我哭笑不得。
老實說我並沒怎麼注意搶的人是怎麼樣的人,不過多少也是會看一下,畢竟搶到了條子就不好辦了。只要是身上看起來名貴的東西多的人,那就一定會是肥羊……嗯,想必小橘的前主人應該就是條肥羊吧!不然怎麼會拿那種名貴的包包當成裝貓的物品?
***
某次我搶劫時,搶的是一位少女,不過一看她的穿著也知道,一定是位千金大小姐,在我露出刀子時,她果然如預期的露出害怕的表情,在我略施以慣用的手法後,她很容易的就把手上看起來很貴重的東西交到我的手上了。
但是我萬萬想不到的是……那女孩竟然跟著小橘一路尾隨到我家,這真是失策。
當我發現時,小橘不斷的喵喵叫著,我打開我家的門,我看到那少女抱著小橘,少女笑得非常開心。
最後不知道怎麼著的我竟然把那少女請回了家,我到底在做些什麼……但不知為何,我與少女異常和的來,聊得非常開心,也許是因為小橘吧?
少女就這樣常常的來到我家,我們天南地北的聊著,我向她講著在外面生活的所有事情,以及那些奇聞故事,少女每次都聽我說的事情與故事入了神,而她說著她的世界當中所看見的事情,那是我從沒想過的世界。
***
她說她叫小橘,和我的貓一樣的名字,我們嚮往著彼此的生活。
這些日子是我最快樂的日子了,直到那天我將我寫了許久的日記交給了小橘。隔天一群人抓住了我,我被關進了監獄,罪名當然就是搶劫。
我從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但我想還好我已經將日記交給了小橘,那她應該會為我照顧我的貓吧?我就在這監獄裡渡過了好久好久,我如同以往寫著日記,但日記的內容都是在想著小橘,我從沒想過我和小橘能有什麼結果,但是如果可以,能再讓我看見一次小橘就好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在牆壁上刻滿了上小橘抱著我的貓時的笑容,日記上也都寫滿了我想對小橘說的話時,判決下來了,是死刑。
「也是。」我自嘲了笑了笑:「像我這樣的人能獲得什麼幸福呢?但是上天只要讓我再見小橘一面就好了,我沒什麼別的希望了……」
最後我上了死刑臺,望著滿滿的人群,我在死刑臺上找尋著小橘的身影,我跪了下來,希望上帝可以讓我再看見她一次就好了。這時,我的貓出現了,就在死刑臺旁,我渴望的找尋小橘的身影,但卻找不著,我又焦慮又害怕。
黑布套在了我的頭上,我滿臉都佈滿著不知名的液體。
「上帝,如果聽到我的話,就請您幫幫我吧!」
我的腳下一空的當下,眼前突然一片金光,一個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祂說:「你的貓,自願將生命給你,代替你死亡,但是你這一輩子都不能讓她發現是你,可以嗎?」
我連忙點頭,下一秒,我變成了我的貓,一隻橘色的貓,也叫小橘的貓。
我蹦蹦跳跳的跑去找小橘,卻發現小橘正不斷的哭泣著,她看著我給她的那本日記,淚水不斷的掉在那上頭,不論我如何逗弄她,她都不理會我,只是默默的給我食物與水。
小橘,妳知道我有多想妳嗎?但是我真的不願意看到妳變成這樣……我多麼想要再看見的是妳當時抱著我的貓,那股燦爛的笑容。
幾年後,小橘漸漸的忘了我。而小橘和另一人結了婚,而我始終沒有讓小橘知道我是貓。我想,只要小橘能夠幸福,而已能看著她,就足夠了吧。
就這樣,一直到我死去……
未熟透的蛋黃/閻瑞華
她不擅於做菜,每次只會煮麵,幸而她丈夫很好養,不挑食。今晚丈夫下班回家後,她馬上放下腦中的構思、離開筆電,走進廚房做晚餐。
她等水煮滾以後,從冰箱拿出中午剩下的肉燥倒入滾水拌勻,再放入兩人份的麵稍微拌過;煮一會兒,她將斜切好的小黃瓜與蛋放入。
水已經開始滾了,雖她知道蛋黃還沒熟透,卻趕緊將所有的麵、小黃瓜、肉燥、蛋撈出盛入兩人的碗公中。她想讓丈夫趁熱吃。
「嗯,好吃、好吃。」丈夫邊吃邊誇,邊上網。
「感謝你不嫌棄、吃都吃不膩!」她笑著說。
「因為熱騰騰的,吃什麼都好吃。」丈夫口中含著食物說。
她吃麵的同時,看著碗中的蛋,用筷子戳了蛋黃一下,蛋黃隨即流出來,她趕緊用筷子撈一撈散開的蛋黃,吃了幾口,嗯~ 就是蛋黃味兒。
她覺得沒熟透的蛋黃像極了她的文章,很容易讓讀者一眼看穿、讀出平常味,一點也沒人生的真義、深奧大道理,都是稀鬆平常的清淡口味。
像她丈夫,她想,他讀過她筆電裡所有的文字檔案,不好不壞、很平常,他評論。當丈夫讀完她的文章後,隔天她再問丈夫昨晚的某篇文章結尾如何改寫,丈夫卻忘記了。
「啥?…我有看過嗎?」丈夫總疑惑不已,然後繼續專注於上網和網友聊天,沒再有下文。
她覺得錯愕萬分,不能說像在對牛彈琴,只能怪自己時光錯亂。
今晚,她決定埋首筆電、好好把有關鯊魚煙的故事寫完,不再問正興上網的丈夫好歹了。
※※※
「嘿,早安,我親愛的。妳知道嗎?我今早上網看到網友寫的那篇鯊魚煙。寫得好像我們兩人認識的過程耶。」丈夫說。
「你確定!!?」她驚訝。
「嗯!寫得筆調有點像妳,但作者卻不是妳,內容雖平平凡凡的、也板板的,但就覺得根本是我們兩人的翻版嘛!……」
她苦笑,似乎她要變成另一個人,寫出來的文章才能讓丈夫引起共鳴。
白頭偕老/風痕玥
拿起包包出門,出眾亮眼的外貌讓她一路上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她不言語也不表示,習慣了的她總是逕自地走向目的地。
推開大門,裡頭的實習生熱情的招呼著。
「歡迎光臨!今天想做什麼造型?」設計師Tina笑容滿面地迎上來,為她帶位入座。
「 染髮,白色。」劉織怡拉下帽T,一頭褪色的白髮暴露在空氣之下。
Tina的笑容僵了僵,「小姐,白色......,不太好吧?」
「白色,謝謝。」劉織誼不多做解釋與更改。
看著長髮上的白色染劑已消褪許多,Tina暗自嘆了口氣。
「不好意思,請稍等。」
鏡中的長髮又逐漸返白,劉織誼心中只有無限擴大的苦澀。
「好了!這樣行嗎?」Tina讓鏡面反射出後腦的的白髮詢問著。
劉織誼瞥了眼,「嗯,可以。」便起身要去結帳。
這不是第一次為客人染白髮,現下年輕人總愛求新求異,各式髮色都想試試,但等潮流褪去就不染了,她倒也不去嘮叨些什麼。但像劉織誼這樣幾乎髮色一褪便重染的幾乎沒有,反覆染髮很容易傷害頭皮,尤其是白色,太過逆天。
想及此的Tina忍不住勸道,「劉小姐,染髮不是件好事,尤其是長時間染髮會對頭皮產生傷害。」
劉織誼淡淡一笑,「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顧客上門不好呢!」
Tina不好意思地撓撓臉頰,「賺錢當然好啊,只是擔心這樣做是否不太對,白色這麼逆天的顏色,長期染下來錢會賺得良心不安。」
「老人的髮色也是白色啊,哪逆天了?」
「那是人老後自然而然的髮色,和用生化科學製造出來的染劑當然不能相提並論啊!」
劉織誼勾起微笑,「對我來說,那都一樣。」只不過是達成目的的工具罷了。
「謝謝光臨請慢走。」目送她走出店外,Tina再次嘆了氣,「唉,這才幾歲就任性成這樣了!」
覆上帽T,走在大馬路上,走過罕跡路段,走上清幽小徑,一片翠綠撥開是間古老房屋,矗立在空曠平地上。
劉織誼懷著忐忑的心推開老舊的大門,稍重的潮濕味迎面而來,她揉了揉鼻子,上樓定著於房門前。促使她停下動作的是面鐘,一面掛在門前的鐘,突兀的擺飾令她愣了愣。
她忽然想起了為時久遠的記憶,一個少年與少女的故事。
『買個鐘好嗎?』記憶中的男子彎著笑問著。
『買鐘要做什麼?』她細長的柳月眉向中間緊蹙。
『送妳啊!』男子溫柔一笑。
『我不需要,時間對我來說沒有意義。』
『我想送妳終。』
一句話好比電流竄過全身,『你要送我終?』,她問得難以置信。
『對,我要比妳晚走,守護著妳離世。』
落寞及痛苦迅速掩過震驚,『沒用的,我長生不死,你是不可能比我晚走的。』
攬過她身,輕柔的話語吐在耳畔,『真摯的情感是亙古不變的,它像妳的生命一樣無窮無盡。讓我送妳鐘,好嗎?』
無意間,她勾起了笑。
推開嚴重腐蝕的門扉,進入房內。有著一頭白髮的老人躺在床上,氣息虛弱。
聽到聲響,老人渾濁的雙目望向音源,頓時有了生機。
憑著反射,她快步來到床邊緊握住老人乾枯老皺的雙手,輕便的帽子在行動間滑落,一頭燦白頓時照亮房內,令人無法忽視。
目光隨著髮間折出的光澤移動,老人眼中染上哀悽,鼓動的喉頭似乎想表達些什麼,可氣息卻卡著無法吐出任何聲音,懊惱得很。
知道老人想表達什麼,可她卻什麼也沒解釋,一切痛苦在心上化開,早已忘了從何時開始的,只知道很痛很痛。
壁上的大鐘,在秒針的前進下又推進了一分鐘,滴滴答答,時間在流逝著,似乎在宣告著些什麼已知的殘忍事實。
她只能緊緊握著老人的手,用充滿情意且不捨的目光看著老人逐漸急促的喘息。
終於,整點。一隻可愛的鳥兒自鐘擺中跳出報時,七彩的碎光在床的四周旋繞,老人吃力的看著她,努力的在困難中給她一抹最後的微笑,安慰她、告訴她,他愛她。
隨著光點的隱去,老人也嚥下最後一口氣,闔上雙眼,安詳的離去。
那瞬間,心像給車給輾過,碎得一蹋糊塗,沒一片完好。
一滴淚自眼角滑落。
漸放下已無生命跡象的手,緩步離開屋舍。
坐在懸崖旁,雙腳懸空著,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頑皮的風兒吹起長髮,絲絲白髮紛紛起舞,可她卻沒閒情逸致欣賞。
蝶兒成雙成對在身邊嬉戲玩耍,好不快樂。
不知過了多久,她也未曾注意過,時間對她來說只是多餘,她也從不在意。
抓起幾絲白髮,細細凝視。
白髮,只為了想和他一起白頭偕老。
可,這微小的心願卻只能靠著人工染色上去。
仰望蒼天,悲愴不言而喻,想咆哮想哭泣想責問上天,可她卻什麼也做不到。
伸出小手,永遠不曾變過的白皙滑嫩,幾十年來的如一。
永保青春,女人的最愛,可她卻憎恨無比。
一把小刀瘋狂地在自身劃下傷口,血頻頻落下,頰邊的白髮染上紅,令人驚駭。
不痛。
後頭傳來叫喊聲,一個年約三十的婦人帶著小娃娃站在屋前。
天真的小娃娃只是指著她,叫著奶奶、奶奶。
婦人著急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想藉著呼喊引起她的注意,但她什麼也聽不見。
突然,她起身,傾身,墜下懸崖,隔絕女兒撕心的叫喊。
白髮不自然的飄起,閉上雙眸,有種解脫了的感覺。
連凡人的白頭偕老都做不到,還要這些時間做什麼?
不過,不重要了,都要結束了,這冗長的歲月不會再困擾著她了,她的心終於可以不再痛了。
白頭偕老做不成,那就一起離開吧!
這樣,她也像個凡人一樣了,對吧?
自己的琉璃珠/青鳥
我都不知道,原來我有這麼一顆琉璃珠…。
每天在外奔波忙碌,忙社團、忙課業、忙交際關係,早上起床就要扮演起特務,發揮戰鬥精神,十分鐘刷牙、換衣一切搞定,在教授走進教室前搶先做在椅子上,在咬下三明治的當下就知道,一天又開始了。人的時間很寶貴,一天只有二十四個小時,要當一位精算師,精算每一個時刻,把握每一分鐘,完成最多的任務,把行程排的很滿,滿到自己無法喘息,直到三更半夜才筋疲力盡的回家,每天都過著這樣瘋狂賽跑的生活,沒有留個片刻給自己,停下來,放鬆。
有天,太陽照進我的夢裡,那微熱的太陽,曬著我好暖好舒服,好久沒有睡到自然醒了阿,眼睛惺忪的注目著躺在我床邊的歲月,齒輪似乎不再轉動,伴我長大的長針和短針兄弟倆也罷了工,不知道我哪來的勇氣下了如此的決定,「就讓自己停留在凌晨三點吧!」如果沒有這個決定,我可能都還沒發現到自己也有一顆琉璃珠。
下了床,難得清閒。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的房間混亂不堪,平常衝進衝出沒有被灑在地上的雜物絆倒還真是奇跡,突然餘光一掃,有個東西反射著太陽光萎縮在角落,走進一看,看見一女孩兒的嚇了一大跳,鏡子裡不僅照出了我憔悴的臉,還照映出一顆我從未發現的琉璃珠。用手輕輕一捏,噗吱的跑出來了,仔細端看,那顆琉璃珠呈現淡青綠的顏色,好似春天剛蹦出來的嫩芽,小巧可愛,它的綠又有點兒混濁,但混濁的很均勻,我盯著它注視了好久,它的出現代表了什麼呢?或許代表我好久沒有好好審視自己了,沒有好好打扮自己,沒有停下來好好想想自己曾經渴望著什麼?把一些過往的回憶沉浸心底了,或許我讓自己忙碌,只是想逃避曾經受過的傷,只是想忘卻那讓我太痛苦的思念。我抽起衛生紙,輕輕蓋上琉璃珠,把它從我的臉上拿了下來,也拿起了曾經的傷口和自己一直逃避的過去。謝謝專屬我的琉璃珠,你讓我乘著你光滑如鏡的球面,看見了心中的自己。
隨著時間的流逝,曾經流過的淚會乾涸,曾經劃破的傷口會結疤,就如我對愛情的懼怕,會隨著痘痘流出濃稠的琉璃珠後,一起消失吧!
吻/jessy j
海倫長得美。
她被自己炫目的容貌所迷惑。愛上鏡子裡的自己。
海倫從不化妝,除了唇。她用各種顏色的唇彩和唇蜜裝飾豐唇,擊潰所有跟她爭奪美女寶座的女人。
為雙唇塗上色彩時,她謹慎專注地像是科學家在做實驗。每當她對著鏡子細心刷上鮮豔的唇膏後,她會忘情對著倒影說:「啊,世上沒有比妳更美的女人了!」然後,像自我催眠又像是想把這句話刻進心底般,親吻自己誘人的紅唇,把唇印留在鏡子上。化妝鏡被她吻得找不到空隙,反覆堆疊的唇印交織出無與倫比的美麗。
只要有海倫出現的場合,男人總是用愛慕的眼神看著她;而女人則是對她投以羨慕且忌妒的眼光。
但她不因此感到滿足,反而為漸漸流逝的美貌泣不成聲。
變老,她不要!變醜,死也不要!
所以,海倫在充滿瓦斯味的客廳沉沉睡去,面頰粉嫩如同睡美人。
滿是唇印的鏡子哭了,哭得悲切,令聞者心碎。
唇彩對鏡子說:「你為海倫的消逝嚎啕大哭是不足為奇的,她太美了!」
「少了如此絕世美女日夜吻你,難怪你哭得如此悲傷。」唇蜜嘆息地說道。
「海倫美嗎?」鏡子反問,「我哭是因為她開瓦斯前忘了先把我擦乾淨。」
我愛狗/閻瑞華
小學三年級的凱暗戀坐於前座的芬。凱盯著芬綁公主頭的背影,那下垂長如瀑布的微捲,再編成辮子的頭髮,他竟覺得像他最愛吃的蝦子,所以芬因此成了他的暗戀對象?還是因芬的笑臉很迷人?還是芬有雙明亮的大眼…?還是…?他苦思。
這天英語課,課程上凱鼓起勇氣,寫了一張紙條傳給芬:「我喜歡妳。妳…喜歡我嗎?」
「我和英文老師一樣信上帝。你…信嗎?」芬回傳紙條。
「我…不知道。」凱覺得窘,回傳紙條。
「我告訴你,你只要練習用英文寫滿對上帝的愛,就是了。」
「喔。」
於是,凱左思右想、運用他僅有的英文單字寫出對上帝的愛,將紙條回傳給芬。
下課後,芬開心的跑來跟凱說:「我知道你家養狗,所以你愛狗,但也用不著這樣寫呀!」
「???」
芬故意引起凱的疑惑,便順勢拿紙條給凱看:「你把上帝寫成狗囉~」
「I Love Dog X 10000. I Love Dog and you X 10000.」凱看到後更窘了。
夜/jessy j
鐘聲在午夜裡碎落,化作粉塵融入夜的靜謐。
女子尖銳的高聲呼求劃破男人粗啞的嘶吼,銳利得可以割人耳朵。
如果有人經過,大概會被她淒厲的吶喊嚇到跳起來,只可惜深夜四下無人,沒人聽見。
投射在牆上的人影一來一往,彼此掙扎、交疊。
男人的影子如一頭猛獸,吞噬女子的虛弱黑影。
他喘息著抹去額前汗珠,嘴角歛起一抹微笑,經驗老到地收拾紊亂呼吸,準備進入下一回合。
在寧靜黑夜裡的密閉空間,他扳開女子的雙膝,用粗啞的聲音大喊:「快了!快了!忍著點!」
不知女子是否聽見,她只是握緊拳頭,皺眉高喊,發了瘋似的尖叫,喊得嗓子幾乎啞了。
數回合的奮戰,她承受不住。
當她痛到幾近暈厥,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時,男人迸出興奮歡呼:「加油!已經看見孩子的頭了!」
幸福/蘇家立
革命失敗了。他們被關進不同的牢房。在牢裡沒有任何自由,只有漫長的黑夜。
每天睡醒,他一定會輕敲牆壁三下,閉上眼睛等候回應;晚上則輪到她用指尖訴說那三個字。
(只要你聽得見就好)
(只要妳聽得見,就好)
荒地裡的小草/偏執
我醒來,發現自己正在一個城市裡,漫無目的的走著。
人生好像就是那麼一回事,做著很多無意義的事情,只為了活著而已。
不知怎麼著的,我遊走在一處紅色的泥土上,荒無的令人感覺無生氣。
在這荒地裡唯一令我覺得明顯的事物,就是那一叢令人顯眼的綠色小草。
「好堅強呀!」我說。
「我並不堅強,只是想要碰觸天空而已。」不知道那來的聲音回應我。
我不以為意,也許只是下意識的回答著:「想要碰觸天空呀!要是能,我也想這麼做。」
「我相信我可以,當然你也可以的。」
這時我才發現我正在和不知名的事物對著話。
「是誰?」我問著。
「我是小草,很高興認識你。」小草回答我。
我很意外,我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一棵會講話的小草?但好多事情我都選擇下意識的應對著。在我的旅途裡早已經看過太多奇怪的事了,所以我很快的就鎮定了下來,只是輕鬆的和他聊聊罷了。
「你好,我只是個漫無目的的旅人。」我說。
「旅人呀!你可以告訴我最靠近天空的地方在那裡嗎?」小草問。
「最靠近天空的地方呀?我不知道唷!」我回著,但小草似乎很難過的垂下頭。
「但我可以幫你找找看唷!或許需要花很長的時間,但是沒關係的。」
「那真是太好了。旅人如果你下次再經過這裡時,一定要告訴我唷!」小草開心的講著,隨著風搖了起來。
「那你要更努力的活著,才可以到我下次經過這裡。」我說,因為生活是很困難的一件事情,特別是在這種荒蕪的地方活著。
「好的,我會努力的。」小草晃了晃他的身體,接著又說:「為了抓住天空,我會拼命的活著的。」
「那加油囉!」我向著小草告別。
***
幾年後,我終於到達最接近天空的山。山裡好冷、好冷……天空似乎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美麗,不過沒關係,我只是為了旅行而已,走到那裡都只是一種體驗罷了。
又過了幾年,我回到我與那小草相遇的地方,卻發現那小草把荒地變成了綠地,遍地都是他的子孫。當我看到這一幕時,我只覺得天空根本就沒有小草這麼美,一整遍的綠地呀!草的氣味衝進我的鼻裡,讓我感覺清新。
「是你嗎?旅人……告訴我天空最靠近天空的地方吧?」小草們講。
「就在那邊,往那個方向不停去,就可以到了。」我說。
小草們開心的跳起了舞,我笑著看著他們。
又過了好幾十年後,我老得無法旅行了。
於是又回到那處看看小草們的情況,在那裡住了下來。
聽他們說他們已經長到了山林裡去了,換我聽著他們旅行的故事了。
蚊子/漂流島上的鴨子
最近她一直跟我抱怨著,說晚上睡覺的時候,耳裡一直聽見風吹的聲音,呼呼呼的常常把她吵的睡不著覺。大概是蚊子吧。不過她很生氣地說絕對不是,有時候實在是太囉唆了我就溜到書房裡看書裝做沒聽到,然後她就更生氣了的跟我大吵一架、不歡而散。
這幾個禮拜情況似乎更嚴重了,她連白天出門上班的時候走路都因睡眠不足搖搖晃晃著,她開始聽不見車子的喇叭聲、主管對她咆哮的聲音(這倒是不錯)。黑眼圈以可怕的速度加黑,像濃妝煙燻眼的女人,當我真正注意到她的變化的時候,她似乎已經相當相當嚴重了。
我帶她去看醫生,醫生也檢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注意到她的右耳上有一些微微泛紅的點狀痕跡。問她癢不癢,她覺得不癢也不痛,醫生開了安眠藥給她,叮囑她睡前一定要吃。我們離開醫院的時候,她還是一直虛弱地必須由我攙扶著才能走出醫院大門,我想會不會其實是最近工作過度繁忙沒有跟我說沒有紓解壓力所以精神狀況不好?我在想下次要不要改帶她去看精神科醫師診斷一下她的情形也好。想著想著、回想起來真是毛骨悚然,她那時候的眉毛有些異樣的時候,我還是沒有發現噢。
那幾天晚上她睡的很安穩,我當然也是,但是唯一奇怪的是明明是夏天炎熱的天氣,她卻堅持不肯開冷氣,我們只好連著幾天都留著汗睡覺,她卻相當滿足。又隔了幾天,有天半夜我起床上廁所時看到她的行為卻嚇了我一大跳:她倒掛在窗口的平台上,手裡正拿了一杯看似混濁的、不名的液體正在津津有味地吸吮著,而她的身子四周都是嗡嗡飛舞的蚊子,各式各樣、有大有小顏色在清晨的陽光照映下竟然發出閃閃的光芒。這種到掛著的方式讓我想到「大法師」裡的劇情,我在想她是不是也被惡魔附身了呢?我衝過去把她抱了下來,發現她的眉毛不見了、從眉間伸出又長又粗的觸鬚,身體也長了一些莫名奇妙完全沒看過的器官(就先叫做器官吧,後來想想她那時候簡直就像一隻大型的、噁心的蚊子),我再衝到廚房去拿起一罐殺蟲劑,想也不想就回頭跑到房間裡往那群詭異的蚊子噴過去。
只見那群蚊子發出比剛才聲調略高的嗡嗡聲在空中掙扎著,我手裡拿著殺蟲劑,隱約有些快感,這蚊蟲本來就該死,也許應該再多噴一些才對。突然我聽到怪叫一聲,她朝我撲來,鼻孔伸出一條長長漆黑帶刺的管狀物靈活地扭動著像是有意識一樣滑向我的脖子,我從沒看過她這樣生氣過(也因為過度的驚嚇我還是沒有看清楚她到底已經產生了多大的變化),我跳到一旁閃開她的攻擊,一邊想著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一邊連忙打電話叫救護車,希望她應該只是精神病發作,看來不用藥物(還是驅魔儀式?)來控制也不行了。
救護車其實過了三分鐘就到了,然後我們都看到驚人的景象。她(它)已經沒有像人類那樣的眼睛了,取而代之的是灰濛濛的像昆蟲般的複眼,她背上的翅膀以我們肉眼都看不見的速度拍動著,那種嗡嗡的聲音令人感到相當難受、就像一種壓迫著的刺在腦海裡來回不停地穿梭著一樣,原來那就是她一直在說著的那種聲音。她在那瞬間遲疑地看了我一眼,嗡嗡嗡地伸出了她的手,那已經不是手了,而是帶有毛毛觸鬚的腳,上頭還有很多細小的蚊子圍繞著,大概是我剛剛沒有殺死的一小群被她保護了。只見她衝出窗口、筆直地往月亮飛去,剩下無言的我、救護人員以及圍觀的一些民眾。
我想不論跟大家說什麼,也沒有人會相信吧。但是我的的確確聽到了,她在離去前的嗡嗡聲仍帶有人語。
「再來…嗡嗡…輪到你…嗡嗡嗡…」
我看著鏡子裡自己耳朵泛紅的細微小點時,不禁起了雞皮疙瘩起來。
飢餓/伊藤雪彥
當妻子坦承不再愛我的時候,我的肚子忽然咕嚕咕嚕的叫了起來,我垂著頭,一陣面紅耳赤。
「你餓了嗎?」
妻子拿我沒辦法似的,嘆了一口氣:「我幫你弄點宵夜。」她打開冰箱,拿出我們一起去好市多購買的牛肉,稍微煎了一會,便端給我。我很慢很慢地吃著,希望她不要離開我。然而她還是走了。
像是對家裏毫無留戀似的,什麼也沒帶的走了。
我好難過。
一邊感到悲傷,一邊覺得飢腸轆轆,像是整個人被掏空。
在那之後,每次想起妻子,我都會煎肉。看著肉片在油鍋裏滋滋作響,心情便會不可思議地平靜下來。為此,我甚至請了年假。躲在家裏研究如何煎肉,才煎得好吃。
知道我婚姻出了問題的女上司來探望我。我便端出精心的傑作來招待她---她面色古怪的望著盤子,大叫一聲,連皮包都沒拿就跑走了。
我飢餓地坐下,拿起刀叉,茫然地望著盤內戴婚戒的女性手指頭。不知道哪裡出了錯。
飢餓/陳怡芬
她總是餓,齜牙咧嘴撕扯著手中的香雞排,肉汁沿著嘴角汨汨滴落。她也顧不得滿嘴的油膩,大口吸啜著珍珠奶茶,囓咬著一顆顆晶瑩飽滿的波霸粉圓,飢餓的眼睛仍不時逡巡茶儿上堆積如山的食物。
每月的最後一個週末夜,是他們約定相愛的日子。她坐在梳妝台前,粉底液、遮瑕膏、眼影、唇蜜,一道道精雕細琢往臉上堆疊,再一根根描繪她原本就稀疏的眉毛,思忖著這妝感雖得講究輕薄透若有似無,但總得經得起他又啃又咬才好。
她噗哧一笑,打開衣櫥換上一件寬鬆看似居家,但實則昂貴的絲質低胸罩衫,微微露出她深邃美好的溝影。她端詳鏡中豐潤的自己,揚起的嘴角,開出一朵芳豔的芙蓉花。
她的手機響起,是他傳來簡訊。她深呼吸,然後抓起皮包衝向闐靜的夜色。
整座城市風華褪盡,只剩下一扇扇的窗透出暈黃的色澤,她停下腳步,想像每一盞燈背後的故事。她已經四十歲了,想有個家,想生個調皮的孩子,想愛與被愛。她飄飄然地覺得自己整個被掏空了,身體輕盈的幾乎像是靈魂出了竅。
她猜到是血糖下降了,加快步伐倉惶冒失的走著,停佇在經過的每一處小吃攤前,手指胡亂比劃著。不一會兒,雙手掛滿了一袋又一袋的食物。
她啃完香雞排,又囫圇吞下一盤臭豆腐,仍覺得意猶未盡,索性連蚵仔麵線也一併下肚,看影片時,不自覺又嗑完整袋的滷味和兩罐啤酒。所有的食物像受到真空吸引全進了她無底洞般的胃,鹹酸甜辣各色滋味,逃亡似的躁動亂竄。她臉上的油光和著殘妝,讓她宛若盤中已然狼藉的臭豆腐。
她滑動手機,跳出他的簡訊:「妻小提前返台,暫勿往來」。這男人損耗她十年的青春,她之於他,不過是只失了顏色半鏽的領帶夾,一個可有可無尷尬的存在。
她刪掉簡訊,關機,繼續翻找食物。
鬼胎/陳怡芬
好夢方酣的午夜,迆邐的月光,潛入那留著一道嫌隙的窗,偷窺床上面對面相擁而眠的男女。
寤寐之間,男人忽然醒來,女人幾乎也在同一時間睜開雙眼,先是一愣,然後使盡全力驚聲尖叫。男人似乎感染到女人的驚懼,不假思索唱和般齊聲尖叫。霎時,兩人尖銳的音頻,震碎了黑夜的帷幕,月亮悄悄的、一溜煙隱沒於夜色。
半晌,兩人回過神來。隱晦的燈光下,女人眼前是她再熟悉不過的男人。「我看見你瞪大眼睛,冷冷的看著我,我以為是陌生人。」女人驚魂甫定的說。「那你呢?」女人問。
男人囁嚅:「因為你尖叫,我以為你在我背後看見了什麼?」
兩人相視一笑,旋即轉身,背對背,假寐。他們暗自忖度的事,除了彼此,還有月亮知道。
寂寞的小夜燈/偏執
四周的景色如天際的流星向後移動,我從未感覺流星有如此劇烈的位移。眼一花的瞬間,我那形似小夜燈的太空船,沉入了泥沼之中,也許那是我所以為的泥沼吧?
「啊!母后,太空船的墜落是否也代表什麼呢?一個人逃離那已瘋狂的星,是正確的嗎?」
在夜燈沉入泥沼的絕望充斥著我的內心時,我聽見一道龐大的聲音,似乎是外星生物的語言,我急急忙忙打開了語言翻譯器,翻譯器中傳來聲音:「夭壽唷!上廁所到一半,誰把夜燈丟進馬桶?」
當下我只覺得一切都完了,一定掉進了極為骯髒的地方了!我們夜燈國一向都是極為明亮、優雅、乾淨的,就算掉進了糞坑,也要用擁有使命感的表情掉入。
於是,我將我的太空船的電能全開,就算太空船早已沒有電力可用,我還是要盡我最後一份的力量。
「媽呀!妳快來看,我們家的馬桶發光了耶!」我看見外面的外星人大驚小怪了起來,感覺到格外擁有優越感,但之後我卻哭笑不得。
外頭的腳步聲一陣零亂,我聽見:「不就只是一個夜燈嗎?」隨後,我的太空船似乎就被這聲音的主人舉起,這實在是太野蠻了!而我卻只能因為恐懼而無法動彈。
「咦?還是好的?沒電了還能夠亮?」牠將我的太空船搖了搖,我則被搖暈在船內。在被搖暈的瞬間,我的太空船終於失去了所有的電力……
當我醒時,我在一處高臺之上,太空船又亮了起來,我看著電力表得知太空船不斷的有電力輸送了進來。我不自覺的吼出了聲:「母后,我又可以將我們的光亮帶給更多需要我們的人了!您看見了嗎?」不用想,我也知道不會有人回應我的,但我卻仍然熱淚盈匡的吶喊著。
不久,太空船充滿了電,我當下決定回鄉,讓家鄉的那些狂人也可以來到此處成為我們光亮星人的驕傲!但我卻意外的發現了一件很嚴重的事情……
我的太空船卡在了那高臺之上了,不論我如何努力都無法抽身離開……
「母后,看來我只能夠獨享這種成神的驕傲了!」
採購‧踩垢/閻瑞華
「別跟我搶啊…」我說。
「這件是我先看到的。」她說。
女人和我搶同一件洋裝。我看都沒看她一眼,乾脆讓她。
轉個身後,我又中意一件花色上衣,正伸手準備拿起來時,女人又和我同搶一件上衣。
「妳再搶…!」我怒,但不想罵粗話髒了我的口。
索性我用擦了漂亮指甲油的指甲刮了她的左手手背。她雖「哎唷~」了一聲,還是從我身後拿走了那件花色上衣。
百貨某衣櫃難得大拍賣,逛了將近三小時,我卻一無所獲,想起方才的遭遇,我憤而抬起我的高跟鞋朝地踱下去,想踩扁我心中憤怒的污垢。
「嗨,Amy,是我!」
「沒想到在此碰到妳!」我趕緊轉換心情,並回想高中時點頭之交的同窗 Julia,她打扮今非昔比、判若兩人、艷光四射,且她手上拎了戰利品朝我走來。
「Amy,我跟妳說喔,剛剛我買了幾件衣服,有個女人好凶悍喔,一直和我搶同一款衣服呢!」Julia 以撒嬌的姿態拉起我的左手。
「真的呀?可以跟我說怎麼回事嗎?」我關心問。
「咦?妳無名指上的戒指跟剛剛那位一模一樣耶。」Julia看了一眼我左手無名指上的閃亮戒指,繼續說:「但妳溫柔又善良,才不像剛才那位咧,她還怒嗆『妳再搶,我要報警抓妳喔!』而且我的左手手背還被她刮傷了呢!妳看…」Julia滿腹委屈的亮出傷口給我看。
我輕拍了她左手手背上的傷口,心虛的對她微笑:「咱們太久沒見,一起吃飯,如何?」
然後,我又抬起我的高跟鞋朝地踱下去,想踩爛Julia的虛偽。
球/原以籃
(一).
第一次見到球球,他就是顆小小的肉球,在她的子宮裡安靜地飄浮。
她常常想起那個畫面。黑白的,安靜的,球球睡的很安穩,蜷著尚未完全成型的手腳,安全而無憂的小小球。
懷孕的那幾個月,她腹前挺著這顆球,沉重,真實,完全屬於她。
球球出生後,她停掉一切活動,全心全意的照護他。這顆星球太危險,留不住任何珍貴的寶物。她查書,上網,了解一切有用的資訊;她哺乳,煮粥,採買最新鮮的有機蔬果,花幾小時烹調,打成各色菜泥,一匙一匙餵食,決不假手他人。
球球扁扁的頭顱長成了完美的圓形,覆蓋一層柔密的黑色毛髮;他愛笑的嘴裡長出細細的乳牙,他爬行的速度越來越快,常常扶著床角站立;他喜歡抱著她買的彩色小皮球,或啃或咬或追,咿咿呀呀的說著她也不懂得球球語。
她看著球球和小皮球滾成一個圓圓的球形沉沉睡去,這幢小屋就像一個安穩的球,包覆著他們,寧靜的小小宇宙。
為什麼要踏出去呢?
帶球球去打預防針的那天,天空很藍很平靜。
當突然打開的車門撞上她的那一瞬,當球球順著拋物線高高飛起,她彷彿看到那顆小小的肉球,脫離了她的身體,越來越遠,被湛藍的天空收回。
(二).
他是球球,牠也是球球,他早一點來,所以他是球球,牠是小球球。
那大球球呢?他問婆婆,婆婆數著一顆一顆的佛珠沒有回答。
變成球球的那一天,天空落著密密的小水球,透明的網朦朧的罩著這個家;他還不是球球,他還有媽媽。
媽媽工作的時候,他就在鄰居的婆婆家玩,等媽媽回來。
婆婆家有好多球球,紅的藍的白的綠的橘的,他轉著一個又一個的球球,布的塑膠的皮革的,橘色的太陽從東邊滾到西邊,媽媽沒有來。
銀白色的月亮滾出來了,媽媽還是沒有來。
媽媽再也沒有來。
玩著球球,他一直等一直等,也一直瘦一直瘦。
婆婆帶他去看醫生,醫生說,他的肺裡有一個叫托莫的球,一天一天地長大。
肺是哪裡?他不知道。摸著胸前突出的骨頭,他也看不到托莫。
他和婆婆回家,還有托莫。
婆婆開始叫他球球──托莫是小球球。他吃很多藥丸,紅的藍的白的綠的橘的,不一定是球狀的。
托莫是隻小貓嗎?很頑皮的小貓,老是在他胸腔裡呼嚕嚕的響著,有時候會鬧脾氣的在胸口抓抓,他會吐一些淡淡的血珠,在白被單上染一圈一圈的小紅球。
很多時候他也生氣,可是沒辦法,他們都是球球,都想長大。
第一千次偷窺/jessy j
打從第一次偷窺妳,就被妳身上散發出的淡淡香甜所吸引,嚮往著那股比費洛蒙還誘人的甜膩香氣。
妳春漾的笑靨,淺淺酒窩如滔天巨浪把我捲進渾然陶醉的漩渦裡,甜美且熱情的微笑,成為我攀越層層障礙跟蹤妳的原動力。
在人群中盼著妳、守著妳,暗自窺視妳的一舉一動,已然是我生活的重心。
妳的笑臉、哭臉、睡臉,每每牽動我全心的思慕,傍晚在廚房切菜的妳、深夜在浴室沐浴的妳、早晨一邊看新聞一邊更衣的妳,在在使我內心澎湃如海嘯,魂牽夢縈。
每當屏息悄悄接近妳,顫抖的身軀代表著我等待的熱情,只求妳回眸時能對我淺淺一笑。
現在,這第一千次的偷窺,我鼓起勇氣,冒險攀上窗台,即便摔得粉身碎骨也想在最近的距離看見妳的笑臉。
然而妳卻倏地瘋狂尖叫,朝我狠狠甩了一巴掌。
狂亂中我感到自己重重摔落,身心都在掉落地面時碎成粉末。
而妳卻冷眼笑著說:「哼!終於打死你了,臭蟑螂!」
雪花球/穆詳
「生日快樂!」男人微笑著,努了努嘴,示意兒子拆開紙盒。
不一會兒,小男孩用稚嫩的雙手捧起一顆玻璃球,嵌在黑色臺座上,質地晶瑩剔透。「雪……花……球……?」小男孩拖長了音,困惑地將父親方才說過的陌生辭彙再覆述一遍。
「對,雪花球。」男人不禁莞爾,這座城市裡四季如春,難怪年輕一輩不識霜雪。「注意看哦——」男人接過那只玻璃球,他知道兒子的視線仍聚焦在球體底部的農莊模型。「就像這樣子。」隨著男人搖晃的力道和節奏,玻璃球內驟然揚起白色粉末的狂暴旋風,繼而緩慢沉澱、飄落並覆蓋在莊園的屋頂及地面。
「嗚……哇!」沒想到小男孩見狀卻哭喪著臉,跳下椅子便往爸爸的懷裡猛撲過去。「怎麼回事?」男人極其愛憐地抱緊了眼前因抽噎而劇烈起伏的柔軟身軀。
「老師說……」小男孩的聲音糊成一團,「如果外面的毒雪……穿過穹頂防護罩……我們大家……通通都要死翹翹了啦……」
原來如此,小朋友的聯想力可真驚人哪。「哼,沒那種可能。」男人望向窗口,目光落在遠方穹頂防護罩的半透明內壁。夜幕低垂,整體外觀猶如雪花球的「生物圈九號」都市即將沉入靜謐的夢鄉。
「沒那種可能!」為了保險起見,他又重覆一次。
發現/柏菲思
一
阿瑟環顧四周,那些凡夫俗子正交頭接耳地議論著,向他投以鄙視的目光。
他們怕阿瑟,因為他美得像陶瓷玩偶一般,明明踏入了發育期卻沒有長毳毛。當然,假若他只是一具玩偶,任誰也會接納他的。可惜他是會動起來的玩偶,却堅不可摧。而且當你喚他的名字時,他總會直勾勾地凝視你的眸子,無畏無懼。人不自覺地想要逃避,別過臉去,拒絕他。
二
老師一臉愁眉苦臉的走進課室,阿瑟又坐在最前方。
「3.14」老師放下粉筆,「這是圓周率,大家記下來。」
從老師的講檯展望,可看見一眾學生低過頭去,機械式地在筆記簿寫上數字。阿瑟則動也不動,在垂頭的人群中依然直挺著腰。
「大家不用擔心,課本上雖然寫著那麼冗長的圓周率,但你們只要記著3.14就行了。」
阿瑟掃視課本上密密麻麻的數字,然後筆直地站了起來。「老師,我背好這頁圓周率了。」
接著阿瑟無視包圍四方那些冷漠的眼光,把課本上列出的數字一字不漏地背誦出來。
課室裡迴盪阿瑟尖幼的聲線,刺人耳痛。當阿瑟背誦完畢,空間在剎那間回復了平靜。
驚訝的學生爆發了討論聲,阿瑟心滿意足地在嘴巴拉開了裂縫。
「住嘴!」老師大力拍桌,嚇得課室回歸了寧靜。他用微抖的指頭,劃開空氣指向阿瑟。「我沒批准你發言!」
阿瑟紋風不動,以凍僵了的臉孔,凝視著老師因怒不可遏而扭曲的醜陋面容。
「出去!」
阿瑟拿起背包,在眾人不太歡悅的目送之下離開了課室。
提早離開學校的阿瑟,在空空如也的街道踏上了歸途。他知道他們只是在妒忌而已,因此他選擇再次一笑置之。因為阿瑟知道自己是上天製造出來,最接近完美的人類。
三
每當阿瑟和母親討論這話題時,她總會用血絲滿佈的眼球望向他。
或許母親只是體弱罷了,可是阿瑟卻無法將前陣子被同學說過的話逐出腦海——「你是怪胎,你媽當然不想要你!」
回想起來,他有生以來從未試過生病的滋味,亦未曾哭泣。這究竟是得天獨厚,還是人們口中的「怪胎」呢?
阿瑟總是無法與母親好好對話,即使提及在學校受到欺凌她也毫無表示。而阿瑟每當有心事時,總會默默巡望每張裝飾在火爐上的照片。三口的小康之家,媽媽、爸爸和他,樂陶陶地注視著現實世界的阿瑟。
他覺得很不可思議,明明自己記憶力極好,卻想不起來拍這照片時的情景。
忽然,阿瑟捫胸皺眉,彷彿在心臟處開了一個小孔,血液一瞬間傾瀉滿地。渾身不舒暢的感覺,好像有隻龐然大物要從他心坎處掙扎出來似地。
過一陣舒暢點後,阿瑟喜上眉梢,難道說他終於生病了?那麼他會像鄰家的孩子般到醫院就醫,然後被兩親在床邊噓寒問暖嗎?
他立時到診所走了一趟。但事與願違,醫生診斷說對他的病徵束手無策。
阿瑟對醫生怒吼,「你身為醫生要見死不救嗎!」
醫生一臉驚慌的。「我實在無能為力……你,你根本不是人!」
「這是什麼嶄新的罵人方法?荒謬,我怎可能不是人?」阿瑟踉蹌後退,茫然若失地扶額。「雖然我沒捏過自己的大腸,也沒碰過自己的肺部,但人類有的東西我也有……瞧!我有眼耳口鼻,你也有!」
阿瑟多麼想得到醫生的道歉,然而他的怒罵只換來護士圓睜的雙目,以及醫生恐慌的神色。
四
溫和的日光溢滿在客廳,阿瑟蹲下身子,把臉埋於椅上父親的懷裡。
「爸爸。為甚麼醫生會這樣說?」
父親攬住阿瑟的肩膀說。「你是天上有地下無,天神的恩賜,所以以醫生貧乏的智力怎能令你痊癒?」
他說的對,世間哪會找到像阿瑟的人。
他再一次確信,自己是上天的恩賜,要走與凡人不同的道路。
但是,為何母親此刻又用佈滿蜘蛛網的眸子,在廚房的門隙窺看阿瑟?她像注視著一頭夜間出沒的大野獸般,身心纏繞著藤蔓般的恐懼。
阿瑟恢復了一向的他,靜止如水的他。
當阿瑟返回房間的那一刻,一把破裂的嗓子刺入他的世界裡——父親將涕泗縱橫的母親擁入臂彎,然後傳來抽抽噎噎的話語:「我無法再面對那副臉孔……」
「他是阿瑟……我們的阿瑟……」父親用祥和的語調說,聲線薄得彷彿是玻璃般一碰即碎。
五
阿瑟不懂。
阿瑟凝視著鏡中反映的自己,那和照片中一模一樣的臉孔。他試著微笑,模仿那家人大合照中自己的笑靨,可是無論他怎樣努力,也擠不出一個相似的笑容。
「你是誰?」阿瑟盯著鏡中的人說。
在鏡子和現實世界的對照下,令他迷失在思潮之中……
與此同時,他的心又再一次抽痛,如被一雙無情的手扭捏著心臟。這種疼痛令他苦不堪言,他在地板上滾動。
六
阿瑟靈機一動。也許這些病徵是心理病的先兆,今趟他要找心理醫生。
然而,在前往精神醫院的路上,他的心狡痛逐漸加劇。
途人用生人勿近的目光投射在阿瑟身上,他視線裡的人群猝變成黑影,如佈景板一般包圍著屈膝倒地的他。
仰望圍觀者的影子侵食阿瑟的空間,他感覺心內一陣刺熱。還來不及呼救,幽藍色的電流一瞬通過全身。他倒下了,如斷線的木偶,失去了靈魂。
然後,阿瑟在人生中初次作夢,人們的談話聲如從漆黑隧道的另一方傳來似地,含糊不清。
他發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見自己活生生的肉體逐漸冰冷,膚色從他的身體褪去,他成了一個黯淡的影子。在他耳畔聽見機械運作的聲音,俯身一瞥,他發覺自己的肚子內是一堆陌生的機器構造。
在夢中,阿瑟成為了機器人。
跑‧找/宋佶
※註:作品名稱請以臺語發音
數不清的夜,總在夜裡啼,用淚喚著呢!或許那時鬼子的飛機沒有來,或許沒預計要丟炸彈,或許......有太多的或許只是讓人更加無奈。
就在那小橋上,跟娘別了!別了後呢?就來這扁舟了。
呼喊的畫面,記的可清晰呢!那是個震耳欲聾的鑼鼓喧天,他娘的,那就是個外頭槍林帶雨的時節,而我們這個小村就像個桃花源,至少在那顆炸彈沒扔下來前,大家夥都安全;誰知那天,塵封已久的警鈴開始亂吠;放羊的孩子聽過沒?我們就以為它有鬼!結果,它對!炸彈毫不留情面,不長眼!彷彿每塊地都要翻那一遍,大家夥慌亂成一片,躲到地窖的倒好;躲在炕下的可就倒楣,就得見閻王爺。
就記得娘塞了兩大元叫我跑,越遠越好,然後勒?炸彈就爆在我倆之間,我呢?跌跌撞撞落到旁邊的窖裡;我那時聽話,只記得娘叫我跑,我趁著沒聲響的時候爬起來就拼命跑,拼命跑,越跑,家就越遠了,越跑,夢就越清晰了。
而娘呢?我只記得跑,忘了回頭找。
於是,我現在只能在夢裡找了
「娘~娘~娘~」
夢,散/宋佶
那是一場夢吧!
我竟然能在捷運上看到你,是你嗎?我穿軍裝不敢喚你,但那清秀的臉龐,有點過瘦的身材,還有那勾魂的眼神,就是你呀!你也望向我,看著一個老人眼框泛淚,覺得奇怪吧!那是歷史了,我的軍服上,勳章斑駁了,階級作古了,我,也老了。
只有心,還是熱的。
或許那年,在南京撤退時,你跟著我走了吧!或許後來,你沒有搭上太平號吧!或許之後,你在台灣某處過得很好吧!
我的身體漸漸冰冷了起來,倒下的是一老人,而你卻面帶慘然。
於是這場夢
曲終,人散
睡在樹上的人/甘弟
所有人都在叫囂,叫翰森下來,或者笑他像隻猴子,巴著樹枝不放。圍觀的人站成一堵牆,把老樹根密密地兜起;老樹茂盛濃密的枝葉,把翰森瘦小的輪廓,篩得很細很細。
他不下來,一連七天不下來。下面的人都很好奇,他怎能不吃不喝又不撒?但是他的手就像老樹扎的根,牢得要死。
「再次警告,行為違法。」警察三三兩兩站在人牆的中心,大聲公沙沙作響。
「死嬰仔啊!還不緊下來!」鄰居大伯揮舞肥短的食指,不斷朝天比畫。
「小樹啊,你緊下來啊,賣乎阿母煩擾啊……」
老婦捶著胸口,早已嘶啞。
喧嘩聲像市場。從清晨開始,幾個起早的阿公阿嬤會先到樹下佔個好位子,接著批貨的、賣菜的婆婆媽媽也陸陸續續到場,話家常的、聊八卦的、喝下午茶的,一下子就把場子炒得沸沸揚揚。警察是最後才會來舉牌的,順便驅趕一下圍觀的群眾和好事的攤販。總之,無論誰先誰後,七嘴或八舌,聊的都是同一個話題:「砍倒大樹之後,這裡會蓋一座多漂亮的廠房啊?」
傍晚蚊子多,沒有人還想待在這裡,大家都關起紗門,舒舒服服地坐在屋子裡看電視。老婦把眼淚擦乾,回家準備煮晚餐給老伴吃,等老伴吃飽了,她再回來跟兒子說晚安。
「小樹啊,我知樣你的心內在想甚麼,但是千萬不倘打壞身體喔……」
老婦佝僂的身影,駝著沉沉的晚霞。月娘孤伶伶地懸在天上,冷冷的月光映在翰森的臉頰,輕得像親吻,涼得像風霜。
風呼呼地吹,吹散了他緊揪心頭的焦慮,現在,他總算可以靜靜地陪著老樹,揣著童年時的回憶入夢。
……夢裡,他大聲地笑。繞著老樹根,和蟬聲賽跑,跑得最響亮的人,才能躺在老樹的懷抱。他知道自己總是賴皮,還把冠軍摘下來塞進口袋裡。啊……那是童年的天真與任性,他如何能忘記?
老樹媽媽和夏蟬弟弟。
終於,樹下的人失去了耐性,一個個帶著憤怒爬了上去,用拖、用扯、用拉再用拽,撕裂他的衣服再扳斷他的枝骨!
根斷了,狠狠地摔落地面。
終於,他們送走了繁密的枝葉,迎來了嶄新的柵門,只有盤根錯節又深不可測的老樹盤,他們始終無可奈何,就把它遺棄在原地,風化成佈景的一部分。
我想,那是因為一圈一圈的年輪,比枯井還要深。太新的挖土機,挖不起百年的老根。
翰森捧著一束鮮花,買了幾樣水果,站在柵門的這一頭,乞討。乞討警衛的寬容,讓他能偷偷地走到門的另一頭──那座遊樂場的廢墟。
門咿咿呀呀地拉開,兩三位西裝筆挺的年輕人先走了出來,他認得出那是鄰居大伯的兒子。
復前行,樹盤還在,只是濺了幾滴檳榔,和幾圈飄零的煙蒂。他把花安放在糾結的樹根之間,然後沿著她慢慢走了一圈。
突然,他停下腳步,猶疑片刻之後,又緩緩地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像……好像找回了那隻被遺忘在口袋多年的對手。
他轉身離開,聽憑身後的老樹盤上,一株驕傲的新芽迎風搖曳。
廢墟/蘇家立
我總覺得這個女人像個廢墟。
傾圮的樑柱、油漆脫落的牆壁、散發著霉味的衣櫃以及不怎麼高的天花板和狹小的閣樓,洋溢著鬼魅陰森的氣氛,鮮少有人想接近,更別提是入住了。
當我察覺到一絲不掛時,自己還沒從這個女人的身上脫困。她用手臂環抱著我,滿口黃牙,在頸子上留下難看的齒痕,掙脫她的纏繞,但下體還卡在她的私處,形成了一幅可笑的場景。
我不想相信,自己喜歡站在斜面上,放任一顆橘子滾動,一邊跟著它跑,在它停止滾動前用力把它踩爛,讓路面一灘橙黃,是這樣一個嚮往著歪曲的人。
我對著她像苦瓜的臉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我不喜歡漏水的女人。」她只是淡淡微笑,將身體拔離,再用力放入,發出呻吟的同時,無力地反駁了一句:「在地震帶上,我們只能學會安靜地搖晃和被搖晃。」
我覺得這個女人像個廢墟,但我希望她曾經是座城堡。
熟人/里虎
城裡的燈持續亮著。夜太深了,晚風疲憊。
他在後座,呼吸很軟,眼睛輕閉,你看見燈光滑過他身體,後窗灌入的風吹來他頭髮的味道。
話題總是你起,公事時事家庭,而他隨口應和,聲音低啞。
你知道你們對彼此來說總是特別──那麼多的人,他就是選重你,從此沒有轉變;你也願意如此,日日年年,送他回家。
你們談話、你載他返家、你們是彼此生活中的不可或缺,卻從沒交心。
他曾說:「我信任你,也習慣是你,多付出一點代價也沒有關係。」
「到家了,」你回頭說「一共三百二十八元。」
說起他時,你也不知這究竟算不算熟悉。
緣.沫.了/塔里亞
在那年那日,從一張破碎了的紀念冊說起……故事開始了,男孩坐在女孩的旁邊,悄悄地喜歡上她…每一天,男孩都看到那張熟悉的面孔對著他天真無暇地笑,女孩可愛的臉蛋上總是淡出令人溫暖的笑容。上課時,男孩總是會因為旁邊的女生走神,因為能夠呆呆地看著最心愛的女孩側臉,他認為這是最幸福的事……
女孩每天都會用不同的方式去捉弄男孩,每天都被女孩捉弄的男孩總是有一個疑問,就是為什麼女孩捉弄他的方式總是曾出不窮呢?但是,即使女孩怎樣對男孩,男孩都一直迷戀著那個雖然有著一副可愛的臉蛋,但說的話卻成熟得讓你可怕的女孩……依然是男孩的最愛.
日子一日一日過去,每天被女孩捉弄的男孩也漸漸地在女孩的心中有了一個沒有人能替代的位置。就這樣過了三個月....他們不再一起坐了…也不再一起在上課時談天,每天早上的第一次看到的笑臉也不再是女孩的笑臉.....女孩坐在男孩的身後,每當女孩看到男孩和旁邊的女孩有說有笑時,女孩的心酸溜溜的,十分不好受....女孩發現,她也喜歡上男孩。 在男孩的紀念册上女孩一筆筆認真地寫, 希望男孩的紀念册上有了女孩,女孩甚至把自己的感覺寫下去。可是,女孩後悔了,她把紀念冊搶回來一手把它撕成碎碎的…一張張碎碎的紙撒在地上,正當女孩想把碎紙撿起來時,男孩已經走過來慢慢地撿起,臉上還充滿了淚水。此時,女孩真的很想把身體不停地抖的男孩抱在懷裡,可是,女孩知道,從她把紙撕成碎片時,她已經沒了這個資格,甚至...可能機會從來都沒有過…因為,之後女孩又再三番四次地傷害男孩…
女孩整個晚上心裏都十分難受,晚餐也只是吃了幾口…而男孩更只是待在房間裏抽泣…半夜,相相也睡不着,女孩的眼眶中滿了涙水,想要把已經被她撕得碎碎的紀念冊拼回來然後交給男孩…而男孩則寫一封信想跟女孩斷絕關係…
回到學校,女孩把紀念冊放在男孩的桌子上,帶着讓人心疼的優傷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坐位。男孩剛注意到桌上有一張經過修補卻依然十分破爛的紀念冊,馬上轉個頭偷偷地望望女孩,他看到女孩目不轉睛地望着自己,可是在女孩的瞳孔裏卻看不到任何人,是一雙完完全全沒有焦點的瞳孔…男孩見狀真的很心酸,[可能女孩真的喜歡上他吧?]他想。他再望一望桌子上已經破爛不已的紀念冊,拿出準備給女孩的信一手把它撕成碎紙扔掉,又拿出一張紙,開始低頭寫着。一會兒,他走到女孩面前把紙交給她,還帶着溺愛的口吻叮嘱女孩小休時才能打開…
小休時,女孩打開男孩給她的紙條,馬上流出淚來,紙條上寫着:傻爪,別哭了,哭了就不漂亮喔!謝謝你。女孩哭得更厲害,那可不是因為傷心而哭,而是因為她感到十分幸福…她抬起頭,看到男孩站在遠方正看着自己,他的臉上還留下了一串串的淚痕,兩人互望,他們都從對方的眼中找到答案,即使兩人之間還有一段遙遠的距離...男孩找到答案後笑一笑轉身走了,但女孩的目光還停留在剛才的地方,嘴角微微翹起…
機械降神事務所/穆詳
「古希臘人熱愛文藝活動,特別是戲劇。每當角色陷入極大困境,劇作家有時會安排天神降臨干涉,好讓本來膠著的劇情迎向圓滿結局。由於飾演天神的演員進出舞臺全靠升降機關,後世便將此種表現手法稱為『機械降神』……」
莊老闆熟極而流的臺詞尚未說完,原本捏著名片發楞的訪客猛然把手一揚。「你的意思——」該名訪客的年齡約莫五十來歲,「貴公司提供消費者類似的服務?」
「正是如此。」莊老闆露出讚許的神情,又說:「我們代客解決難題,不曉得您的委託內容是……」
「別急,我想先瞭解你們的作業情形。」
「舉例來說,半年前我們有位男性顧客打算跟交往對象求婚,麻煩的是他無法確認女生能否接受,尤其——根據客戶講法,對方家長其實並不看好這段感情。說真的,敝公司收費標準自有規矩,既然客戶『不惜付出任何代價』,於是我們為他量身打造保證水到渠成的求婚情境。」
「說吧,」訪客上身略向前傾。「我洗耳恭聽。」
「契約成立後,我們要求那位男子按照他原定的規劃行事,日期、時間、地點、話術……完全讓他自由發揮。當客戶終於選在某家西餐廳求婚之際,果不其然,女孩支吾其辭表現出猶豫遲疑的態度,現場氣氛也難堪到了極點。」
「就在這個時候……」
「就在這個時候,大批媒體記者簇擁著市長走進餐廳。您猜怎麼一回事?原來啊,由於座車突然在馬路上爆胎,市長臨時決定就近找個地方請隨行人員用膳。見到年輕人求婚,市長順口替男方說項:『現在結婚率這麼低,小姐快點答應他,趕緊投入增產報國的行列啊!』隨即鎂光燈一陣爆閃,別桌食客也異口同聲『嫁給他、嫁給他』起鬨鼓噪。您也清楚市長正尋求連任,動見觀瞻,這條新聞在眾家媒體也熱鬧了幾天,敝公司還有錄影存證……」
「市長他……」訪客忍不住插嘴:「事先知情?」
「當然,完全配合演出。」
「怎……怎麼可能?」
「不瞞您說,」莊老闆倏地壓低音量,「市長也是我們的忠實客戶喔。」
「我……」訪客做了個深呼吸,嘆道:「正是你先前提及的案例中,那個求婚顧客的岳父。當初……我極力反對他和我女兒來往,卻從電視新聞看到我所推崇的政治人物為他倆的幸福背書,結果一時心軟……」
「瞧,我們的手法有多細膩。」
「住嘴!」訪客怒吼,「那傢伙有暴力傾向……害我女兒受傷,全是你們的錯!」
「咦,是我們的錯嗎?」
「哼、哼……剛好我任職於稅務機關,調查女婿異常的金錢流向過程中,逐漸對你們的獲利產生興趣。我確信,貴公司嚴重涉及長期逃漏稅……」
「事情好像有點棘手呀。」莊老闆好整以暇,伸手遙指辦公室角落一扇緊閉的門扉。「關於稅務的問題,當您與我的合夥人詳談之後,想必任何誤會都能迎刃而解。」
照著指示開了門,映入眼簾的卻是猶如墨漿的漆黑空氣。
「誰在裏面?」訪客厲聲質問。
就是我——就是這篇小說的作者啊!
獨角戲/向晚
手機螢幕在黑暗中發出刺眼的光芒。
她瞇著眼,看著對方傳來的簡訊:「乖,早點睡,別熬夜了。知道你念書辛苦,但是也不要把身體搞壞了。明天可能會下雨,要記得帶雨傘,我不准你淋雨。或許我早就已經沒資格和你說這些話了……但是我……」
「啪。」落落長簡訊還沒讀完,她就輕輕的點了下螢幕,房間頓時恢復一片黑暗。
每天每天都是這樣。同樣的時間,同樣的簡訊,同樣的愛憐。
他喜歡我。她想。
但是她不能給他任何回應。而他也不能夠放下。
他曾經是她親近的朋友,直到那句俗套的台詞說出口。即使她一遍又一遍的說明,他還是一遍又一遍的欺騙自己,活在他自己的世界中,愛著他世界裡的她。
病態的執著。
她只能冷冷的站在一旁,看著他演著一個人的悲劇;一個人獨自因為她的沉默傷心;一個人獨自因為她的微笑喜悅;一個人獨自在雨天撐著一把大傘站在一旁,眼神流露著渴望,看著拿出折傘離去的她。
他不只一次說過她冷血,笑容苦苦的。
而她也只能淡淡的回道:「你不是早知道了嗎?」
你不是早知道了嗎。
薰衣草花茶/閻瑞華
此時鈺幽靜地喝一口薰衣草花茶,她回想方才憤而離家的舉動,感覺真痛快,未曾這樣膽大:和「他」大打一架,彼此互摔東西,然後她趕緊趁隙拉著女兒閃人!人的怨氣有時會累積到一定程度,然後像火山爆發般,一發不可收拾。
鈺又回想,當她一進店內,服務員微笑迎上她的愁苦與木訥,她得調整一下鏡框,遮掩右眼角的傷痕,假裝自己很平常。好險!服務員似乎沒注意到。
她起先只想借廁所,進廁所後,她看了鏡中的自己,且對自己笑了一笑:明天會更好?!根本是屁話。珍惜當下才是王道!
服務員的笑容,讓鈺著實想坐下好好喝一杯,反正帶著女兒忙裡偷閒一下未嘗不可?生活裡太多忙碌、煩擾,精神壓力大到讓她常常快昏倒,窒息感也常有,根本沒空看醫生。
好不容易在「他家」爭取到可以外出工作的機會,回家後卻必須做一大堆家務事,和唯一的「他媽」同住壓力也不小。
「他媽」常會碎碎念說樓上住家的媳婦多勤快,不僅生了兩個胖孫子,還兼工作分攤家裡的經濟,下班後做家事以分擔兩老人家的重擔,真是能幹又賢慧啊,所以我說鈺啊,明天會更好,知不知道啊。
難道女人的價值就是生孩子?生孩子也叫勤快?!
外出工作以分擔經濟來源?做家事以分攤兩老的重擔?這叫能幹又賢慧?
想到這裡,服務員剛好端來一壺薰衣草花茶,並教她如何飲用:她看杯子裡的檸檬片才知可以調整口味。
「…想要喝多酸都可以。」服務員說。
她突然覺得有趣起來,倒了一杯熱騰騰的薰衣草花茶,用湯匙輕壓了幾下置於杯底的檸檬片。檸檬片的汁液和薰衣草花茶融合後所釋放的粉色,讓她驚豔。
她喝了幾口花茶,有點微酸帶甜,因服務員說花茶裡已加了甜菊,所以花茶本身就有香甜味。
她記住這味道,有點微酸帶甜的人生啊,像極了她婚姻裡的遭遇。她如此重複了喝了幾杯,想保有這片刻的微酸幸福。原來一壺花茶,加了檸檬片可以這麼好喝!她給她女兒喝了一口,女兒卻說好酸喔,媽咪,我不想喝了。
鈺又想,當年會有這婚姻,也是因為「他」對她很好,追得很勤快,會送她薰衣草盆栽或花束,讓她稍微有浪漫的感覺。
但在「他」之前,她談過很多糟糕的戀情,已對愛情不抱有任何憧憬。誰知「他」的出現,讓她選擇婚姻,不是為愛情,而是想安定。
鈺天真的以為時間可以培養一切,包括愛情,但女兒的出生,和隨之而來種種生活上的習慣、與「他媽」莫名的不合,讓她喘息不過來,常壓抑情緒的結果導致精神壓力變大,種種酸楚也不能和分崩離析的娘家說。她憤而離家出走還是頭一遭,只因談判離婚不成。
「啪!」
女兒不小心把人家窗台上的塑膠盆栽弄倒了。
「對不起!」鈺趕緊收拾好思緒,連連賠不是。
「沒關係。」服務員上前欲收拾殘局。
鈺看了一看手錶,時間已經很晚了。快五點半了!天啊!還得回去做飯呢!鈺付了帳,拉著女兒走出店外。
魔笛手/陳琨和
做了個夢。
我站在街道上,尋常的街道。但天空的景象很奇怪,月光是綠色的。
我感覺空氣中夾雜著一種異樣的東西。我不知道那是什麼,然後我聽見門把轉動的聲音。
我面前的房子的大門打開了。
一個小女孩走了出來。
我對她說:「別出來,快回去。」為什麼我會這麼說,我不知道。但是小女孩聽我的話,她轉身回到屋裡。
我看著小女孩關上房子的門,接著換我的身後傳來門把轉動的聲音。
我轉過身。
門打開的那一瞬間,從屋內傳來的冷風吹得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一個男孩走了出來,我不知道他是誰。
從他走出的屋子裡傳來一道聲音,說:「你要去哪裡?」
是他的媽媽嗎?
男孩不理會那聲音,站在門前對我說:「我,要去,那邊。」
「那邊?你要到哪裡?」我問男孩。
「離開這條街,你看可以到那邊嗎?」男孩說。
「我不知道啊,那邊有什麼?」我問男孩。
搶在男孩回答之前,屋子裡的聲音說:「亂跑出去的人會消失不見。」
屋子裡的聲音說的「人」是指「男孩」,還是「我」?
突然男孩跑了出去,跑向綠色月光。
就在男孩融入綠色月光的瞬間,「我」完全消失不見了。
醒來了。
好痛!撞到頭了嗎?是什麼時候?
我發現自己和一個陌生的女子躺在床上。兩人全身赤裸。在一個氣味芳香的小套房裡,是她的房間嗎?我為什麼會在這裡?而她又是誰?
女子看上去像二十多歲的樣子,褐色的頭髮、平坦的腹部、身材消瘦的漂亮女生。呼吸時發出輕微的鼾聲。從她那裡我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檸檬的氣味。但我實在想不起來這個女子是誰?不知道該不該把她叫醒。
我穿了衣服,正要下床,「你起來了。」女子喊著。
「請問妳是誰?」我問。
「你的同事。呵呵,失憶?因為撞到頭嗎?真像電影情節。」
「同事?我們是做哪一行的?不對,應該先問我什麼時候撞到頭的?」
「昨天。」她說。
「我為什麼會撞到頭?」
「為了抓住那個小男孩。」
抓住那個小男孩?為什麼我要抓小孩子?
突然,我的頭痛加劇,而且腦海裡不斷湧上來重複的話語。
「我是魔笛手……你們不必跟隨我……」
魔笛手?我是魔笛手?
「你們不必跟隨我。你們,什麼人都不必跟隨。」這句話,簡直像回聲一樣,一直響著。我覺得好痛好累,低下頭,閉起眼睛,一陣暈眩襲來。
做了個夢。是一個描述童話故事的夢。
是魔笛手的故事,源自在格林兄弟的《德國傳說》中,一個名為〈哈默爾恩的孩子〉的故事。故事發生在中世紀,德國一個名叫哈默爾恩的村落,在鼠疫橫行的當時,來了一個魔笛手,自稱能幫村民捕鼠。
村民跟魔笛手交易,能除去鼠患,就給予他報酬。於是魔笛手吹起笛子,大群老鼠聞聲隨行,被誘至河裡淹死。
鼠患除去後,村民反悔不付報酬,魔笛手負氣離去。
幾個月後,魔笛手回來了。他吹起笛子,將村落的孩子們誘至一個山洞內,把孩子們困在洞中裡餓死。
然後……
醒來了。頭痛也消失了。
我還在這個氣味芳香的小套房裡,只是又多了一個人。
葛瑞絲和一個陌生的小女孩躺在床上。
我正要下床,跟上次一樣,好像重播畫面,葛瑞絲起身喊著:「你起來了。」
我問葛瑞絲:「這個小女孩是誰?還有,上次妳說的那個小男孩是誰?他們是我的家人?還是妳的家人?」
「呵,都不是,不過他們和我們有共同點。」她的笑容真漂亮,我好像愛上她了。
「如果她跟小男孩不是妳或是我的家人,她怎麼會在這裡?我為什麼要抓住那個小男孩?」我說。
「他們是我們的工作啊,我們要把小孩子帶到那邊。」
「帶到那邊?帶小孩子回家嗎?我們是安親班老師?」我問。
「被我們帶走的小孩子已經不能回家了。」葛瑞絲搖搖頭說。
「嗯?為什麼?」
她停了一下之後說。「我們要把小孩子帶到那邊賣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