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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報告
本會訊息
超級人物
魚木的一日──龍青專訪/張藝騰
超級書寫
2013年9月超「極」書寫:徵婚啟事
手/以藍
完好如初的夢境/邱怡青
洗/林瑞麟
美麗的誤會/Wang Eva
追求的東西/Smile Venus
娶我,好嗎?/倪雪
徵婚啟事/冷諺明
2013年10月超「極」書寫:漩渦
漩渦/ 張藝騰
漩渦/Wang Eva
牆/陳雪
漩渦/黃雍嘉
漩渦/林瑞麟
主題徵文:樹
待售/李晏禎
樹/魚國
殘缺者的榮耀與孤獨/陳介緯
吊樹者遺囑之失敗者的烏托邦/舒妍
樹─傳承/玫瑰
創作花園
分手/穆詳
謀殺,其實很容易/雪蝶
我的夢想/鍾曉菲
另類報復/華胥之女
彼名/穆詳
石頭/魚國
怪。醫院/羽魚子
床舖底下/猴子貓
森林/袁皖君
喧囂/林瑞麟
藉口/Emily
傷心人的墓/傑嵐
秘密/Yoz
謊言/鍾曉菲
風,曾經來過/鍾曉菲
梅花開沒/悠忽
屋之物語/阿波羅
點綴城市之美的,其實不是街景。/陳建甫
魚中魚/羽魚子
病房與軍營/萊恩先生
自殺/破玄
火花/柏菲思
歲月的煉淨/Emily
少爺/斷心
徵稿資訊
本會訊息
超級人物
魚木的一日──龍青專訪/張藝騰
超級書寫
2013年9月超「極」書寫:徵婚啟事
手/以藍
完好如初的夢境/邱怡青
洗/林瑞麟
美麗的誤會/Wang Eva
追求的東西/Smile Venus
娶我,好嗎?/倪雪
徵婚啟事/冷諺明
2013年10月超「極」書寫:漩渦
漩渦/ 張藝騰
漩渦/Wang Eva
牆/陳雪
漩渦/黃雍嘉
漩渦/林瑞麟
主題徵文:樹
待售/李晏禎
樹/魚國
殘缺者的榮耀與孤獨/陳介緯
吊樹者遺囑之失敗者的烏托邦/舒妍
樹─傳承/玫瑰
創作花園
分手/穆詳
謀殺,其實很容易/雪蝶
我的夢想/鍾曉菲
另類報復/華胥之女
彼名/穆詳
石頭/魚國
怪。醫院/羽魚子
床舖底下/猴子貓
森林/袁皖君
喧囂/林瑞麟
藉口/Emily
傷心人的墓/傑嵐
秘密/Yoz
謊言/鍾曉菲
風,曾經來過/鍾曉菲
梅花開沒/悠忽
屋之物語/阿波羅
點綴城市之美的,其實不是街景。/陳建甫
魚中魚/羽魚子
病房與軍營/萊恩先生
自殺/破玄
火花/柏菲思
歲月的煉淨/Emily
少爺/斷心
徵稿資訊
全文
超級人物
魚木的一日──龍青專訪
文字、旁白/張藝騰
攝影/劉漢威、柳時雨、陳英傑、張藝騰
第一次尋訪魚木,我陷入了龍青筆下的世界──「而你的遠方明亮,我只能想像/我們在穿越與抵達的間隙迷了路」──〈迷路〉龍青詩集《有雪肆掠》
我尋索屬於魚木的景色,然後發現巷弄中的景色都是魚木的,天空也是,外面的馬路也是,整個溫州街瀰漫著魚木專屬的寧靜况味。
忽然想起龍青在〈迷路〉中所寫的:
「而我們居住的城市沒有森林,甚至
沒有可以讓我種下眼淚的土壤以及
刻下疼痛,刻下記憶與等待的樹幹」
我向身邊人說了一句:「魚木就是那個樹幹呢!」他拋來一個疑問的眼神,我沒有多作解釋,呢喃龍青的一句詩:「沒有鳥群從天空經過時天空依舊寫詩」
魚木,就是一個這樣的地方。
一個寵辱不驚,靜靜地成為每個人刻下記憶的樹幹,它靜靜地書寫一首關於自己的詩,也成為每個人記憶中的一首詩。
而這樣的姿態,來自於兩位老闆一致的理念,他們不是開了一間店,而是為每個人打開一扇窗,這扇窗是自由的,跨界的──不!是毫無界限的,是每個圈圈與圈圈間的交接點。
魚木打破了藩籬與隔閡,它的存在從不是為了區分,而是為了融合,所有的人都可以在這裡得到一個屬於自己的空間,暫時避開紅塵濁世,來此得到療癒。
就在我陷入尋想之際,身旁有部機車停了下來,黑俠與龍青宛若即時雨地出現在身邊,她勾起我的手,將迷途的我引向了仍在沉睡的魚木。
龍青一直具備這樣的形象,她是身邊所有人的即時雨,性格豪爽大方,率真又自然,她說她喜歡喬峰,而我一直想成為像喬峰的人,卻已經在她與黑俠身上,看到了喬峰的影子,這或許是我喜愛他們的原因。
身為《臺灣極短篇作家協會》的常務理事,龍青從不將自己設限為一個詩人。
對她而言,寫作是她的生活態度,她不斷的嘗試各種文體的書寫,並且運用自如,她的詩像小說一樣,是有故事的,而那一個個精煉的文字在眼前撩撥出詩意的畫面,這個畫面精準地投入讀者內心,在心底泛開成尋思的線索,是開端是過程,也是結局。
第一次閱讀龍青所寫的小說,最讓我感到驚艷的是,她的詩如小說,小說如詩。
她的極短篇〈蝴蝶〉所呈現的世界,那個場景忽然從文字中跳出,我彷彿陷入那房間,看見小蝶木然的表情是如何找不到自己與那個她渴望的世界,最終,只能沉溺。
我愛龍青筆下冷豔的浪漫,與帶著蒼涼感的溫暖,她成功的把詩化的意象帶入各種文體內,更帶入微小說裡,使得文字不再是平板的敘事,立體得有如電影一般,更能引起讀者思索與推理的慾望。
當我問她,以一個詩人的身分去書寫極短篇小說,有沒有跨界的衝擊?還是文體是人造的,創作本該無所限制?
她溫婉一笑,說:「我從不把自己定位在「詩人」這個身分,我是一個『寫作者』,寫作是我的出口,有些時候是謀生工具。我熱愛它,因為它讓我更懂自己,更懂得如何活著。如果有可能,所有的文體我都願意嘗試。」她告訴我,對於熱衷於寫的人來說,形式或文體只是一件衣服。
「商禽老前輩曾說:『文學中如何分類並不重要,端看作者的表現。若只看外在,舉例來說,高粱酒有多種外表,但不管它的名稱為何,只要是高粱釀製而成,喝下去之後仍具備讓你神魂顛倒的功效。酒只是一種概念,要用散文寫出純粹的詩,必須要把所有的瓶瓶罐罐都打破。沒有任何物體存在,在沒有支柱和依附,也遍尋不著一絲纖維的純淨中,放進水,經過釀製,才聞得著酒香。』這裡他談論的是散文詩與詩,但我想也適用於任何文體之間的區分與關聯。」
當我繼續追問,該如何在微小說中營造詩化的意象時,她嫣然一笑,說道:「如何在極短篇寫作中營造出詩化的意象,這個問題有點難倒我了。以我自己的成長經歷來說,我是喜愛古典文學以及詩的。大量唐詩宋詞的閱讀與背誦,讓我的內裡無處不詩,所以無論寫散文、小說、劇本,一經召喚(或其實根本不召喚)詩意就自然湧現。」
在龍青身上,你會看到一股沉穩卻流動的氣質,她明白自己的才華,卻從不恃才傲物,她願意將這份才能與所有人共享,她是謙虛與不藏私的:「對於寫作者來說,除了大量閱讀之外,細緻的觀察非常重要,一個好的寫作者必須是一個好的觀察者。內心的柔軟也是必要,因為觀察所以有所觸動,然後成為寫的動力。一個看到花開不會感動,看到落雨不會傷感的人,勢必是無法寫作的。」
在龍青與黑俠身上,你無法感受到一絲文人相輕的氣息,也感覺不到文人慣有的封閉性格,他們包容並接納這個世界,他們熱愛彼此的文字與欣賞彼此的為人。
黑俠說:「其實我真的很喜歡龍青的文字,說我被她的文字迷倒一點也不為過。」
而他們與這間魚木都不只是愛著自己而已,他們也愛所有一切讓人感動的事物,他們想要大家一起好,而不是只有魚木好,只有自己好。
他們對於藝文的推廣不遺餘力,總是鼓勵身邊的人書寫,舉辦各式藝文活動。我之所以欣賞他們,並喜歡到魚木用餐,是因為龍青以寫作的謹慎態度,要求食材的品質,黑俠以作詩的創造力,不斷創新各種讓人驚喜的菜色,他們相輔相成,是最適合彼此的魚木詩侶。
從他們口中,從來聽不到批判與八卦,而魚木也從不會有一群人聚在一起講是非的時刻,某天「類型文學工作坊」的課程結束後,我和幾位初識的文友們與黑俠、龍青聊到午夜十二點多,在魚木就是會發生這樣的事,明明初次見面,但在魚木之內,我們被它的純真善良所影響,每個人都卸下心防,拋下階級,竟輕易的熟稔起來,彼此深刻的對話,在談笑中度過美好的數個小時,仍不覺得疲倦。
訪談中,我向龍青提出一個許多人常問的問題,到底什麼是微小說?
有人認為是字數決定微小說文體,也有人認為要有情節的推進與起承轉合,才能表現小說的特質,而微小說便是要以精煉的文字去傳達一個畫面裡的故事,這方面和詩其實有異曲同工之妙,當我向龍青提問道:「您認為一篇極短篇小說,應該具備哪些元素?有哪些元素是您在構思微小說創作時,會納入考量的?」
龍青對我這個提問似乎一點都不驚訝,她含笑回答:「微小說跟詩最大的不同,在於詩不需要說故事,而微小說必須是『小說』(就是有其故事性),只是字數少的小說而已。因為字數少,又要有故事性,所以文字必得精煉如洗,以期在微小的篇幅裡營造最大的張力,這就是張春榮在《極短篇的理論與創作》一書中所提到的:『運用極小載體,呈現最大的藝術內涵,調動讀者無限的想像空間』。」
龍青告訴我們,小說應該具備的元素──結構、人物、對話、活動的時間與場所、風格、人生觀,在極短篇裡也缺一不可。
龍青大多數創作都來源於生活。自己經歷的,發生在周遭親友身上的,以及路途上、工作中觀察到的,她說:「這些都是微小說,甚至任何創作靈感的起源。譬如我的極短篇〈髮祭〉,寫的就是我母親乳癌化療時,我守護在旁的親身經歷。」
在訪談結束的最後,我請龍青為我們朗讀〈髮祭〉,相信這篇作品能帶給許多人療癒的力量與勇氣,而龍青、黑俠與他們一起創建的「魚木人文咖啡」,就是這樣一個能量的補給站,他們是入世卻不媚俗的,是執著於書寫之道的真正的拓荒者。
〈時間的偽十四行〉
──龍青詩集《有雪肆掠》
穿梭時光的街巷
我在遷徙的步履中
感受季節的孤獨與喧囂
並用書寫建構一場
屬於自我的旅行
影片網址:http://youtu.be/w9cgM6ao9Vg
文字、旁白/張藝騰
攝影/劉漢威、柳時雨、陳英傑、張藝騰
第一次尋訪魚木,我陷入了龍青筆下的世界──「而你的遠方明亮,我只能想像/我們在穿越與抵達的間隙迷了路」──〈迷路〉龍青詩集《有雪肆掠》
我尋索屬於魚木的景色,然後發現巷弄中的景色都是魚木的,天空也是,外面的馬路也是,整個溫州街瀰漫著魚木專屬的寧靜况味。
忽然想起龍青在〈迷路〉中所寫的:
「而我們居住的城市沒有森林,甚至
沒有可以讓我種下眼淚的土壤以及
刻下疼痛,刻下記憶與等待的樹幹」
我向身邊人說了一句:「魚木就是那個樹幹呢!」他拋來一個疑問的眼神,我沒有多作解釋,呢喃龍青的一句詩:「沒有鳥群從天空經過時天空依舊寫詩」
魚木,就是一個這樣的地方。
一個寵辱不驚,靜靜地成為每個人刻下記憶的樹幹,它靜靜地書寫一首關於自己的詩,也成為每個人記憶中的一首詩。
而這樣的姿態,來自於兩位老闆一致的理念,他們不是開了一間店,而是為每個人打開一扇窗,這扇窗是自由的,跨界的──不!是毫無界限的,是每個圈圈與圈圈間的交接點。
魚木打破了藩籬與隔閡,它的存在從不是為了區分,而是為了融合,所有的人都可以在這裡得到一個屬於自己的空間,暫時避開紅塵濁世,來此得到療癒。
就在我陷入尋想之際,身旁有部機車停了下來,黑俠與龍青宛若即時雨地出現在身邊,她勾起我的手,將迷途的我引向了仍在沉睡的魚木。
龍青一直具備這樣的形象,她是身邊所有人的即時雨,性格豪爽大方,率真又自然,她說她喜歡喬峰,而我一直想成為像喬峰的人,卻已經在她與黑俠身上,看到了喬峰的影子,這或許是我喜愛他們的原因。
身為《臺灣極短篇作家協會》的常務理事,龍青從不將自己設限為一個詩人。
對她而言,寫作是她的生活態度,她不斷的嘗試各種文體的書寫,並且運用自如,她的詩像小說一樣,是有故事的,而那一個個精煉的文字在眼前撩撥出詩意的畫面,這個畫面精準地投入讀者內心,在心底泛開成尋思的線索,是開端是過程,也是結局。
第一次閱讀龍青所寫的小說,最讓我感到驚艷的是,她的詩如小說,小說如詩。
她的極短篇〈蝴蝶〉所呈現的世界,那個場景忽然從文字中跳出,我彷彿陷入那房間,看見小蝶木然的表情是如何找不到自己與那個她渴望的世界,最終,只能沉溺。
我愛龍青筆下冷豔的浪漫,與帶著蒼涼感的溫暖,她成功的把詩化的意象帶入各種文體內,更帶入微小說裡,使得文字不再是平板的敘事,立體得有如電影一般,更能引起讀者思索與推理的慾望。
當我問她,以一個詩人的身分去書寫極短篇小說,有沒有跨界的衝擊?還是文體是人造的,創作本該無所限制?
她溫婉一笑,說:「我從不把自己定位在「詩人」這個身分,我是一個『寫作者』,寫作是我的出口,有些時候是謀生工具。我熱愛它,因為它讓我更懂自己,更懂得如何活著。如果有可能,所有的文體我都願意嘗試。」她告訴我,對於熱衷於寫的人來說,形式或文體只是一件衣服。
「商禽老前輩曾說:『文學中如何分類並不重要,端看作者的表現。若只看外在,舉例來說,高粱酒有多種外表,但不管它的名稱為何,只要是高粱釀製而成,喝下去之後仍具備讓你神魂顛倒的功效。酒只是一種概念,要用散文寫出純粹的詩,必須要把所有的瓶瓶罐罐都打破。沒有任何物體存在,在沒有支柱和依附,也遍尋不著一絲纖維的純淨中,放進水,經過釀製,才聞得著酒香。』這裡他談論的是散文詩與詩,但我想也適用於任何文體之間的區分與關聯。」
當我繼續追問,該如何在微小說中營造詩化的意象時,她嫣然一笑,說道:「如何在極短篇寫作中營造出詩化的意象,這個問題有點難倒我了。以我自己的成長經歷來說,我是喜愛古典文學以及詩的。大量唐詩宋詞的閱讀與背誦,讓我的內裡無處不詩,所以無論寫散文、小說、劇本,一經召喚(或其實根本不召喚)詩意就自然湧現。」
在龍青身上,你會看到一股沉穩卻流動的氣質,她明白自己的才華,卻從不恃才傲物,她願意將這份才能與所有人共享,她是謙虛與不藏私的:「對於寫作者來說,除了大量閱讀之外,細緻的觀察非常重要,一個好的寫作者必須是一個好的觀察者。內心的柔軟也是必要,因為觀察所以有所觸動,然後成為寫的動力。一個看到花開不會感動,看到落雨不會傷感的人,勢必是無法寫作的。」
在龍青與黑俠身上,你無法感受到一絲文人相輕的氣息,也感覺不到文人慣有的封閉性格,他們包容並接納這個世界,他們熱愛彼此的文字與欣賞彼此的為人。
黑俠說:「其實我真的很喜歡龍青的文字,說我被她的文字迷倒一點也不為過。」
而他們與這間魚木都不只是愛著自己而已,他們也愛所有一切讓人感動的事物,他們想要大家一起好,而不是只有魚木好,只有自己好。
他們對於藝文的推廣不遺餘力,總是鼓勵身邊的人書寫,舉辦各式藝文活動。我之所以欣賞他們,並喜歡到魚木用餐,是因為龍青以寫作的謹慎態度,要求食材的品質,黑俠以作詩的創造力,不斷創新各種讓人驚喜的菜色,他們相輔相成,是最適合彼此的魚木詩侶。
從他們口中,從來聽不到批判與八卦,而魚木也從不會有一群人聚在一起講是非的時刻,某天「類型文學工作坊」的課程結束後,我和幾位初識的文友們與黑俠、龍青聊到午夜十二點多,在魚木就是會發生這樣的事,明明初次見面,但在魚木之內,我們被它的純真善良所影響,每個人都卸下心防,拋下階級,竟輕易的熟稔起來,彼此深刻的對話,在談笑中度過美好的數個小時,仍不覺得疲倦。
訪談中,我向龍青提出一個許多人常問的問題,到底什麼是微小說?
有人認為是字數決定微小說文體,也有人認為要有情節的推進與起承轉合,才能表現小說的特質,而微小說便是要以精煉的文字去傳達一個畫面裡的故事,這方面和詩其實有異曲同工之妙,當我向龍青提問道:「您認為一篇極短篇小說,應該具備哪些元素?有哪些元素是您在構思微小說創作時,會納入考量的?」
龍青對我這個提問似乎一點都不驚訝,她含笑回答:「微小說跟詩最大的不同,在於詩不需要說故事,而微小說必須是『小說』(就是有其故事性),只是字數少的小說而已。因為字數少,又要有故事性,所以文字必得精煉如洗,以期在微小的篇幅裡營造最大的張力,這就是張春榮在《極短篇的理論與創作》一書中所提到的:『運用極小載體,呈現最大的藝術內涵,調動讀者無限的想像空間』。」
龍青告訴我們,小說應該具備的元素──結構、人物、對話、活動的時間與場所、風格、人生觀,在極短篇裡也缺一不可。
龍青大多數創作都來源於生活。自己經歷的,發生在周遭親友身上的,以及路途上、工作中觀察到的,她說:「這些都是微小說,甚至任何創作靈感的起源。譬如我的極短篇〈髮祭〉,寫的就是我母親乳癌化療時,我守護在旁的親身經歷。」
在訪談結束的最後,我請龍青為我們朗讀〈髮祭〉,相信這篇作品能帶給許多人療癒的力量與勇氣,而龍青、黑俠與他們一起創建的「魚木人文咖啡」,就是這樣一個能量的補給站,他們是入世卻不媚俗的,是執著於書寫之道的真正的拓荒者。
〈時間的偽十四行〉
──龍青詩集《有雪肆掠》
穿梭時光的街巷
我在遷徙的步履中
感受季節的孤獨與喧囂
並用書寫建構一場
屬於自我的旅行
影片網址:http://youtu.be/w9cgM6ao9Vg
超級書寫
九月超「極」書寫:徵婚啟事
手/以藍
「春天的粉紅色眼淚。」
碧綠的新茶蒸出騰騰霧靄,她伸出手指,捻起一瓣落下的粉嫩春櫻。
即便吉野櫻在我們的攤位上方開出春天融融的粉紅暖意,每晚七點,當她踩著涼冷的晚風準時出現,我總會先燒好熱水,等著為七點鐘的寒意沖一壺茶。
路燈輕淺的撒在她隨意披散的半長髮上,淡淡的巧克力色,冷冷的光;她的眼瞳她細弱的彎眉她隨身攜帶的背包全都是晚秋的顏色。
這樣冷的人,卻在櫻花樹下擺出小小的攤位,販賣熾熱的希望和謊言般的溫柔。
攤位上依序陳列著破舊的塔羅牌,黯淡的水晶球,但都只是擺設。
「掌心上緣攏起的,就是幸福的弧度。」
她總是一邊說著,一邊執起客人的手,寬厚的,纖長的,柔滑的,粗糙的,各式各樣的手掌,慎重且專注的觀看,儀式一樣神聖。
「妳真的相信?」我忍不住問。
沒客人的時候,她就畫畫。水彩、色鉛筆與粉蠟筆,或者炭筆素描。
「相信啊!」她回答,依然趴伏在小桌上,窸窸窣窣就像花樹迸發新葉的響聲:「我知道的,指縫篩過時間,幸福在掌心裡的那種溫度。」
停下手中的筆,她難得的抬起頭,綻出的那抹微笑破開融雪,空氣中盪著若有似無的甜軟柔馨,「我在等。當櫻花落在他失去溫度的手心時,我就牢牢記住了,幸福,就該是這樣的溫熱,這樣的溫度。」
她低下頭,審視桌上半乾的水彩畫:柔潤清透的櫻花下,隱隱露出一雙枝節分明,談不上好看的手。
原來,這就是她的徵婚啟事。
完好如初的夢境/邱怡青
這是妳第十九次登入修改徵婚啟事的內容。
已經懂得這個展示標售一樣的潛規則,什麼樣態和舉動都要恰如其分不能越矩,那如樣品屋一樣嶄新而光潔、沒有被任何生活感汙損過的自我推薦,是誘捕趨光性蚊蟲的光源,把用標準的程序美化過的自己上架,不必有血有肉,保持每個字句都是弧度和彎角都精雕過的瓷器,暫不公開是這個平台和所有用戶最正當的勾結,不管你在愛情裡曾經是怎樣狼狽的失敗者都給我挺直腰桿維護最好的姿態,這是徵求而不是乞討。
雖然此時妳正把修了半鐘頭微露乳溝的自拍照上傳的時候,其實戴著學生時期就留到現在的黑粗框眼鏡,剛洗淨還有水氣的長髮用三組一百塊的便宜塑膠夾毛躁的盤起,穿著已經淘汰成居家衣寬鬆的細肩帶背心和紅格紋的四角褲,臉上敷著平價面膜,雙腳盤坐在電腦椅上下意識的搖晃,還努力的掙扎克制到底要不要把剛開冰箱看見的那最後一支紅豆冰棒拿來當宵夜。
此時的妳和照片裡的人的關聯,唯獨目的唯獨特性,是最親密長遠的共謀者,讓她下達指令糊化焦點導入暗號,每一個意願者的留言往返,都是精心盤算每一步的棋局,每天應對進退謹慎挪移,都必須增進他渴慕妳完全暴露的想像,隔著鞋搔癢,這段過程讓妳擬訂在什麼時後要發揮獵人亦或是獵物的特性,相互躲藏、相互牽制,充滿慾望又不能驚動任何多餘的聲響。
除了暗示,只在閉封的房間裡開出一個足以窺視的小洞,不攤牌就無法進入,彼此都還保留著守密權利的完全疏離,還可以把一切算計都在暗處培養,他可繞過妳妳可以避開他,不絕對的掌握權勢也不完全服從,這樣破局時即可把一切歸咎於對方期望的過度投射,輪流作莊玩這一場上了膛的賭局。
不累嗎?
但妳實在無法忍受了,前一個男人幼稚、專裁、口說無憑還比妳矮,沒有一處能相似對照妳的期望,但他是妳整段青春時期的複印,讓妳得以在喊出聲時得以和自己的回聲對話,一條可以隨時對各式的索求滲漏回應的細縫,能完整的交付所有來獻祭,過度的盛放私欲,放縱的犧牲和受苦,漫無目的卻歡快,和對方雙向而赤裸的連結,共享共有彼此的一切,隨時都沒有顧忌的出走和抵達,就算那裡,只是個架有意像的展望,另一個更空虛的地方。
在這個不怎麼樣的男人身邊的妳讓妳好迷戀,妳渴望在每個睜開眼的清晨妳都可以再模仿她的習性、複製她甚至重新成為她,能保留眼神裡無所畏懼的侵略性和充滿一切可能性想像的景象縮影。
但沒辦法,青春已經做出裁決畫了一條界線將妳排除,那不是靠任何分泌物一樣私密的保有少女情懷或高超的化妝技巧就可以重新拼接,妳已經被鍛鍊、被編寫和修改、深知必須和幻想保持距離而在中間長出了一層不能過於親近的薄膜,就像淋過了最炙烈擁抱的戀人身上的雨,最後還是要匯聚回水溝裡一樣,妳已經開始了穿越另一個階段的流向。
今天妳和一個已經在平台上互聊了三個月的婦產科醫生見面,如妳所料他的髮際線有點高,衣著得體的無聊,長像呆板憨直,平庸的像一堆凹缺土色馬鈴薯的其中一顆,就算長了芽也不會輕易讓人發現。
他必須值下午到晚上的班所以你們約了一起共進早餐,妳看他咬著培根蛋吐司一邊和你分享他昨晚的一個女病患在舌頭上長了嚴重的菜花,是的他真的是個好人,職業出眾說話溫吞緩和,彷彿一部沒有多餘驚喜和重大變故的電影,妳可以安心平和的觀賞到最後,但是妳發現妳一直沒辦法阻止自己虛應的應答,好動用所有觸角般敏銳的探查出能讓妳拒絕他的缺點。
你發現他有點口臭,時常作息不正常被壓力侵透的那種苦澀的臭,不行妳希望能和妳一生共度一生的伴侶能在睡前替妳朗讀一首妳最愛的詩,而口臭會讓浪漫失去說服力,妳的姐妹跟妳說老實可靠跟無趣是互相依生共存的,妳不想跟無法處理的無趣過一生所以不行。
就是不行,妳明白妳無法跨步出去的原因是妳永遠不想找到理由來說服自己,妳無從想起年輕的時候妳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跳上一班沒有終站的火車,還可以陶醉在流浪者一樣奢侈的幻覺裡,直抵妳從沒理解過的世界。
一切已經跟幸福徹底的失去關聯,妳明白了自己的底線。
和魯莽無底的青春就在此刻訣別,妳現在是一個更世故、有了空間限制的容器。
回到家之後妳再度打開電腦開始第二十次編輯徵婚的條件,妳在興趣欄上勾選了烹飪這個選項,然後滿足的笑了起來,因為那個馬鈴薯醫生說他希望每天回家都可以吃到妻子親手做的晚餐,彷彿多挖掘新增一個條件妳就可以離那個誤差值最小的期盼越來越近,不停的更新增建謊言的強度,讓妳的條件就像能親手解開妳胸前的鈕扣那樣吸引人,在暗夜裡最刻意的耀眼螢光色。
妳關起電腦,穿上緊繃的束腿襪,為了讓胸部能和地心引力博鬥妳還買了有塑型鋼圈的內衣牢牢的綁上,躺在床上側身的抱緊印著妳最心儀少男偶像的等身抱枕,走入一切都完好如初的夢境裡。
洗/林瑞麟
他一大早起床,刷牙比平常更仔細。哈!哈!吐氣,覺得好像清爽多了。
他想了想,卸下一身衣物,開始洗頭。洗澡時,認真的從耳後開始洗,頸部、胸部、乳頭、胳肢窩,還有不常清洗的肚臍,他甚至用手指摳了摳。臀部、大腿內側,連腳指頭也沒漏掉。在最重要的私處,厚厚的抹了一坨沐浴乳,來回搓揉,一朵朵花兒渾沌盛開。凡是那女人碰過的部位,他都澈底清洗了一遍。
走出浴室覺得很睏,在沙發上呼嚕嚕睡著了。寤寐之間,他再次在那女人的詭魅中欲拒還迎。
手機來了一則約會提醒的訊息,讓他從夢境裏逃脫。那是個綺色的夢,但他不喜歡。當兵那一年,在同袍的慫恿下,惶惑晦澀的完成女體的初探之後,類似夢境就經常出現。當時,房內濃郁的香氣夾雜著霉與菸草的氣味,一直纏繞著他。這讓他很困擾,常希望氣味的記憶可以像電腦磁碟一樣可以格式化,通通洗掉。
中午,他要趕赴一個徵婚的面談。他起身,甩甩頭,伸了懶腰,叩叩,發出關節的聲音。坑坑疤疤的夢,讓他沒睡好,渾身不對勁。他老覺得身上有股狐騷,舉起手,側低著頭,嗅了嗅腋下,像隻發情公狗,兜著自己的身子轉。
退伍後,他談過幾次失敗的戀愛,一直渴望有段完整的愛情。滑動手機面板,看看時間還早,又進了浴室。
他忽然沮喪起來,希望自己可以不那麼愛乾淨。
美麗的誤會/Wang Eva
車站前的廣場上,貼著一張非常大的廣告海報,上面的照片是個長相英俊卻有著笑容靦腆的男子,他一雙略帶憂鬱的眼睛彷彿會放大般俯視著走過的男男女女。
照片底下寫著:
姓名:尹勛
身高:185
體重:雖比不上健美先生但勉強有四塊腹肌
興趣:登山攀岩偶爾打打小白球。
愛情觀:我在茫茫人海中尋找人生的靈魂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目前有一間海外公司、三棟房子、兩輛車子和三千萬美金的存款,徵求生命中的灰姑娘。
如果妳身家清白、大專以上學歷、五官端正秀麗,歡迎撥打09XXXXXXXX,我將會和妳連繫。
希望妳會是我生命中的有緣人。
一名長相甜美如洋娃娃的女孩,歪頭看著海報十多分鐘後,終於鼓起勇氣按下了上面的電話號碼。
「喂,請問是尹先生嗎?我姓沈,希望能有機會認識你。」另一頭是個充滿歉意的中年女性:「小姐不好意思,您看到的是我們最新的連續劇『徵婚啟事』的宣傳海報,妳是第199個撥打這支號碼的人了。」
追求的東西/Smile Venus
看著大廣場上的綠樹葉子轉黃,一片片凋零落下,知名的徵婚活動每個月的這個時候都一樣在這裡舉行,吸引了大量光棍與黃金單身人士在廣場上遊走。
我左看右看,大家不外乎是交換名片、介紹自己、職業工作、興趣專長……等,我對這些沒有什麼興趣,自個兒找個愜意的角落坐了下來。
看著眼前的茫茫人海,不禁茫然了一下。
「嗯……」我把長髮輕輕的用手指梳到了一邊肩膀上,手指彷彿乾燥乏味的機器般梳著頭髮,心理愣了一下,為何我也處在這茫茫人海之中?為何我也像那些追求名利、地位、財富與那些所謂的「高富帥」。
看著手裡那疊徵婚啟事,我腦袋放空的一張張掃過,些許人從眼前走過都渾然不知覺。
突然有一個人緩緩的坐在我旁邊,我愣了一下,梳髮的動作也僵在空中,他開口了。
「你沒去物色一下那些人?」成熟低穩的嗓子說著,聽起來帶有一點的嘲諷但是相當的沉穩,我抬頭評量著他。
「沒興趣,那那些你覺得怎麼樣?」我指著前方一片高學歷與高收入的上流女性問,但他似乎以為我問的是跟那些女人聊天的男人們。
「那個鬍子太多了,那個太矮了,那個看起來有酗酒的習慣,那個……」
「噓……」我輕點了他的手臂,如果他在嘮叨下去我可能會抓著袋子就跑離現場吧。
「我說的是那些女生不是男生。」我掩嘴笑了一下,真好玩的人。
「嗯。」他突然臉紅的低下頭來,我又忍不住笑了。
「你也是來找另一半的?」我問。
「可以說是這樣吧,就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晃來這裡了。」
「有找到了嗎?」
「目前還沒有,沒有就算了,反正總有一天會有吧。」他兩手交扣在一起,凝望著天空說,他一說完我的心頭揪了一下,那種感覺說不出來,好像……因為那句話的魅力讓我打從心裡頭覺得他是個好男人……
不知為什麼臉上一陣暖感,我伸手摸了摸,這是……我哭了?
我靠著他的肩膀啜泣著,如果可以的話……讓我做你一輩子唯一一個新娘好嗎?
可是我說不出口……因為好久沒有這樣,與一個真正心有靈犀的人交談過了,我靠著他享受這段時光。
「禮拜六晚上有空嗎?」他問我,我把眼淚擦乾之後笑著回他:
「等一下有空嗎?」我們倆默契似的笑了出來。
娶我,好嗎?/倪雪
不知在電腦桌前待了多久,正當凱抬頭望著窗外時,突然發現一個穿著婚紗的女生,正在電線桿上貼著紅紙,好奇的他探出頭,卻看不清楚她貼的到底是什麼,不過卻看見了一雙水靈大眼,月光下顯得好美好美。
凱覺得有點奇怪,那麼晚了,怎麼會有人還在這裡張貼?
「妳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女生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他。
「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就算只是透過窗戶,不過還可以清楚看見那女生眼神充滿寂寞,好熟悉的感覺,就算他釋出善意,但她就是不出聲。
凱覺得有點奇怪,正要走出去,這時,女生突然開口:「你知道這世界上,總是無法挽回的事情嗎?」
「嗯……那當然,有太多無法挽回的事,比如失去的家人、感情、健康、信任……」凱認真的回答,努力的從腦海中挖出無法挽回的事情。
「因為總是有遺憾,所以一切的美好才更顯得珍貴嗎?是不是沒有所捨,一定無所得呢?因為沒有人可以安慰,因為沒有人可以給予溫暖,所以世界變得越來越寒冷 嗎?在某種情況下,如果傷害是不可逃避的事實,那上帝會伸出援手嗎?雖然只想要一點點,卻絲毫也得不到,怎麼會這樣?」
凱開始害怕,因為這女生所提問的一連串問題,讓他覺得越來越沉重,原本想開門的他,退回自己的書桌,凱試著轉移話題:「妳到底在貼什麼?」
「這是一則徵婚啟事,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所以我想求你一件事。」
「只要在我能力範圍內,我一定會幫妳。」
「我好孤獨哦,你可以娶我嗎?」
「這……太突然了……我們才第一次見面……」
凱第一次遇到那麼漂亮的女孩子,竟然還向他求婚,有點驚嚇到,嚴肅的對她說:「小姐,我不知道那麼漂亮的妳為什麼急著要將自己嫁出去,不過我真的沒辦法娶妳。」
女生傷心的哭了起來,但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妳走吧。」
「你不娶我,我就沒辦法離開,我要一直待在這裡,直到你答應為止。」
說完,她就消失在窗外,凱緊張的開門衝出去要問清楚,就在一瞬間,女孩不見了。
徵婚啟事/冷諺明
這大概是最近彰化的邊界小鎮上近日最為瘋狂沸騰的事情,謝家的大女兒在年過三十並且經歷三年的徵婚啟事之後,終於成功找到了滿意地「應徵者」。
奪標的對象為女方多年重逢的高中同學,現在是個喜歡寫作的公務員,除了瘦了一些、會抽菸之外並無其它不良嗜好,於是這樁婚事就這麼定案了。
連續大開三天的流水席,終於來到最後一天,兩個新人都累壞了。
但還是照樣送入了洞房,用最後的力氣說話。
「這三天以來你的表現真的很不錯,只是還不夠像『阿琛』,你的技術退步了哦,應該要態度再清淡一些,這樣我才可以如同『林沫若』那樣替你將生活安排得更周詳。」一談到戲碼,新娘子迷濛的眼神登時多了幾分精神。
新郎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卻見新娘子笑嘻嘻地抽梳妝台抽屜取出了一本書。
「不過這故事我覺得已經夠了,下個禮拜開始,我們就來上演『蛋捲愛情故事』,徹底地痛徹心扉吧!」
新郎不置可否默默收下了書,眼神飄向了房門……
「我知道了,今天還沒有給你跟『那個女孩』獨處時間對吧?我先去樓下陪阿母看電視好了,還好你是個作家,不跟新婚之妻關在房間也不太會有人起疑,再忍耐一下,明天我們就回台中了,到時候就不會有人打擾你啦!」
新娘子輕輕帶上房門後,新郎不斷眨眼睛調整呼吸,花了比平時更長的期待時間,好不容易才看見那個僅存於自己記憶中的那個女孩。
消失了整整一個月才出現的女孩,錯過的湊巧是事情的經過。
「……還以為妳不理我了,妳一定很無法諒解我為什麼要跟她結婚吧?」新郎看著那個女孩露出記憶中悶在心裡生氣的可愛模樣,苦笑著。
新郎說,新娘子是他的高中同學,戲劇社的社長與副社長,從以前就是個很沉迷愛情小說的人,後來畢業後各分東西沒有聯絡,只是沒想到她會沉迷得如此嚴重,導致沒有一任男朋友願意和她走得長久。
後來她看見他的小說,發現作者是她永春高中的同學,於是在臉書上留訊息給老同學:「好久不見,社長,願意再和我一起對場戲嗎?」
那則由謝家所發出的徵婚啟事,新娘子所需要的對象,其實是演員。
「其實妳說我跟她都病了嗎?我想不是,畢竟沒有人是真正完整的,只是這個社會的運轉模式需要維持罷了。」
「這樣,就不會有人我和妳了。」新郎看著那個女孩,心滿意足地牽著她存在於記憶中的十指相扣。
然後,說了一段連自己也不甚明白的話,靠著椅背,緩緩闔上了眼……
【交換戒指之後,反覆游離又回歸、兩人聯繫著卻看似分開的生活,這就是我們都不願意承認的婚姻,「徵求而來的婚姻」……】
手/以藍
「春天的粉紅色眼淚。」
碧綠的新茶蒸出騰騰霧靄,她伸出手指,捻起一瓣落下的粉嫩春櫻。
即便吉野櫻在我們的攤位上方開出春天融融的粉紅暖意,每晚七點,當她踩著涼冷的晚風準時出現,我總會先燒好熱水,等著為七點鐘的寒意沖一壺茶。
路燈輕淺的撒在她隨意披散的半長髮上,淡淡的巧克力色,冷冷的光;她的眼瞳她細弱的彎眉她隨身攜帶的背包全都是晚秋的顏色。
這樣冷的人,卻在櫻花樹下擺出小小的攤位,販賣熾熱的希望和謊言般的溫柔。
攤位上依序陳列著破舊的塔羅牌,黯淡的水晶球,但都只是擺設。
「掌心上緣攏起的,就是幸福的弧度。」
她總是一邊說著,一邊執起客人的手,寬厚的,纖長的,柔滑的,粗糙的,各式各樣的手掌,慎重且專注的觀看,儀式一樣神聖。
「妳真的相信?」我忍不住問。
沒客人的時候,她就畫畫。水彩、色鉛筆與粉蠟筆,或者炭筆素描。
「相信啊!」她回答,依然趴伏在小桌上,窸窸窣窣就像花樹迸發新葉的響聲:「我知道的,指縫篩過時間,幸福在掌心裡的那種溫度。」
停下手中的筆,她難得的抬起頭,綻出的那抹微笑破開融雪,空氣中盪著若有似無的甜軟柔馨,「我在等。當櫻花落在他失去溫度的手心時,我就牢牢記住了,幸福,就該是這樣的溫熱,這樣的溫度。」
她低下頭,審視桌上半乾的水彩畫:柔潤清透的櫻花下,隱隱露出一雙枝節分明,談不上好看的手。
原來,這就是她的徵婚啟事。
完好如初的夢境/邱怡青
這是妳第十九次登入修改徵婚啟事的內容。
已經懂得這個展示標售一樣的潛規則,什麼樣態和舉動都要恰如其分不能越矩,那如樣品屋一樣嶄新而光潔、沒有被任何生活感汙損過的自我推薦,是誘捕趨光性蚊蟲的光源,把用標準的程序美化過的自己上架,不必有血有肉,保持每個字句都是弧度和彎角都精雕過的瓷器,暫不公開是這個平台和所有用戶最正當的勾結,不管你在愛情裡曾經是怎樣狼狽的失敗者都給我挺直腰桿維護最好的姿態,這是徵求而不是乞討。
雖然此時妳正把修了半鐘頭微露乳溝的自拍照上傳的時候,其實戴著學生時期就留到現在的黑粗框眼鏡,剛洗淨還有水氣的長髮用三組一百塊的便宜塑膠夾毛躁的盤起,穿著已經淘汰成居家衣寬鬆的細肩帶背心和紅格紋的四角褲,臉上敷著平價面膜,雙腳盤坐在電腦椅上下意識的搖晃,還努力的掙扎克制到底要不要把剛開冰箱看見的那最後一支紅豆冰棒拿來當宵夜。
此時的妳和照片裡的人的關聯,唯獨目的唯獨特性,是最親密長遠的共謀者,讓她下達指令糊化焦點導入暗號,每一個意願者的留言往返,都是精心盤算每一步的棋局,每天應對進退謹慎挪移,都必須增進他渴慕妳完全暴露的想像,隔著鞋搔癢,這段過程讓妳擬訂在什麼時後要發揮獵人亦或是獵物的特性,相互躲藏、相互牽制,充滿慾望又不能驚動任何多餘的聲響。
除了暗示,只在閉封的房間裡開出一個足以窺視的小洞,不攤牌就無法進入,彼此都還保留著守密權利的完全疏離,還可以把一切算計都在暗處培養,他可繞過妳妳可以避開他,不絕對的掌握權勢也不完全服從,這樣破局時即可把一切歸咎於對方期望的過度投射,輪流作莊玩這一場上了膛的賭局。
不累嗎?
但妳實在無法忍受了,前一個男人幼稚、專裁、口說無憑還比妳矮,沒有一處能相似對照妳的期望,但他是妳整段青春時期的複印,讓妳得以在喊出聲時得以和自己的回聲對話,一條可以隨時對各式的索求滲漏回應的細縫,能完整的交付所有來獻祭,過度的盛放私欲,放縱的犧牲和受苦,漫無目的卻歡快,和對方雙向而赤裸的連結,共享共有彼此的一切,隨時都沒有顧忌的出走和抵達,就算那裡,只是個架有意像的展望,另一個更空虛的地方。
在這個不怎麼樣的男人身邊的妳讓妳好迷戀,妳渴望在每個睜開眼的清晨妳都可以再模仿她的習性、複製她甚至重新成為她,能保留眼神裡無所畏懼的侵略性和充滿一切可能性想像的景象縮影。
但沒辦法,青春已經做出裁決畫了一條界線將妳排除,那不是靠任何分泌物一樣私密的保有少女情懷或高超的化妝技巧就可以重新拼接,妳已經被鍛鍊、被編寫和修改、深知必須和幻想保持距離而在中間長出了一層不能過於親近的薄膜,就像淋過了最炙烈擁抱的戀人身上的雨,最後還是要匯聚回水溝裡一樣,妳已經開始了穿越另一個階段的流向。
今天妳和一個已經在平台上互聊了三個月的婦產科醫生見面,如妳所料他的髮際線有點高,衣著得體的無聊,長像呆板憨直,平庸的像一堆凹缺土色馬鈴薯的其中一顆,就算長了芽也不會輕易讓人發現。
他必須值下午到晚上的班所以你們約了一起共進早餐,妳看他咬著培根蛋吐司一邊和你分享他昨晚的一個女病患在舌頭上長了嚴重的菜花,是的他真的是個好人,職業出眾說話溫吞緩和,彷彿一部沒有多餘驚喜和重大變故的電影,妳可以安心平和的觀賞到最後,但是妳發現妳一直沒辦法阻止自己虛應的應答,好動用所有觸角般敏銳的探查出能讓妳拒絕他的缺點。
你發現他有點口臭,時常作息不正常被壓力侵透的那種苦澀的臭,不行妳希望能和妳一生共度一生的伴侶能在睡前替妳朗讀一首妳最愛的詩,而口臭會讓浪漫失去說服力,妳的姐妹跟妳說老實可靠跟無趣是互相依生共存的,妳不想跟無法處理的無趣過一生所以不行。
就是不行,妳明白妳無法跨步出去的原因是妳永遠不想找到理由來說服自己,妳無從想起年輕的時候妳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跳上一班沒有終站的火車,還可以陶醉在流浪者一樣奢侈的幻覺裡,直抵妳從沒理解過的世界。
一切已經跟幸福徹底的失去關聯,妳明白了自己的底線。
和魯莽無底的青春就在此刻訣別,妳現在是一個更世故、有了空間限制的容器。
回到家之後妳再度打開電腦開始第二十次編輯徵婚的條件,妳在興趣欄上勾選了烹飪這個選項,然後滿足的笑了起來,因為那個馬鈴薯醫生說他希望每天回家都可以吃到妻子親手做的晚餐,彷彿多挖掘新增一個條件妳就可以離那個誤差值最小的期盼越來越近,不停的更新增建謊言的強度,讓妳的條件就像能親手解開妳胸前的鈕扣那樣吸引人,在暗夜裡最刻意的耀眼螢光色。
妳關起電腦,穿上緊繃的束腿襪,為了讓胸部能和地心引力博鬥妳還買了有塑型鋼圈的內衣牢牢的綁上,躺在床上側身的抱緊印著妳最心儀少男偶像的等身抱枕,走入一切都完好如初的夢境裡。
洗/林瑞麟
他一大早起床,刷牙比平常更仔細。哈!哈!吐氣,覺得好像清爽多了。
他想了想,卸下一身衣物,開始洗頭。洗澡時,認真的從耳後開始洗,頸部、胸部、乳頭、胳肢窩,還有不常清洗的肚臍,他甚至用手指摳了摳。臀部、大腿內側,連腳指頭也沒漏掉。在最重要的私處,厚厚的抹了一坨沐浴乳,來回搓揉,一朵朵花兒渾沌盛開。凡是那女人碰過的部位,他都澈底清洗了一遍。
走出浴室覺得很睏,在沙發上呼嚕嚕睡著了。寤寐之間,他再次在那女人的詭魅中欲拒還迎。
手機來了一則約會提醒的訊息,讓他從夢境裏逃脫。那是個綺色的夢,但他不喜歡。當兵那一年,在同袍的慫恿下,惶惑晦澀的完成女體的初探之後,類似夢境就經常出現。當時,房內濃郁的香氣夾雜著霉與菸草的氣味,一直纏繞著他。這讓他很困擾,常希望氣味的記憶可以像電腦磁碟一樣可以格式化,通通洗掉。
中午,他要趕赴一個徵婚的面談。他起身,甩甩頭,伸了懶腰,叩叩,發出關節的聲音。坑坑疤疤的夢,讓他沒睡好,渾身不對勁。他老覺得身上有股狐騷,舉起手,側低著頭,嗅了嗅腋下,像隻發情公狗,兜著自己的身子轉。
退伍後,他談過幾次失敗的戀愛,一直渴望有段完整的愛情。滑動手機面板,看看時間還早,又進了浴室。
他忽然沮喪起來,希望自己可以不那麼愛乾淨。
美麗的誤會/Wang Eva
車站前的廣場上,貼著一張非常大的廣告海報,上面的照片是個長相英俊卻有著笑容靦腆的男子,他一雙略帶憂鬱的眼睛彷彿會放大般俯視著走過的男男女女。
照片底下寫著:
姓名:尹勛
身高:185
體重:雖比不上健美先生但勉強有四塊腹肌
興趣:登山攀岩偶爾打打小白球。
愛情觀:我在茫茫人海中尋找人生的靈魂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目前有一間海外公司、三棟房子、兩輛車子和三千萬美金的存款,徵求生命中的灰姑娘。
如果妳身家清白、大專以上學歷、五官端正秀麗,歡迎撥打09XXXXXXXX,我將會和妳連繫。
希望妳會是我生命中的有緣人。
一名長相甜美如洋娃娃的女孩,歪頭看著海報十多分鐘後,終於鼓起勇氣按下了上面的電話號碼。
「喂,請問是尹先生嗎?我姓沈,希望能有機會認識你。」另一頭是個充滿歉意的中年女性:「小姐不好意思,您看到的是我們最新的連續劇『徵婚啟事』的宣傳海報,妳是第199個撥打這支號碼的人了。」
追求的東西/Smile Venus
看著大廣場上的綠樹葉子轉黃,一片片凋零落下,知名的徵婚活動每個月的這個時候都一樣在這裡舉行,吸引了大量光棍與黃金單身人士在廣場上遊走。
我左看右看,大家不外乎是交換名片、介紹自己、職業工作、興趣專長……等,我對這些沒有什麼興趣,自個兒找個愜意的角落坐了下來。
看著眼前的茫茫人海,不禁茫然了一下。
「嗯……」我把長髮輕輕的用手指梳到了一邊肩膀上,手指彷彿乾燥乏味的機器般梳著頭髮,心理愣了一下,為何我也處在這茫茫人海之中?為何我也像那些追求名利、地位、財富與那些所謂的「高富帥」。
看著手裡那疊徵婚啟事,我腦袋放空的一張張掃過,些許人從眼前走過都渾然不知覺。
突然有一個人緩緩的坐在我旁邊,我愣了一下,梳髮的動作也僵在空中,他開口了。
「你沒去物色一下那些人?」成熟低穩的嗓子說著,聽起來帶有一點的嘲諷但是相當的沉穩,我抬頭評量著他。
「沒興趣,那那些你覺得怎麼樣?」我指著前方一片高學歷與高收入的上流女性問,但他似乎以為我問的是跟那些女人聊天的男人們。
「那個鬍子太多了,那個太矮了,那個看起來有酗酒的習慣,那個……」
「噓……」我輕點了他的手臂,如果他在嘮叨下去我可能會抓著袋子就跑離現場吧。
「我說的是那些女生不是男生。」我掩嘴笑了一下,真好玩的人。
「嗯。」他突然臉紅的低下頭來,我又忍不住笑了。
「你也是來找另一半的?」我問。
「可以說是這樣吧,就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晃來這裡了。」
「有找到了嗎?」
「目前還沒有,沒有就算了,反正總有一天會有吧。」他兩手交扣在一起,凝望著天空說,他一說完我的心頭揪了一下,那種感覺說不出來,好像……因為那句話的魅力讓我打從心裡頭覺得他是個好男人……
不知為什麼臉上一陣暖感,我伸手摸了摸,這是……我哭了?
我靠著他的肩膀啜泣著,如果可以的話……讓我做你一輩子唯一一個新娘好嗎?
可是我說不出口……因為好久沒有這樣,與一個真正心有靈犀的人交談過了,我靠著他享受這段時光。
「禮拜六晚上有空嗎?」他問我,我把眼淚擦乾之後笑著回他:
「等一下有空嗎?」我們倆默契似的笑了出來。
娶我,好嗎?/倪雪
不知在電腦桌前待了多久,正當凱抬頭望著窗外時,突然發現一個穿著婚紗的女生,正在電線桿上貼著紅紙,好奇的他探出頭,卻看不清楚她貼的到底是什麼,不過卻看見了一雙水靈大眼,月光下顯得好美好美。
凱覺得有點奇怪,那麼晚了,怎麼會有人還在這裡張貼?
「妳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女生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他。
「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就算只是透過窗戶,不過還可以清楚看見那女生眼神充滿寂寞,好熟悉的感覺,就算他釋出善意,但她就是不出聲。
凱覺得有點奇怪,正要走出去,這時,女生突然開口:「你知道這世界上,總是無法挽回的事情嗎?」
「嗯……那當然,有太多無法挽回的事,比如失去的家人、感情、健康、信任……」凱認真的回答,努力的從腦海中挖出無法挽回的事情。
「因為總是有遺憾,所以一切的美好才更顯得珍貴嗎?是不是沒有所捨,一定無所得呢?因為沒有人可以安慰,因為沒有人可以給予溫暖,所以世界變得越來越寒冷 嗎?在某種情況下,如果傷害是不可逃避的事實,那上帝會伸出援手嗎?雖然只想要一點點,卻絲毫也得不到,怎麼會這樣?」
凱開始害怕,因為這女生所提問的一連串問題,讓他覺得越來越沉重,原本想開門的他,退回自己的書桌,凱試著轉移話題:「妳到底在貼什麼?」
「這是一則徵婚啟事,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所以我想求你一件事。」
「只要在我能力範圍內,我一定會幫妳。」
「我好孤獨哦,你可以娶我嗎?」
「這……太突然了……我們才第一次見面……」
凱第一次遇到那麼漂亮的女孩子,竟然還向他求婚,有點驚嚇到,嚴肅的對她說:「小姐,我不知道那麼漂亮的妳為什麼急著要將自己嫁出去,不過我真的沒辦法娶妳。」
女生傷心的哭了起來,但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妳走吧。」
「你不娶我,我就沒辦法離開,我要一直待在這裡,直到你答應為止。」
說完,她就消失在窗外,凱緊張的開門衝出去要問清楚,就在一瞬間,女孩不見了。
徵婚啟事/冷諺明
這大概是最近彰化的邊界小鎮上近日最為瘋狂沸騰的事情,謝家的大女兒在年過三十並且經歷三年的徵婚啟事之後,終於成功找到了滿意地「應徵者」。
奪標的對象為女方多年重逢的高中同學,現在是個喜歡寫作的公務員,除了瘦了一些、會抽菸之外並無其它不良嗜好,於是這樁婚事就這麼定案了。
連續大開三天的流水席,終於來到最後一天,兩個新人都累壞了。
但還是照樣送入了洞房,用最後的力氣說話。
「這三天以來你的表現真的很不錯,只是還不夠像『阿琛』,你的技術退步了哦,應該要態度再清淡一些,這樣我才可以如同『林沫若』那樣替你將生活安排得更周詳。」一談到戲碼,新娘子迷濛的眼神登時多了幾分精神。
新郎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卻見新娘子笑嘻嘻地抽梳妝台抽屜取出了一本書。
「不過這故事我覺得已經夠了,下個禮拜開始,我們就來上演『蛋捲愛情故事』,徹底地痛徹心扉吧!」
新郎不置可否默默收下了書,眼神飄向了房門……
「我知道了,今天還沒有給你跟『那個女孩』獨處時間對吧?我先去樓下陪阿母看電視好了,還好你是個作家,不跟新婚之妻關在房間也不太會有人起疑,再忍耐一下,明天我們就回台中了,到時候就不會有人打擾你啦!」
新娘子輕輕帶上房門後,新郎不斷眨眼睛調整呼吸,花了比平時更長的期待時間,好不容易才看見那個僅存於自己記憶中的那個女孩。
消失了整整一個月才出現的女孩,錯過的湊巧是事情的經過。
「……還以為妳不理我了,妳一定很無法諒解我為什麼要跟她結婚吧?」新郎看著那個女孩露出記憶中悶在心裡生氣的可愛模樣,苦笑著。
新郎說,新娘子是他的高中同學,戲劇社的社長與副社長,從以前就是個很沉迷愛情小說的人,後來畢業後各分東西沒有聯絡,只是沒想到她會沉迷得如此嚴重,導致沒有一任男朋友願意和她走得長久。
後來她看見他的小說,發現作者是她永春高中的同學,於是在臉書上留訊息給老同學:「好久不見,社長,願意再和我一起對場戲嗎?」
那則由謝家所發出的徵婚啟事,新娘子所需要的對象,其實是演員。
「其實妳說我跟她都病了嗎?我想不是,畢竟沒有人是真正完整的,只是這個社會的運轉模式需要維持罷了。」
「這樣,就不會有人我和妳了。」新郎看著那個女孩,心滿意足地牽著她存在於記憶中的十指相扣。
然後,說了一段連自己也不甚明白的話,靠著椅背,緩緩闔上了眼……
【交換戒指之後,反覆游離又回歸、兩人聯繫著卻看似分開的生活,這就是我們都不願意承認的婚姻,「徵求而來的婚姻」……】
十月超「極」書寫:漩渦
漩渦/林瑞麟
下雨天洗衣服是不智之舉,但她就是想洗衣服,她抱了一大桶換洗的衣服到陽台,陽台的窗戶霹哩啪啦地響著,印象中颱風來襲也是這個規模。希望雨會停,不然衣服乾不了,她想。
她把衣服一股腦地倒入洗衣槽,注入洗衣精。啟動電源,但什麼訊息也沒有。「不會吧,壞了?」她連續拔插電源三次。好像通電了,可是操作面板還是沒反應,她急了,踢了洗衣機一下,正好雷打下來,她大叫了一聲,然後蹲在地上。
洗衣機聽不懂人話,但她找到了使用說明書。她讓自己安靜下來,然後一頁一頁地翻閱。按圖索驥,依著簡易故障排除說明的步驟,一個動作接著一個動作的完成,可是洗衣機還是不動。忽然覺得自己像少年Pi,面對一片汪洋孤立無援。
她很洩氣,一屁股坐在地上。把層架上的瓶瓶罐罐全掃了下來,其中一罐打中了自己的腳,她掉下眼淚。
雷雨依舊狂妄,她不信邪,再次站在洗衣機前,試著啟動開關。答,有反應了。是個好消息,她精神來了。可是只能手動洗衣,也好,聊勝於無,她想。洗衣槽裏滿滿的水,轉出的漩渦像跳芭蕾般的美麗。她等著,一邊聽著音樂,這時外面的風雨皆與她無關。
洗衣機嗶嗶叫著,該脫水了。她按下脫水鍵,又不動了。她終於崩潰了,放聲大哭。
「洗衣機壞了……今天星期天,服務站沒開……」她按下手機的快速鍵,然後斷斷續續地說著。一星期前才和男人分手,那時她不相信沒有他就活不下去。
學機電工程的他,是個理性強大的男人,修家電尤其是強項,有他在好像所有問題都可迎刃而解。但他們總是吵吵鬧鬧,三年來分分合合了好幾次。雷又打下來,她又嚇了一跳。「你到了沒啊!」她對著電話大叫,好像要和雷聲較量。
她究竟要的是一名水電工還是情人?內心也很矛盾,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繞著他旋轉。忽然,洗衣機脫水槽開始飛快地旋轉,轟隆轟隆像一隻出柙的猛獸。她第一時間把洗衣機的蓋板闔上,以策安全。
門鈴響了,她又喜又悲。他真的回來了,但她不知道該不該讓他進來。轟隆轟隆,她的心像洗衣機裏的衣物,全攪在一起了!
漩渦/張藝騰
有一篇小說告訴他,不同的女人有不同的香氣,因此,他在一個個女體上探索氣味,從女人的耳後嗅到乳溝,再往下嗅到神秘的三角地帶,他閉上眼,身處於凍狀的綺色商店,桌上呈列一罐又一罐造型獨特的香水瓶,供他逐瓶把玩、試聞與選購。
有個女人的果香味較甜,有個女人帶有木質清雅的香氣,某幾個女人代表濃淡不一的花香味,有些香味他無法接受,卻也喜歡收藏漂亮的瓶子。
不同的女人隨著部位的不同,香氣也會產生變化,他是個很實在的人,他不喜歡變化,因此最愛嗅聞女人的髮。
他總能聞到周身瀰漫一股枯槁的氣味,用大量的麝香沐浴乳,仔細地刷洗身體,僅能遮掩體味,卻無法去除。
當他躺回床上,腐朽的氣味再度襲來,他發狂地往身上嗅聞,這氣味引導他尋向枕邊人的髮,那曾經讓他嗅聞了一夜,彷彿擁不凋謝的夜合花。
女人也正逐漸枯萎。
這朵夜合花令他終止了周遊女體的旅程,如今,這具身體僅在他有需要時具備吸引力,還有這樣的時刻──當他在女人身上發現時間的足跡──他閉上雙眼,渴望掌握什麼地肆意把玩,逐漸增強雙手彈奏的力道,他要忘記死亡進逼的味道,忘記時間的流動,就只能尋求這個出口。
高潮的瞬間,時空的缺口會化成一道渦流,常人往往執著於眼前的感官,而忽略四周景物的微細變化──門把正止不住地旋轉,一圈又一圈將他吸引過去。
他打開門,進入這個寧靜的世界,沒有刺眼的聲音、沒有擁擠的氣味、沒有喧囂的顏色,更沒有善於說謊的知覺。什麼都沒有,盡是美好與和諧,他是這天地的創始者,沒有遭受入侵。
他終究無法在這時域久留,當他的憂鬱於迅速的律動中沸騰,看似純潔地從體內噴湧而出,他的膨脹迅速萎靡,隨之頹然墜落。他知道自己不會面對死亡,但也和死亡沒什麼兩樣,他將摔回床上,嗅聞生命散溢的屍臭味,再度躲回夢裡。
這次,他沒有回到床上,他跌入一灘爛泥堆。
「看到了嗎?漩渦的另一頭是什麼?」
一顆顆豬頭在他眼前晃動,他卻明白地知道這些是他的兄弟姊妹。
「我變成人了。」
「胡言亂語!你本來就是人。」
「人怎麼可以跟豬說話?」
「你說誰是豬?!」他哥哥憤怒的用豬鼻子撞他一下,咬了他一口。
「我們不該讓他去看漩渦的,他瘋了,開始反社會了!」
「社會?」他環顧四週,不由狂笑,「這豬圈算什麼社會?!」
「什麼豬圈?!膽敢把自古傳承下來的社會制度當成豬圈!沒有這豬圈會有你嗎?」
「哪有豬圈?胡說八道!」
每一隻豬七嘴八舌的咒罵他,他們都沒看到自己所居住的豬圈。
「就是豬圈!就是豬圈!」他噙著眼淚大喊,「我從漩渦中看到自己變成人,但我還是一隻豬,我的頭在漩渦另一端住在集中營裡,我的身體還在這豬圈裡!我以為開啟漩渦就能上天堂,怎知馬上就掉下來了!什麼自古傳承的制度,你們想要就自己抱著!我要離開這豬圈!」
「你還說!」哥哥狠狠咬他一口,他的鼻子流出血來,「再說一句豬圈,我就咬死你!」
「就是豬圈!就是豬圈!我要離開這豬圈,我要當人!當集中營外面的人!」他拔足狂奔,想找到出口,哥哥在他身後不斷追咬,「我要出去!怎麼出去?」
「除非是為了迎向死亡,否則豬隻怎麼走得出豬圈?這世界就是一個集中營,沒有誰是在外面的。」從來沒說過話的媽媽平靜地說。
當年的媽媽也曾要求大家一起看清楚這個豬圈,卻在眾人的撻伐聲中,她被爸爸留了下來。
「你太沒有禮貌了!我們不想知道這裡是豬圈,也不行嗎?」
他才明白,還是有人知道這裡是個豬圈
一連串的聲音響起,飼料迅速落入食物溝槽,看著大家爭相搶食的模樣,他喃喃自語:「不想知道就能夠不知道嗎?這裡若不是豬圈,還能是什麼?」
「這是人生呀!」他的表弟愉快地說,「別這麼憤世嫉俗嘛!我找到冷氣房的工作了,大家都好羨慕我呢。」說著,表弟就被帶走了。
「他要去哪裡?」
「他可好命了!他是明年神豬比賽的候選人,可以住冷氣房,吃一堆好東西……」
「然後被屠宰。」他說,「這就是好命?」
「難道當個什麼都沒享受過的電宰豬,就比神豬好命?」
「不能選擇不被宰殺的命運嗎?不能改變這一切嗎?」
「傻子!我們生來就是要被宰的。」爸爸笑了,「我們都是很實在的人,不喜歡改變,況且這是自古傳承下來的真理,永遠無法改變。」
他終於知道媽媽不再說話的原因,他也失去了說話的慾望,默默地走向漩渦生成處,「回到漩渦那頭,繼續作夢好了,起碼還能掌握一些什麼。」
漩渦/Wang Eva
他,是一個心理醫生,而他的病人自殺死了。
老唐鐵青著臉走進浴室,腦中不斷重複撥放著今天下午見到的場景。
那個膚色蒼白的年輕人是個從監獄裡出來的更生人,儘管有來自善心人士的支援,但還是沒有撐下去,就這麼敗給生活的壓力選擇了輕生。
他可以想像明天院長會怎麼批判他,雖然他早不指望當什麼名醫,但也不希望被當眾辱罵的感覺。
只是有件事他總覺得奇怪,那個年輕人一開始來找他時,就說自己每晚都夢到在一個巨大的漩渦中載浮載沉,甚至就連他看到的每個人臉上都會浮現出一個巨大的漩渦。
這是某種新的文明病嗎?他想。
不過到底是什麼樣的幻覺,逼得這病人選擇輕生呢?真是令人感到好奇。
「老公你洗好了沒有?你這個月的薪水是怎麼回事,居然比上個月少了七千,你不是背著我在外面玩女人吧?還有小寶的學費還差三千,你打個電話跟你媽說,我暫時沒法給她生活費……」
就在這時,老婆的嘮叨聲斷斷續續的穿透水流傳入,老唐一邊聽著一邊厭惡的皺起眉頭,不時不怎麼樣的斥責,此刻聽來莫名的令人厭惡,他感覺腦中一片暈眩甚至產生了些微的耳鳴。
冷不防,在門口叫囂了半晌的唐太太不滿的推門走入,指著他的鼻子繼續忿忿地咒罵。
忍無可忍之下,他伸手用力地推了老婆一把,唐太太腳底一滑後腦撞上磁磚,居然沒氣了,深紅色的血液順著水流滿了地板,形成了一個艷紅的漩渦。
他又驚又怒的報了警,過失殺人的罪名不重,但他心裡卻卡著一個深深的坎,那是一輩子無法洗刷的陰影。
從那時候起,他眼中的世界變了,不管看見什麼都會浮現出那鮮紅的漩渦,老唐終於明白困擾年輕人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牆/陳雪
那條路,已經走過多次了呢?
她停滯在天色漸漸昏沉的路邊,疲累的坐在行李上。身後母親責難的眼光如針刺,扎得她好痛。她只能陪著笑臉安慰道:「媽,再等一下就到了,休息一下吧?」看著母親眼中年邁的疲憊,她不禁軟下心來。
那條路,那條回家的路,竟然就這樣消失了?她懊惱的想著:明明應該在這裡的,我確定它就在這裡,頂多一兩分鐘的腳程!怎麼就是找不到?路上稀疏的車流來往,無視兩個女人的身影,夜色開始襲向大地。她腦中一片混亂,但不是因為找不到路;是心急過度勞累的母親,與在家心焦等候的兄長。
慢慢暗淡下來的天色有一股朦朧美,尤其在異地。如果只有自己,她會愜意的望上一回;但現在可不是浪漫的時候,她甩甩頭。當所有的笑話都失效以後,她開始認真的環顧四周,每一條路都沒有錯,那到底哪裡走錯了?
她認真的思索了起來,轉身望向眼前的排水溝蓋,那一格一格整齊的正方框框彷彿有了生命力似的,自然而然的旋轉了起來……。她閉上了眼睛:北邊還是南邊?東西邊確定不是的,紅磚大樓就在眼前,那是前面還是後面呢?每一條路都走過了?確定是每一條路嗎?她腦中開始聯結出一幅地圖,從地鐵到車站之間,清楚的每一條路,閃閃發亮;但都連到紅磚辦公大樓便終止了,怎麼回事?
她倏地睜開眼。「媽,走吧,就在前面了?」她故作輕鬆的說,心裡很虛。
繞過紅色磚牆右轉,兄長的身影在遠處不斷擴大、放大,再放大……;完了!她心裏嘀咕著。果然,兄長的怒吼聲與責罵聲開始如海嘯般凶湧而至,進而鋪天蓋地的將她吞噬。她這次完全沒有在意,她覺得自己和那些前進的話語開始一起旋轉了起來,慢慢捲成一股漩渦,全被吸進水溝蓋裡去了……
「媽,我們到家了!」她語調輕快。在巨大的漩渦中,她沒有停下腳步,她發現自己竟然笑了起來。
漩渦/黃雍嘉
黑暗中,意識慢慢浮現,清晰起來。我才張開雙眼,立刻感受到腰側傳來的強烈壓迫感。膀胱快破掉了!我急切下床,手壓著焦慮的腹部,彎著腰,緩慢地朝浴室移動。終於抵達定點,暢快發洩在馬桶後,打個寒顫,抖了幾下,將虛弱的傢伙收回褲襠,正打算離開浴室,返回床上延續黑甜美夢之際,瞥到浴室那白色瓷磚上的紅色塑膠盆內,有個蠕動的黑色物體。
好奇心叫我彎腰細看。裝半滿水的塑膠盆內,蟑螂正在繞圈游泳! 蟑螂不斷地掙扎,企圖爬出,每次,剛離開水面,又因光滑的表面無處可抓,又滑落盆內。一時之間,我不知如何處理這突發狀況。
想了想,還是馬桶是蟑螂的最佳歸處。我小心地拿起塑膠盆,往馬桶倒下,那盆水立刻傾落,馬桶水面卻沒浮現黑色身影。我偏頭一看,蟑螂正由塑膠盆爬出,朝抓著塑膠盆的手腕接近。我彷彿被雷打到,腦海一片空白。 那瞬間感覺好久。一秒後回過神來,恐懼幾乎漲破胸膛。我發瘋似亂揮亂跳,蟑螂在空中劃出橢圓形軌跡,不偏不倚落在馬桶內。蟑螂迅速朝上爬,眼看就要躲進馬桶上方的邊緣。
怎麼可以這樣!我馬上沖水。在強大水流聲中,下頭的蟑螂緊貼馬桶邊緣,為自己的生命搏鬥,企圖抗拒突如其來的災禍。上方的我緊張到憋氣。水箱即將見底,我想我輸了,正想著下一個行動時,蟑螂力盡,被沖下馬桶水面,在漩渦中轉了幾圈後,被我一手造成的命運吞噬。
結束了。我鬆口氣返回床上,卻睡意全消,再也無法入眠。
漩渦/林瑞麟
下雨天洗衣服是不智之舉,但她就是想洗衣服,她抱了一大桶換洗的衣服到陽台,陽台的窗戶霹哩啪啦地響著,印象中颱風來襲也是這個規模。希望雨會停,不然衣服乾不了,她想。
她把衣服一股腦地倒入洗衣槽,注入洗衣精。啟動電源,但什麼訊息也沒有。「不會吧,壞了?」她連續拔插電源三次。好像通電了,可是操作面板還是沒反應,她急了,踢了洗衣機一下,正好雷打下來,她大叫了一聲,然後蹲在地上。
洗衣機聽不懂人話,但她找到了使用說明書。她讓自己安靜下來,然後一頁一頁地翻閱。按圖索驥,依著簡易故障排除說明的步驟,一個動作接著一個動作的完成,可是洗衣機還是不動。忽然覺得自己像少年Pi,面對一片汪洋孤立無援。
她很洩氣,一屁股坐在地上。把層架上的瓶瓶罐罐全掃了下來,其中一罐打中了自己的腳,她掉下眼淚。
雷雨依舊狂妄,她不信邪,再次站在洗衣機前,試著啟動開關。答,有反應了。是個好消息,她精神來了。可是只能手動洗衣,也好,聊勝於無,她想。洗衣槽裏滿滿的水,轉出的漩渦像跳芭蕾般的美麗。她等著,一邊聽著音樂,這時外面的風雨皆與她無關。
洗衣機嗶嗶叫著,該脫水了。她按下脫水鍵,又不動了。她終於崩潰了,放聲大哭。
「洗衣機壞了……今天星期天,服務站沒開……」她按下手機的快速鍵,然後斷斷續續地說著。一星期前才和男人分手,那時她不相信沒有他就活不下去。
學機電工程的他,是個理性強大的男人,修家電尤其是強項,有他在好像所有問題都可迎刃而解。但他們總是吵吵鬧鬧,三年來分分合合了好幾次。雷又打下來,她又嚇了一跳。「你到了沒啊!」她對著電話大叫,好像要和雷聲較量。
她究竟要的是一名水電工還是情人?內心也很矛盾,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繞著他旋轉。忽然,洗衣機脫水槽開始飛快地旋轉,轟隆轟隆像一隻出柙的猛獸。她第一時間把洗衣機的蓋板闔上,以策安全。
門鈴響了,她又喜又悲。他真的回來了,但她不知道該不該讓他進來。轟隆轟隆,她的心像洗衣機裏的衣物,全攪在一起了!
漩渦/張藝騰
有一篇小說告訴他,不同的女人有不同的香氣,因此,他在一個個女體上探索氣味,從女人的耳後嗅到乳溝,再往下嗅到神秘的三角地帶,他閉上眼,身處於凍狀的綺色商店,桌上呈列一罐又一罐造型獨特的香水瓶,供他逐瓶把玩、試聞與選購。
有個女人的果香味較甜,有個女人帶有木質清雅的香氣,某幾個女人代表濃淡不一的花香味,有些香味他無法接受,卻也喜歡收藏漂亮的瓶子。
不同的女人隨著部位的不同,香氣也會產生變化,他是個很實在的人,他不喜歡變化,因此最愛嗅聞女人的髮。
他總能聞到周身瀰漫一股枯槁的氣味,用大量的麝香沐浴乳,仔細地刷洗身體,僅能遮掩體味,卻無法去除。
當他躺回床上,腐朽的氣味再度襲來,他發狂地往身上嗅聞,這氣味引導他尋向枕邊人的髮,那曾經讓他嗅聞了一夜,彷彿擁不凋謝的夜合花。
女人也正逐漸枯萎。
這朵夜合花令他終止了周遊女體的旅程,如今,這具身體僅在他有需要時具備吸引力,還有這樣的時刻──當他在女人身上發現時間的足跡──他閉上雙眼,渴望掌握什麼地肆意把玩,逐漸增強雙手彈奏的力道,他要忘記死亡進逼的味道,忘記時間的流動,就只能尋求這個出口。
高潮的瞬間,時空的缺口會化成一道渦流,常人往往執著於眼前的感官,而忽略四周景物的微細變化──門把正止不住地旋轉,一圈又一圈將他吸引過去。
他打開門,進入這個寧靜的世界,沒有刺眼的聲音、沒有擁擠的氣味、沒有喧囂的顏色,更沒有善於說謊的知覺。什麼都沒有,盡是美好與和諧,他是這天地的創始者,沒有遭受入侵。
他終究無法在這時域久留,當他的憂鬱於迅速的律動中沸騰,看似純潔地從體內噴湧而出,他的膨脹迅速萎靡,隨之頹然墜落。他知道自己不會面對死亡,但也和死亡沒什麼兩樣,他將摔回床上,嗅聞生命散溢的屍臭味,再度躲回夢裡。
這次,他沒有回到床上,他跌入一灘爛泥堆。
「看到了嗎?漩渦的另一頭是什麼?」
一顆顆豬頭在他眼前晃動,他卻明白地知道這些是他的兄弟姊妹。
「我變成人了。」
「胡言亂語!你本來就是人。」
「人怎麼可以跟豬說話?」
「你說誰是豬?!」他哥哥憤怒的用豬鼻子撞他一下,咬了他一口。
「我們不該讓他去看漩渦的,他瘋了,開始反社會了!」
「社會?」他環顧四週,不由狂笑,「這豬圈算什麼社會?!」
「什麼豬圈?!膽敢把自古傳承下來的社會制度當成豬圈!沒有這豬圈會有你嗎?」
「哪有豬圈?胡說八道!」
每一隻豬七嘴八舌的咒罵他,他們都沒看到自己所居住的豬圈。
「就是豬圈!就是豬圈!」他噙著眼淚大喊,「我從漩渦中看到自己變成人,但我還是一隻豬,我的頭在漩渦另一端住在集中營裡,我的身體還在這豬圈裡!我以為開啟漩渦就能上天堂,怎知馬上就掉下來了!什麼自古傳承的制度,你們想要就自己抱著!我要離開這豬圈!」
「你還說!」哥哥狠狠咬他一口,他的鼻子流出血來,「再說一句豬圈,我就咬死你!」
「就是豬圈!就是豬圈!我要離開這豬圈,我要當人!當集中營外面的人!」他拔足狂奔,想找到出口,哥哥在他身後不斷追咬,「我要出去!怎麼出去?」
「除非是為了迎向死亡,否則豬隻怎麼走得出豬圈?這世界就是一個集中營,沒有誰是在外面的。」從來沒說過話的媽媽平靜地說。
當年的媽媽也曾要求大家一起看清楚這個豬圈,卻在眾人的撻伐聲中,她被爸爸留了下來。
「你太沒有禮貌了!我們不想知道這裡是豬圈,也不行嗎?」
他才明白,還是有人知道這裡是個豬圈
一連串的聲音響起,飼料迅速落入食物溝槽,看著大家爭相搶食的模樣,他喃喃自語:「不想知道就能夠不知道嗎?這裡若不是豬圈,還能是什麼?」
「這是人生呀!」他的表弟愉快地說,「別這麼憤世嫉俗嘛!我找到冷氣房的工作了,大家都好羨慕我呢。」說著,表弟就被帶走了。
「他要去哪裡?」
「他可好命了!他是明年神豬比賽的候選人,可以住冷氣房,吃一堆好東西……」
「然後被屠宰。」他說,「這就是好命?」
「難道當個什麼都沒享受過的電宰豬,就比神豬好命?」
「不能選擇不被宰殺的命運嗎?不能改變這一切嗎?」
「傻子!我們生來就是要被宰的。」爸爸笑了,「我們都是很實在的人,不喜歡改變,況且這是自古傳承下來的真理,永遠無法改變。」
他終於知道媽媽不再說話的原因,他也失去了說話的慾望,默默地走向漩渦生成處,「回到漩渦那頭,繼續作夢好了,起碼還能掌握一些什麼。」
漩渦/Wang Eva
他,是一個心理醫生,而他的病人自殺死了。
老唐鐵青著臉走進浴室,腦中不斷重複撥放著今天下午見到的場景。
那個膚色蒼白的年輕人是個從監獄裡出來的更生人,儘管有來自善心人士的支援,但還是沒有撐下去,就這麼敗給生活的壓力選擇了輕生。
他可以想像明天院長會怎麼批判他,雖然他早不指望當什麼名醫,但也不希望被當眾辱罵的感覺。
只是有件事他總覺得奇怪,那個年輕人一開始來找他時,就說自己每晚都夢到在一個巨大的漩渦中載浮載沉,甚至就連他看到的每個人臉上都會浮現出一個巨大的漩渦。
這是某種新的文明病嗎?他想。
不過到底是什麼樣的幻覺,逼得這病人選擇輕生呢?真是令人感到好奇。
「老公你洗好了沒有?你這個月的薪水是怎麼回事,居然比上個月少了七千,你不是背著我在外面玩女人吧?還有小寶的學費還差三千,你打個電話跟你媽說,我暫時沒法給她生活費……」
就在這時,老婆的嘮叨聲斷斷續續的穿透水流傳入,老唐一邊聽著一邊厭惡的皺起眉頭,不時不怎麼樣的斥責,此刻聽來莫名的令人厭惡,他感覺腦中一片暈眩甚至產生了些微的耳鳴。
冷不防,在門口叫囂了半晌的唐太太不滿的推門走入,指著他的鼻子繼續忿忿地咒罵。
忍無可忍之下,他伸手用力地推了老婆一把,唐太太腳底一滑後腦撞上磁磚,居然沒氣了,深紅色的血液順著水流滿了地板,形成了一個艷紅的漩渦。
他又驚又怒的報了警,過失殺人的罪名不重,但他心裡卻卡著一個深深的坎,那是一輩子無法洗刷的陰影。
從那時候起,他眼中的世界變了,不管看見什麼都會浮現出那鮮紅的漩渦,老唐終於明白困擾年輕人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牆/陳雪
那條路,已經走過多次了呢?
她停滯在天色漸漸昏沉的路邊,疲累的坐在行李上。身後母親責難的眼光如針刺,扎得她好痛。她只能陪著笑臉安慰道:「媽,再等一下就到了,休息一下吧?」看著母親眼中年邁的疲憊,她不禁軟下心來。
那條路,那條回家的路,竟然就這樣消失了?她懊惱的想著:明明應該在這裡的,我確定它就在這裡,頂多一兩分鐘的腳程!怎麼就是找不到?路上稀疏的車流來往,無視兩個女人的身影,夜色開始襲向大地。她腦中一片混亂,但不是因為找不到路;是心急過度勞累的母親,與在家心焦等候的兄長。
慢慢暗淡下來的天色有一股朦朧美,尤其在異地。如果只有自己,她會愜意的望上一回;但現在可不是浪漫的時候,她甩甩頭。當所有的笑話都失效以後,她開始認真的環顧四周,每一條路都沒有錯,那到底哪裡走錯了?
她認真的思索了起來,轉身望向眼前的排水溝蓋,那一格一格整齊的正方框框彷彿有了生命力似的,自然而然的旋轉了起來……。她閉上了眼睛:北邊還是南邊?東西邊確定不是的,紅磚大樓就在眼前,那是前面還是後面呢?每一條路都走過了?確定是每一條路嗎?她腦中開始聯結出一幅地圖,從地鐵到車站之間,清楚的每一條路,閃閃發亮;但都連到紅磚辦公大樓便終止了,怎麼回事?
她倏地睜開眼。「媽,走吧,就在前面了?」她故作輕鬆的說,心裡很虛。
繞過紅色磚牆右轉,兄長的身影在遠處不斷擴大、放大,再放大……;完了!她心裏嘀咕著。果然,兄長的怒吼聲與責罵聲開始如海嘯般凶湧而至,進而鋪天蓋地的將她吞噬。她這次完全沒有在意,她覺得自己和那些前進的話語開始一起旋轉了起來,慢慢捲成一股漩渦,全被吸進水溝蓋裡去了……
「媽,我們到家了!」她語調輕快。在巨大的漩渦中,她沒有停下腳步,她發現自己竟然笑了起來。
漩渦/黃雍嘉
黑暗中,意識慢慢浮現,清晰起來。我才張開雙眼,立刻感受到腰側傳來的強烈壓迫感。膀胱快破掉了!我急切下床,手壓著焦慮的腹部,彎著腰,緩慢地朝浴室移動。終於抵達定點,暢快發洩在馬桶後,打個寒顫,抖了幾下,將虛弱的傢伙收回褲襠,正打算離開浴室,返回床上延續黑甜美夢之際,瞥到浴室那白色瓷磚上的紅色塑膠盆內,有個蠕動的黑色物體。
好奇心叫我彎腰細看。裝半滿水的塑膠盆內,蟑螂正在繞圈游泳! 蟑螂不斷地掙扎,企圖爬出,每次,剛離開水面,又因光滑的表面無處可抓,又滑落盆內。一時之間,我不知如何處理這突發狀況。
想了想,還是馬桶是蟑螂的最佳歸處。我小心地拿起塑膠盆,往馬桶倒下,那盆水立刻傾落,馬桶水面卻沒浮現黑色身影。我偏頭一看,蟑螂正由塑膠盆爬出,朝抓著塑膠盆的手腕接近。我彷彿被雷打到,腦海一片空白。 那瞬間感覺好久。一秒後回過神來,恐懼幾乎漲破胸膛。我發瘋似亂揮亂跳,蟑螂在空中劃出橢圓形軌跡,不偏不倚落在馬桶內。蟑螂迅速朝上爬,眼看就要躲進馬桶上方的邊緣。
怎麼可以這樣!我馬上沖水。在強大水流聲中,下頭的蟑螂緊貼馬桶邊緣,為自己的生命搏鬥,企圖抗拒突如其來的災禍。上方的我緊張到憋氣。水箱即將見底,我想我輸了,正想著下一個行動時,蟑螂力盡,被沖下馬桶水面,在漩渦中轉了幾圈後,被我一手造成的命運吞噬。
結束了。我鬆口氣返回床上,卻睡意全消,再也無法入眠。
主題徵文
待售/李晏禎
「樹就親像是我們的囡仔啊,要好好照顧才會長得好,其實種什麼都一樣啦,但有時候也不一定……」為何當時叔叔突然對她說了這句話的印象已有些模糊,這句話卻在她心中烙下了一個極鮮明的印象;他靜靜的抽著菸沒有再說下去,於是這句話變成了一層淡淡的煙霧,總籠罩在她腦海中的一角。山上的務農家庭栽培著果樹為收入來源,減枝、稼接等,雖不一定親力親為,卻都還記憶猶新。
她婚後搬到市區去,丈夫在業餘喜歡投資樹木的買賣。那塊地並不遠,每次她騎車經過,都會看到那被紅色尼龍繩和竹子格畫出的地,其實一開始並沒有,但因為離市區近,為了避免人踏入或攀折才設立的,不及兩米高的一棵棵樹苗望過去幾乎一樣高,嫩綠的葉子掛在枝頭上尚不能成蔭,只是像個軍隊般既整齊,又有剃過平頭的青澀姿態。
***
「林東棠,剛剛老師講到哪裡了?」那個叫東棠的小男孩,心不甘情不願地慢慢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旁邊坐著風紀股長:她總是考第一名,桌上放了一本補習班的資優教材,對她來說現在的進度太簡單了,看到老師走了過來,她皺眉瞪著東棠,他才把手上的筆丟還給她,這已經是今天第三次老師喊他的名字。老師將目光轉向跟坐東棠對面隔空玩起來的同學,他立刻喊冤到「老師是他先開始的……」
「上課要認真聽講,別人不專心你也不要被影響,不然還要重新學習一次不是很花時間嗎?。」
大概是有過動的傾向吧,他午睡的時候總是動來動去,不然就掀開同學的外套,老師將他叫到後面去訂正小五數學,他認真了五分鐘,然後就又從座位想跑到外面玩了,她叫他坐下問他:
「訂正完了沒?」
「還沒。」他露出靦腆又有點狡猾的表情訕訕地笑了。
「訂正完了才可以做別的事,而且現在是午休不可以出去,會吵到別的同學。」
「可是我不會。」像是雙關般他不斷重複這句話宛如一隻鸚鵡。
像是聽到一句響噹噹的關鍵句,當聽到學生承認他不會時,身為老師,就是要用各種方式引發學生的興趣,再教導各種知識與學問,她在心中燃起了一小撮振奮的火花。「沒關係啊,老師可以教你……像這個面積的話,就把半徑帶入公式……」這次他撐了比較久,大概十分鐘吧,思緒已經開始放空,空洞的眼神望著窗外,她停止教學。
「好無聊喔,老師為什麼我們要學這個。」他流露出撒嬌意味的彆扭。
「因為之後會越學越難,所以現在要先打好基礎啊,很多基礎的東西都比較無聊啊。」
「那之後學得越來越難能幹嘛,很多東西以後不是用不到。」
「你可以變成專家啊,像是電腦工程師、科學家、醫生、老師或是大老闆喔,那東棠有沒有什麼夢想呢?」
「可以每天打籃球、騎腳踏車吧,我不想再唸書了。」
「如果對讀書沒什麼興趣的話,國中之後就可以學習比較技職的東西啊,像是餐飲、汽修還是設計啦等等,但基礎還是很重要喔。」她又舉了實際生活的例子。
「恩。」他靜靜的陷入短暫沉默,黑溜溜的瞳孔閃爍著,像隻野生未馴的小獸,那瞬間她像是被排除在某個她不了解的小宇宙之外。
一直以來教育的目的都是要提升競爭力,從來她也相信只要不斷進步就能更接近幸福,至少現在她就很幸福。但有時她也跟孩子一樣迷惘幸福為何?
仰視像萬花筒般幸福的各種姿態,使人眼花撩亂。
***
今天有人買走的一整批庭園樹苗,那些樹苗被放倒在地上,根被包上了黑色的紗網包上了土,這些都是受完整照顧成長良好的優良品種,高度、樹形、顏色,都接臻完美,他們也許會被賣到造景庭院、花園裡繼續被照顧,也許會成為新興建區的綠景。有些因為後來長的不是很好,但也被分級打包走了。
那份矛盾在她心中從未散去,在叔叔過世之後,田產也慢慢變賣分家了,對於丈夫的事業她從未插手,只是會來看看這些樹,有時候他覺得這些樹也像她的孩子,基於這份理由她曾經想過希望他不要再經營這份事業,但終究又是一種過於感性的理想而顯得毫無根據且荒誕。
「噯,李老師,來看你們家的樹喔?」她鄰居兼山友,現在是高中英文補教老師,他們都喜愛自然。「欸,李老師,今年本來要去的那裏發生了森林大火,所以要改地點了。」不久,她的鄰居也趕著去上班了,下午五點半,華燈初上,水泥叢林高高低低分布錯落著人生的各種姿態……
大火,她喃喃自語著,那種自然法則是否反倒是幸福的呢?至今仍然沒有答案。
不久這片土地又要種上一批新的嫩枝了呢。
樹/魚國
樹影枒杈歧出,斑駁與破碎的裝點在石版地面;深夜無人的公園,樹幹附折彎曲,枝葉交錯悉窣,彷彿有人躲在暗處,微弱的顫抖。
她感覺山桑的血,正從他胸口綻裂的皮肉裡一直流向她。黑褐色的濃血如攀伏的蔓枝,由半掩的門縫慢慢的滲出,有如植物般向陽的本能,感應著些許的光影,一階一階的往下爬行,依著牆緣,從五樓爬到一樓。隨著山桑生命逐漸的消逝,血液漸緩而慢的遲頓下來,終於,在她摩托車的前輪底下,停住了腳步。
剝蝕的枝條伸出冰冷的手,輕拂過她心中陣陣的悸動。她依然害怕,山桑那張慘死蒼白的臉,身體不自然的扭曲,手裡緊握住,他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口氣。
鳴笛聲由遠至近,在附近驟然的歇住。無線電和對講機開始嘎吱的交談,炫轉的警示燈,將鋒利的雙眼掃進每一個角落。
肥碩的樹身,藏不住她纖弱無力的身驅,警犬往錯雜的樹蔭中低吼了幾聲,腳步便延著血跡本來要去的路逕走來。
「小姐,這麼晚了妳在這裡幹什麼?」
「我沒帶到鑰匙,我在等我男朋友,他等一下就回來。」
「妳在這裡多久了。」
「剛剛才到。」
「有沒有看到什麼可疑的人從這裡經過?」
「沒有。」
「那棟公寓發生兇殺命案,妳自己要小心一點,沒事趕快回去。」
「好的,謝謝。」
警犬繼續在四周猛聞,不過,再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警方昨日在一家網咖,逮捕到一個月前公寓兇殺案的兇手。兇手是為男性,年約30多歲。據了解,他因不滿死者生前與女友之間過於親密的行為,因而痛下毒手。是否有共犯,警方正在著手調查。以上報導由大樹廣播電台為您編輯報導,下回整點敬請準時收聽大樹新聞。大樹廣播電台是您永遠的好朋友。」輕柔的小提琴聲夾雜些許拉扯似的雜音,從掛在樹幹上的收音機裡傳出。
她慢跑的穿過公園,噓喘的坐在矮樹旁的石椅上,右肩撞上剛修剪過的椏梗,隔著單層的衣料刺痛了她。從這個位置,可以很清楚的看見,包裹在公寓四周的黃色封條也已拆除。她走向那日血跡停滯的地方,吃力的推起摩托車,後輪在晨曦微薄的巷道裡,留下一道看不見的黑影。
殘缺者的榮耀與孤獨/陳介緯
從出生至今,最近是我最風光的時候了,就算死了還是很風光。
每天總有絡繹不絕的遊客搶著跟我拍照,甚至強行與我擁抱,當然,我一向不會拒絕。這麼說你可能會覺得我很狂傲,但是我真的很紅,遠渡重洋特地跑來找我的人不在少數,也有飯店沒經過我同意擅自用我的名字命名,一直到最近,還有一群人特地在我的屍體前面辦婚禮,不信的話去翻報紙吧!
看我現在這麼受歡迎,你可能不會相信,在我出生後的大半輩子,其實活的很自卑,是的,很自悲。年輕時,朋友們大多都身強體壯,什麼大颱風正面迎來,眉頭也不會皺一下,我雖然高大,卻外強中乾,空虛的身體讓我備受譏諷,這些屈辱,讓我常常想死了算了,然而,我沒死成,那些使我備受羞辱強壯朋友們卻先死了。
有人看上了朋友們剛強的身體,陸陸續續殺了他們,是的,他們因為強壯的身體送了命,剩下我這個殘破的身體沒人看上眼,反而活了下來。
換我風光了,卻也沒機會向朋友們炫耀了,我孤獨的很,比以前更想死了。
老天聽到我的招喚,一個雷擊讓我送了命,我終於可以進去附近的斑駁鐵塔,跟老友相聚了,那些看見我的屍體,而為我惋惜的朋友們,不需要我嘆息啦,如果真的要,就為當年,被你們殺掉的數十萬個朋友懺悔吧!
忘了自我介紹,我真正的名字你們沒興趣,你們習慣叫我阿里山神木。
吊樹者遺囑之失敗者的烏托邦/舒妍
30歲的吊樹者H先生其實是個優秀的人,如果對「優秀」有不同定義的話。
***
「最令你感到幸福的時刻是什麼時候?」
「失業這三個月,每次面試完後在咖啡廳呆坐一下午,然後回家在客廳裡轉台到深夜,還有每天唯一的事是投履歷。」
「最令你感到驕傲的事是什麼?」
「不具有任何專長。」
「影響你最深的人是誰?」
「我想是我的父母,他們一生追求一份安穩的工作,然後總是打零工,並且說那都是因為有了我。」
「你認為自己有什麼的缺點嗎?」
「有時候會想太多,以為自己可以為社會貢獻些什麼。」
「聊一下你的學習經驗。」
「國中唸書;高中唸書;大學社團、打工、夜烤、夜唱、夜衝、翹課、抗議學校的政策;研究所兼職和全職工作、抗議政府的政策。」
「你的人生理念是什麼?」
「『過一天算一天』我的座右銘。」
***
「你有朋友嗎?」
「不多。」
「有喜歡做的事嗎?」
「睡覺、看電視和玩online game。」
「沒有戶外的活動嗎?」
「沒有。」
「你的個性是怎麼樣的啊?」
「冷漠、懶散、善於說謊和食言。」
「那……你覺得我怎麼樣?」
「跟其他人差不多。」
「你……會想跟我交往嗎?」
「再看看吧。」
「你對婚姻的看法怎樣?」
「雙方都要有經濟能力,方便隨時可以離婚。」
「小孩呢?」
「是很好發洩情緒的管道。」
「那……性呢?」
「婚前絕對不能有性行為。」
「我喜歡你的觀點。」
「我覺得我們可以嘗試一個失敗的婚姻。」
***
「生日快樂!」
「嗯。」
「什麼時候回家?」
「回家做什麼?」
「你認為可以幾個月不回家也不打電話嗎?」
「我要找工作、還貸款,沒有時間應付家裡的事。」
「這是對父母說話的態度嗎?你書唸那麼多都唸到哪裡?」
「……」
「我希望你可以好好反省你的態度,不要以為長大了,翅膀硬了……。」
「……」
「你可以先回家,再慢慢找穩定的工作,不要去做那些五四三,你沒有專長不好找工作……。」
「最近有公司找我面試……。」
「好啦好啦,沒事的話可以回家,不然住外面很貴,聽到沒有?」
「嗯。」
***
「你做這份工作最大的問題是,對生命還抱有太多希望。我們需要的是沒有理想、沒有期待的人。」
「是。」
「我們希望你可以再考慮清楚是否要進我們公司,你現在有初步的能力,但我們要花費很大的心力培養你,你必須對成為失敗者有極大的使命感。」
「是。」
「好,那今天就先這樣,謝謝你來應徵。」
「謝謝。」
***
來賓196號,您的餐點好囉!請至櫃台取餐。
***
「最好不要去今晚的聚會,可是要想一個理由,可以想很多個理由,或是直接說我不想去,不太好,這樣他們就會知道我不想去。
這個紅燈停得太久,這裡的紅燈永遠都停這麼久,再不走他們可能會遇到我。
我應該快點去公車站,但是要去哪?回家嗎?不想回家,隨便,看哪班車來就去哪。
606回家的,要坐嗎?算了,反正已經開走了。走路吧,看看前面有什麼。我應該吃一些東西。
我剛剛也許說的不對,我應該這樣回應:我不想舒服,我想更刺激。為什麼他們說我存有太多希望?我應該消極一點。
所以我今天根本不可能去聚會,應該留在家裡。
昨天那個女孩會想見我嗎?我應該約她,跟她說或什麼也不跟她說,她不會在意。今天約的女人第一天就放我鴿子,或許這代表不應該認識。
為什麼要活著,不能自殺,不行,自殺太聰明。
S那麼積極也可以進烏托邦,為什麼我這個爛貨不行?或許他更努力的表現自己,不對,那一定會看起來太積極,他們要的是絕對消極的人。
該死!那放我鴿子的女人現在才打給我。
我該走了,但是要去哪?回家嗎?不想回家,隨便,看哪班車來就去哪。」
樹──傳承/玫瑰
老人躺在病床上,生命力隨著逐漸衰弱的心跳一點一點的流逝,蒼白而脆弱。
牽著那乾扁無力的手,男人的心狠狠地震了一下,這是他的父親!曾幾何時那個永遠挺直腰桿,天塌下來眉頭也不皺一下的父親,變成了這個模樣。
他想起小時候,自己總是要仰起頭,才能看見父親的臉。
那高壯的身影是那樣遙不可及,讓他既羨慕又嚮往,想著要趕緊長高長大,才能父親的腳步。
可慢慢長大了,父親不再神聖而不可侵犯,就像所有的男孩一樣,在他心裡多了分競爭意識,「超越父親」成為生命中必備的一項挑戰。
頂嘴、挑釁的次數越來越多,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感情淡了,關係也疏離了。
有好幾次他在夜裡起床,看見父親望著相簿嘆氣,他知道自己有些太過,但「對不起」三個字,怎麼也說不出口。
後來出了社會,親子關係更加惡化。
他拒絕接受父親的庇蔭,當朋友口中不知民間疾苦的少爺,母親說他不知好歹,而父親一如既往的沉默,只是在他離開的那晚,於陽台上整整抽了一夜的煙。
離開家後,擺脫父親陰影的他沉浸在追逐成功的喜悅中,幾乎不曾想過回來,反正家裡有父親顧著,什麼也不用擔心。
父親,是一棵最挺拔的樹,足以支撐家裡所有的問題,只是他忘了,人總有年邁的一日。
心電圖上的訊號漸漸微弱,男人的呼吸也急促了起來,他似乎回到了孩提時,茫然而不知所措,可那雙堅定牽著他前進的手,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氣。
忽然,老人的雙眼猛然一睜,看著兒子流露出異樣的光彩,如柴般的手指緊緊一握,「長大了,以後這個家就靠你了。」
在驟然響起的機械聲中,男人流下了眼淚,他終於站到了和父親同樣的高度,卻發現肩膀好重好重。
第二天早上,一個綁著馬尾的小女孩哭著衝入屋哩,拉著正在看報的爸爸嗚嗚的哭了起來。
「樹樹死掉了啦!」小女孩指著不知何時枯萎的老榕樹,眼淚撲簌簌直掉。
「樹並沒有死喔!」年輕的爸爸笑了笑,抱起女兒往另一個方向看那裏聳立著另一棵枝葉茂密的榕樹,「妳看,那棵老樹雖然死了,但從它的根長出的新樹卻已經成長茁壯,這就是生命的傳承。」
就像小樹接續老樹的責任,有一天妳也會接替我的責任,生生不息。
「樹就親像是我們的囡仔啊,要好好照顧才會長得好,其實種什麼都一樣啦,但有時候也不一定……」為何當時叔叔突然對她說了這句話的印象已有些模糊,這句話卻在她心中烙下了一個極鮮明的印象;他靜靜的抽著菸沒有再說下去,於是這句話變成了一層淡淡的煙霧,總籠罩在她腦海中的一角。山上的務農家庭栽培著果樹為收入來源,減枝、稼接等,雖不一定親力親為,卻都還記憶猶新。
她婚後搬到市區去,丈夫在業餘喜歡投資樹木的買賣。那塊地並不遠,每次她騎車經過,都會看到那被紅色尼龍繩和竹子格畫出的地,其實一開始並沒有,但因為離市區近,為了避免人踏入或攀折才設立的,不及兩米高的一棵棵樹苗望過去幾乎一樣高,嫩綠的葉子掛在枝頭上尚不能成蔭,只是像個軍隊般既整齊,又有剃過平頭的青澀姿態。
***
「林東棠,剛剛老師講到哪裡了?」那個叫東棠的小男孩,心不甘情不願地慢慢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旁邊坐著風紀股長:她總是考第一名,桌上放了一本補習班的資優教材,對她來說現在的進度太簡單了,看到老師走了過來,她皺眉瞪著東棠,他才把手上的筆丟還給她,這已經是今天第三次老師喊他的名字。老師將目光轉向跟坐東棠對面隔空玩起來的同學,他立刻喊冤到「老師是他先開始的……」
「上課要認真聽講,別人不專心你也不要被影響,不然還要重新學習一次不是很花時間嗎?。」
大概是有過動的傾向吧,他午睡的時候總是動來動去,不然就掀開同學的外套,老師將他叫到後面去訂正小五數學,他認真了五分鐘,然後就又從座位想跑到外面玩了,她叫他坐下問他:
「訂正完了沒?」
「還沒。」他露出靦腆又有點狡猾的表情訕訕地笑了。
「訂正完了才可以做別的事,而且現在是午休不可以出去,會吵到別的同學。」
「可是我不會。」像是雙關般他不斷重複這句話宛如一隻鸚鵡。
像是聽到一句響噹噹的關鍵句,當聽到學生承認他不會時,身為老師,就是要用各種方式引發學生的興趣,再教導各種知識與學問,她在心中燃起了一小撮振奮的火花。「沒關係啊,老師可以教你……像這個面積的話,就把半徑帶入公式……」這次他撐了比較久,大概十分鐘吧,思緒已經開始放空,空洞的眼神望著窗外,她停止教學。
「好無聊喔,老師為什麼我們要學這個。」他流露出撒嬌意味的彆扭。
「因為之後會越學越難,所以現在要先打好基礎啊,很多基礎的東西都比較無聊啊。」
「那之後學得越來越難能幹嘛,很多東西以後不是用不到。」
「你可以變成專家啊,像是電腦工程師、科學家、醫生、老師或是大老闆喔,那東棠有沒有什麼夢想呢?」
「可以每天打籃球、騎腳踏車吧,我不想再唸書了。」
「如果對讀書沒什麼興趣的話,國中之後就可以學習比較技職的東西啊,像是餐飲、汽修還是設計啦等等,但基礎還是很重要喔。」她又舉了實際生活的例子。
「恩。」他靜靜的陷入短暫沉默,黑溜溜的瞳孔閃爍著,像隻野生未馴的小獸,那瞬間她像是被排除在某個她不了解的小宇宙之外。
一直以來教育的目的都是要提升競爭力,從來她也相信只要不斷進步就能更接近幸福,至少現在她就很幸福。但有時她也跟孩子一樣迷惘幸福為何?
仰視像萬花筒般幸福的各種姿態,使人眼花撩亂。
***
今天有人買走的一整批庭園樹苗,那些樹苗被放倒在地上,根被包上了黑色的紗網包上了土,這些都是受完整照顧成長良好的優良品種,高度、樹形、顏色,都接臻完美,他們也許會被賣到造景庭院、花園裡繼續被照顧,也許會成為新興建區的綠景。有些因為後來長的不是很好,但也被分級打包走了。
那份矛盾在她心中從未散去,在叔叔過世之後,田產也慢慢變賣分家了,對於丈夫的事業她從未插手,只是會來看看這些樹,有時候他覺得這些樹也像她的孩子,基於這份理由她曾經想過希望他不要再經營這份事業,但終究又是一種過於感性的理想而顯得毫無根據且荒誕。
「噯,李老師,來看你們家的樹喔?」她鄰居兼山友,現在是高中英文補教老師,他們都喜愛自然。「欸,李老師,今年本來要去的那裏發生了森林大火,所以要改地點了。」不久,她的鄰居也趕著去上班了,下午五點半,華燈初上,水泥叢林高高低低分布錯落著人生的各種姿態……
大火,她喃喃自語著,那種自然法則是否反倒是幸福的呢?至今仍然沒有答案。
不久這片土地又要種上一批新的嫩枝了呢。
樹/魚國
樹影枒杈歧出,斑駁與破碎的裝點在石版地面;深夜無人的公園,樹幹附折彎曲,枝葉交錯悉窣,彷彿有人躲在暗處,微弱的顫抖。
她感覺山桑的血,正從他胸口綻裂的皮肉裡一直流向她。黑褐色的濃血如攀伏的蔓枝,由半掩的門縫慢慢的滲出,有如植物般向陽的本能,感應著些許的光影,一階一階的往下爬行,依著牆緣,從五樓爬到一樓。隨著山桑生命逐漸的消逝,血液漸緩而慢的遲頓下來,終於,在她摩托車的前輪底下,停住了腳步。
剝蝕的枝條伸出冰冷的手,輕拂過她心中陣陣的悸動。她依然害怕,山桑那張慘死蒼白的臉,身體不自然的扭曲,手裡緊握住,他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口氣。
鳴笛聲由遠至近,在附近驟然的歇住。無線電和對講機開始嘎吱的交談,炫轉的警示燈,將鋒利的雙眼掃進每一個角落。
肥碩的樹身,藏不住她纖弱無力的身驅,警犬往錯雜的樹蔭中低吼了幾聲,腳步便延著血跡本來要去的路逕走來。
「小姐,這麼晚了妳在這裡幹什麼?」
「我沒帶到鑰匙,我在等我男朋友,他等一下就回來。」
「妳在這裡多久了。」
「剛剛才到。」
「有沒有看到什麼可疑的人從這裡經過?」
「沒有。」
「那棟公寓發生兇殺命案,妳自己要小心一點,沒事趕快回去。」
「好的,謝謝。」
警犬繼續在四周猛聞,不過,再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警方昨日在一家網咖,逮捕到一個月前公寓兇殺案的兇手。兇手是為男性,年約30多歲。據了解,他因不滿死者生前與女友之間過於親密的行為,因而痛下毒手。是否有共犯,警方正在著手調查。以上報導由大樹廣播電台為您編輯報導,下回整點敬請準時收聽大樹新聞。大樹廣播電台是您永遠的好朋友。」輕柔的小提琴聲夾雜些許拉扯似的雜音,從掛在樹幹上的收音機裡傳出。
她慢跑的穿過公園,噓喘的坐在矮樹旁的石椅上,右肩撞上剛修剪過的椏梗,隔著單層的衣料刺痛了她。從這個位置,可以很清楚的看見,包裹在公寓四周的黃色封條也已拆除。她走向那日血跡停滯的地方,吃力的推起摩托車,後輪在晨曦微薄的巷道裡,留下一道看不見的黑影。
殘缺者的榮耀與孤獨/陳介緯
從出生至今,最近是我最風光的時候了,就算死了還是很風光。
每天總有絡繹不絕的遊客搶著跟我拍照,甚至強行與我擁抱,當然,我一向不會拒絕。這麼說你可能會覺得我很狂傲,但是我真的很紅,遠渡重洋特地跑來找我的人不在少數,也有飯店沒經過我同意擅自用我的名字命名,一直到最近,還有一群人特地在我的屍體前面辦婚禮,不信的話去翻報紙吧!
看我現在這麼受歡迎,你可能不會相信,在我出生後的大半輩子,其實活的很自卑,是的,很自悲。年輕時,朋友們大多都身強體壯,什麼大颱風正面迎來,眉頭也不會皺一下,我雖然高大,卻外強中乾,空虛的身體讓我備受譏諷,這些屈辱,讓我常常想死了算了,然而,我沒死成,那些使我備受羞辱強壯朋友們卻先死了。
有人看上了朋友們剛強的身體,陸陸續續殺了他們,是的,他們因為強壯的身體送了命,剩下我這個殘破的身體沒人看上眼,反而活了下來。
換我風光了,卻也沒機會向朋友們炫耀了,我孤獨的很,比以前更想死了。
老天聽到我的招喚,一個雷擊讓我送了命,我終於可以進去附近的斑駁鐵塔,跟老友相聚了,那些看見我的屍體,而為我惋惜的朋友們,不需要我嘆息啦,如果真的要,就為當年,被你們殺掉的數十萬個朋友懺悔吧!
忘了自我介紹,我真正的名字你們沒興趣,你們習慣叫我阿里山神木。
吊樹者遺囑之失敗者的烏托邦/舒妍
30歲的吊樹者H先生其實是個優秀的人,如果對「優秀」有不同定義的話。
***
「最令你感到幸福的時刻是什麼時候?」
「失業這三個月,每次面試完後在咖啡廳呆坐一下午,然後回家在客廳裡轉台到深夜,還有每天唯一的事是投履歷。」
「最令你感到驕傲的事是什麼?」
「不具有任何專長。」
「影響你最深的人是誰?」
「我想是我的父母,他們一生追求一份安穩的工作,然後總是打零工,並且說那都是因為有了我。」
「你認為自己有什麼的缺點嗎?」
「有時候會想太多,以為自己可以為社會貢獻些什麼。」
「聊一下你的學習經驗。」
「國中唸書;高中唸書;大學社團、打工、夜烤、夜唱、夜衝、翹課、抗議學校的政策;研究所兼職和全職工作、抗議政府的政策。」
「你的人生理念是什麼?」
「『過一天算一天』我的座右銘。」
***
「你有朋友嗎?」
「不多。」
「有喜歡做的事嗎?」
「睡覺、看電視和玩online game。」
「沒有戶外的活動嗎?」
「沒有。」
「你的個性是怎麼樣的啊?」
「冷漠、懶散、善於說謊和食言。」
「那……你覺得我怎麼樣?」
「跟其他人差不多。」
「你……會想跟我交往嗎?」
「再看看吧。」
「你對婚姻的看法怎樣?」
「雙方都要有經濟能力,方便隨時可以離婚。」
「小孩呢?」
「是很好發洩情緒的管道。」
「那……性呢?」
「婚前絕對不能有性行為。」
「我喜歡你的觀點。」
「我覺得我們可以嘗試一個失敗的婚姻。」
***
「生日快樂!」
「嗯。」
「什麼時候回家?」
「回家做什麼?」
「你認為可以幾個月不回家也不打電話嗎?」
「我要找工作、還貸款,沒有時間應付家裡的事。」
「這是對父母說話的態度嗎?你書唸那麼多都唸到哪裡?」
「……」
「我希望你可以好好反省你的態度,不要以為長大了,翅膀硬了……。」
「……」
「你可以先回家,再慢慢找穩定的工作,不要去做那些五四三,你沒有專長不好找工作……。」
「最近有公司找我面試……。」
「好啦好啦,沒事的話可以回家,不然住外面很貴,聽到沒有?」
「嗯。」
***
「你做這份工作最大的問題是,對生命還抱有太多希望。我們需要的是沒有理想、沒有期待的人。」
「是。」
「我們希望你可以再考慮清楚是否要進我們公司,你現在有初步的能力,但我們要花費很大的心力培養你,你必須對成為失敗者有極大的使命感。」
「是。」
「好,那今天就先這樣,謝謝你來應徵。」
「謝謝。」
***
來賓196號,您的餐點好囉!請至櫃台取餐。
***
「最好不要去今晚的聚會,可是要想一個理由,可以想很多個理由,或是直接說我不想去,不太好,這樣他們就會知道我不想去。
這個紅燈停得太久,這裡的紅燈永遠都停這麼久,再不走他們可能會遇到我。
我應該快點去公車站,但是要去哪?回家嗎?不想回家,隨便,看哪班車來就去哪。
606回家的,要坐嗎?算了,反正已經開走了。走路吧,看看前面有什麼。我應該吃一些東西。
我剛剛也許說的不對,我應該這樣回應:我不想舒服,我想更刺激。為什麼他們說我存有太多希望?我應該消極一點。
所以我今天根本不可能去聚會,應該留在家裡。
昨天那個女孩會想見我嗎?我應該約她,跟她說或什麼也不跟她說,她不會在意。今天約的女人第一天就放我鴿子,或許這代表不應該認識。
為什麼要活著,不能自殺,不行,自殺太聰明。
S那麼積極也可以進烏托邦,為什麼我這個爛貨不行?或許他更努力的表現自己,不對,那一定會看起來太積極,他們要的是絕對消極的人。
該死!那放我鴿子的女人現在才打給我。
我該走了,但是要去哪?回家嗎?不想回家,隨便,看哪班車來就去哪。」
樹──傳承/玫瑰
老人躺在病床上,生命力隨著逐漸衰弱的心跳一點一點的流逝,蒼白而脆弱。
牽著那乾扁無力的手,男人的心狠狠地震了一下,這是他的父親!曾幾何時那個永遠挺直腰桿,天塌下來眉頭也不皺一下的父親,變成了這個模樣。
他想起小時候,自己總是要仰起頭,才能看見父親的臉。
那高壯的身影是那樣遙不可及,讓他既羨慕又嚮往,想著要趕緊長高長大,才能父親的腳步。
可慢慢長大了,父親不再神聖而不可侵犯,就像所有的男孩一樣,在他心裡多了分競爭意識,「超越父親」成為生命中必備的一項挑戰。
頂嘴、挑釁的次數越來越多,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感情淡了,關係也疏離了。
有好幾次他在夜裡起床,看見父親望著相簿嘆氣,他知道自己有些太過,但「對不起」三個字,怎麼也說不出口。
後來出了社會,親子關係更加惡化。
他拒絕接受父親的庇蔭,當朋友口中不知民間疾苦的少爺,母親說他不知好歹,而父親一如既往的沉默,只是在他離開的那晚,於陽台上整整抽了一夜的煙。
離開家後,擺脫父親陰影的他沉浸在追逐成功的喜悅中,幾乎不曾想過回來,反正家裡有父親顧著,什麼也不用擔心。
父親,是一棵最挺拔的樹,足以支撐家裡所有的問題,只是他忘了,人總有年邁的一日。
心電圖上的訊號漸漸微弱,男人的呼吸也急促了起來,他似乎回到了孩提時,茫然而不知所措,可那雙堅定牽著他前進的手,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氣。
忽然,老人的雙眼猛然一睜,看著兒子流露出異樣的光彩,如柴般的手指緊緊一握,「長大了,以後這個家就靠你了。」
在驟然響起的機械聲中,男人流下了眼淚,他終於站到了和父親同樣的高度,卻發現肩膀好重好重。
第二天早上,一個綁著馬尾的小女孩哭著衝入屋哩,拉著正在看報的爸爸嗚嗚的哭了起來。
「樹樹死掉了啦!」小女孩指著不知何時枯萎的老榕樹,眼淚撲簌簌直掉。
「樹並沒有死喔!」年輕的爸爸笑了笑,抱起女兒往另一個方向看那裏聳立著另一棵枝葉茂密的榕樹,「妳看,那棵老樹雖然死了,但從它的根長出的新樹卻已經成長茁壯,這就是生命的傳承。」
就像小樹接續老樹的責任,有一天妳也會接替我的責任,生生不息。
創作花園
分手/穆詳
靜默的對望之後,兩人幾乎同時開口:「我有話—--」
「好吧,」男人刻意表現風度,「妳先請。」
她感覺左邊的臉頰仍隱隱作痛,想起昨晚不知第n回激烈爭執,男人用來結尾的那一巴掌,宛如樂譜的休止符預告了這段戀曲今天將如何落幕。
「我們分手吧。」她說:「個性不合,你知道的……」
「什麼意思?」憤怒閃過男人臉上陰霾,但隨即變化,展露皮笑肉不笑,揉雜多種情緒的恐怖風景。
挨了那一巴掌,她屈辱的從男人住處奪門而逃。拜託,千萬別要求復合!她心裡哀鳴,其實還沒拿定主意。
「無所謂,我原本要說……」男人輕聲冷笑。「昨晚,累積好幾期的樂透彩券,獨得巨額獎金的幸運兒終於誕生……」
她緊盯著男人,似乎頗為訝異。根據今日媒體報導,開出頭獎的彩券行就位於男人住處附近。
「而我—--正是新出爐的億萬富翁!」說完,男人無視前女友愕然僵立,轉身便走。
「怎麼會……」她喃喃自語,繼而謹慎的將手探入褲袋。
褲袋的深處,藏著一張彩券,選號和頭獎全數相符。純屬偶然,是她昨晚約會之前,心血來潮在男人家巷口買的。「怎麼會……這般幼稚?」
確認了彩券還在身邊,她禁不住笑出聲來。
謀殺,其實很容易/雪蝶
謀殺其實很容易。
即使沒有殺意,依然能殺人。
那時候我有一群好哥兒們,每日放學書包一拎便往球場跑。
當中有一人叫李,是我們的頭頭,他和我從小就是鄰居,感情非常好。
「阿木!」
事發當天,我們一如往常來到球場打球,其實李的籃球沒有我好,是我讓他成為頭兒的,所以在各方面上,他總是讓我三分。
其實我是無妨,比較希望他能夠別老是什麼都詢問我的意見,期望他能更獨立點。
那時候我根本不知道原來彼此心距是如此遙遠,遙遠到,原來我根本和李不熟,就像李始終無法明白我真正想法。
我早該發現的,我早該發現打籃球時三天兩頭我就會被李那隊的人撞到或絆倒是有意圖的,是我不聽勸,天真的把大家都當成好朋友。
李的腳橫過來,看似不小心地從我腳後勾到,連他自己也跌倒。一屁股坐摔地板,尾椎傳來的劇痛惹得我齜牙咧嘴。
「沒事吧?」
李爬起來,還不待我說什麼,伸手便將我往上拉,登時痛得我揮開他的手。
「尾椎……」
冷汗直冒,聽見李尋找手機打電話叫救護車。事後想想,或許當時我抬頭去看他時,會發覺他的眼神有多冰冷;當時我若能夠仔細去聽,會發覺他的聲音有多鎮定。
半身不遂,這是當下完全無法聯想到的辭彙,卻由十年前那場籃球開始,註定要與我走過一生。
李沒有來探望我,在我住院那段期間;李沒有來看過我,在我沮喪那段期間。
始終我都沒有怪李害我跌倒,卻無法諒解他不明白我的心意。
隨著時間過去,李完全與我失連,手機、家裡都打不通,朋友們也不願提起他。儘管,起初他們有打算強迫李過來,但我卻婉拒了。
可笑的以為,婉拒他們壓著李來,就可以婉拒事實,婉拒我已開始察覺的事實。
前月,我遇上了李。
在捷運月台上。
李一開始有些不知所措,但我第一句話就是:「我原諒你。」
李說,他嫉妒我的一切。
嫉妒我的成績、嫉妒我的體育細胞,他說,他覺得我總是在讓他,而這使得他更加自卑。
害我撞到脊椎前不久,他跟喜歡的女生告白,那女生卻回絕了。當時李沒告訴我原因,這次的巧遇,他說,那女生說她喜歡的人是我。
謀殺其實很容易,即使沒有殺意。
李殺了我下半輩子與前程,而當我坦承我的想法時,我殺了他的心。
留給他無限內疚。
我的夢想/鍾曉菲
1
很久以前,阿智跟我說,他的夢想就是當超人,當時我聽了便取笑他:「這種事情又不是你來決定的,你以為超人這麼好當嗎?你有特異功能嗎?」我輕輕地在他頭上敲了一下,然後告訴他:「我們還是一起算數學吧!至少算數學會有結果,至少算一算可以確保成績穩定,而且比起當超人這種摸不著邊際的想法還要實在。」我笑了,然後看著他,他也笑了,但在他的身後撒下了一片美麗的午後斜陽,彷彿夢境。
在那個時候,我覺得阿智是超人,好像會飛。
好像不是只會飛,而是生出了一種名為「勇氣」的根。
阿智總是這樣傻傻地笑著,然後對著天空發呆,並告訴我:「我的夢想就是當超人。」
對於務實的我來說,阿智是一個很特別的朋友,因為我很討厭成天幻想的人,但阿智和別人不一樣,當他這麼說話時,我覺得他似乎在告訴我一件他真的會做到的事情,而不是班長常常在大家面前說:「我成績好,以後會當總統,你們要聽我的。」那樣。
我討厭班長,他常常炫耀自己,且自我感覺良好。
但我偏偏是個懦弱的人,當班長叫我們做什麼事情時,我只會乖乖地做著,因為他成績比我好。(好像心裡有一把尺,它教導我,成績好的人就是老大,而我們這些成績普普通通的懦弱者注定失敗,只能躲在老大身後苟延殘喘。)
因為我的懦弱,因為阿智的傻話,我突然相信著,阿智可能會成為一位超人。
2
那天上課時寫作文,題目就叫做「我的夢想」,我寫了「數學老師」,我看見坐我前方的班長寫「偉大的總統」、坐我後方的小美寫了「鋼琴家」、我右邊的小華寫「像居里夫人一樣的科學家」、坐我左邊的阿智寫「醫生」。
「阿智,你怎麼不寫超人?醫生感覺好市儈哦!真不像你!」我問。
「因為這樣寫,老師一定會以為我是神經病,然後通知我媽,叫我媽多多注意我。」
「不會啊!我覺得,如果你寫了超人,我會很佩服你的勇氣,因為你敢寫出來,而且當超人聽起來很酷啊!反正這只是一篇作文。」
阿智突然笑了,便轉頭看著天空說:「我是真的想當超人啊!」
「什麼意思?」
「我想當一個善良的精神科醫生,而我覺得,這樣的人,是超人。」
3
三周之後,作文本發回來了,我跟阿智借了作文本來看,看完之後,我全身顫抖。
事隔多年,我仍記得阿智在作文本上寫著,有一天,他跟著爸爸陪媽媽去看精神科時,醫生對著爸爸說:「你就放棄吧!因為她是好不起來的。」那時阿智的爸爸情緒非常激動,因為他們已經看了好幾年的醫生了,而那位醫生每次都告訴他們:「只要繼續吃藥,病,就會好起來。」但那天下午,醫生竟然用一種冷漠的表情說出「放棄」這兩個字。
阿智說,當他們走出看診室時,好像世界失去了光一樣,整個胸口都要裂開了。
爸爸當時牽著媽媽的手,走到旁邊的長椅上休息,而阿智就站在爸爸媽媽的身後,看著那兩人融在一起時那一團巨大的黑影,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口。
從那天之後,爸爸就不再說話了,而阿智也沒力氣再說話了。
但阿智告訴自己,即使病,一輩子都不會好,只要那位醫生給病人一個希望,給家屬一絲微光,這樣的病即使痊癒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病人和家屬就會永遠相信,終究會有好起來的那一天。
4
作文本上的最後一段是這樣的:
即使我知道,那是善意的謊言,但如果可以讓更多的人帶著勇氣平安快樂的活下去,我願意當這樣一位善良的精神科醫生,對我而言,奇蹟是存在的,只要永遠相信有希望,醫生就是我心中最完美的超人。
另類報復/華胥之女
他喜歡賭博。
每當他從哭泣的妻子身上搶走最後的買菜錢後,他總是習慣跑到賭場大賭特賭一番。雖然每賭必輸,但好賭成性的他依然感到樂此不疲,欠下的賭債也越來越大。
終於有一天,四處躲債的他被賭場小弟逮個正著,毫不留情把他痛打一頓。
「臭女人,妳是怎樣?林北叫妳把錢交出來是聽不懂嗎?」每當他的妻子帶鮮花和水果來看他時,男人總免不了大吼大叫。
「妳帶這些東西來有什麼用?沒有錢,我什麼都做不了!」
他的妻子完全不理睬他的咆哮,將鮮花放入洗淨的水瓶後,便逕自提著水果籃準備離開。
離去前,她不忘回頭瞥了男人一眼。
那是一抹冷淡、嘲諷的笑容。
「妳、妳給我回來!現在翅膀硬了想飛是吧,我偏不讓妳走!」
在男人發洩滿腔怒火的同時,他發現身邊有一名小女孩一直盯著他看。
「看什麼看!小心我把妳抓去賣!」
這一句話,嚇得小女孩直往旁邊的母親靠去。
「媽咪,那個叔叔好兇。」
「蛤?」女子往男人的方向望去,嘆了口氣後,便趕緊收拾東西並催促小女孩快跟上。「妳也看見啦?」
「說實在的,他也真是賭性堅強,都搞成這樣了,滿腦子就只想賭博,如果我是他老婆,大概也會做出一樣的事吧。」
「什麼事?」小女孩好奇地看著母親。
「就是每年清明掃墓時都不燒半張紙錢給他啊!」
彼名/穆詳
朋友都說他名字頗富文藝氣息,因此當他開始向報社投稿,偶而獲得採用的數篇文章全部以本名發表。這樣子勤奮地寫了幾年,雖說遭到退稿的比例仍遠高於順利刊登,創作的過程卻也總是令他樂在其中。
某日,熟識的朋友毫無來由地向他道賀:「恭喜,恭喜!」欸,喜從何來呢?「恭喜你參加某縣文學獎比賽得到優勝呀!」
「可我根本沒報名……」他急忙查閱了得獎名單,才發現有位參賽者取的筆名跟他的真實姓名湊巧雷同。
儘管和他共用名字的那個人旋即嶄露頭角,接連拿下許多重要的獎項,但他僅當做一樁趣聞,窩在屬於自己的角落悠閒地旁觀。畢竟,兩人寫作風格大相徑庭,嚴格說來也實在無從比較。彼此素無往來,直到—--對方將近年得獎作品集結出書以後,幾個狂熱的書迷不知何故擅闖他經營的部落格,並撂下「山寨版、學人精」這般侮辱的辭彙加以騷擾。
好話說盡,勸也勸不聽。無計可施的他設法連絡「那個人」,指望同名之緣的這位文壇新秀能公開澄清,化解誤會。不過,循各種管道寄發的信件悉數付諸東流,毫無半點回音。
前不久投稿的雜誌社要求他另取筆名,以免造成讀者混淆。尤有甚者,連身邊的朋友竟也懷疑他早先發表的部分傑作,其實只是掠人之美。該怎麼辦呢?愈想愈心煩,宛如陷身泥淖。
最終,他毅然做出決定,那就是—--努力創作精彩的文章,絕不坐視重要的名字被別人輕易奪去!
石頭/魚國
我,今年17.6歲,身高163.8公分,體重66+-1.5公斤,擁有如白雪公主般白皙的皮膚,只要輕輕微笑,左邊的臉頰就會出現一個很深的酒窩,瀏了一頭過肩的長髮,大致上看來,我是個還蠻討人喜歡的胖女孩。
一星期前,應該是上星期二吧,那天是雨天,而且雨還不小,凹凸不平的柏油路上積了一灘灘的黑水,連人行道上的磚塊都變成浮在水上的浮板,一不小心踩到的話,有可能會跌倒,就算沒跌倒,襪子和鞋子也會被濺得又髒又濕。
我站在停滿機車的騎樓下等雨停,最後一個看到我的人是二甲的吳柏霖,我們在同一家補習班補英文。當然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偷偷從我背後經過的,我一直覺得他在暗戀我。
他們說我失蹤了,從那天晚上開始,我就一直沒有回家,沒跟任何人聯絡,手機也打不通。我就像落在路面上的雨水,隔天清晨便蒸發不見,只剩下少許零星深灰色的斑點。
「那天從補習班下課後,有人看到妳站在便利超商的門口,妳在等人嗎?」
「我不知道。」
這裡是醫院嗎,沒有我想像的那樣素白,連護士小姐都穿著粉紅色的制服,還套了一件滿是圖樣的小背心。要不是我的左手臂上掛著點滴,我可能會以為,這裡是某家廉價的旅館。而眼前的這位警察先生,也令我倍感意外,脖子的肉全都擠在僵硬的領緣上,變成一個放了好幾天的甜甜圈,緊貼在身上的制服繃得吱吱作響,黝黑的臉上凸起兩顆佈滿血絲的眼睛,說話時陣陣的尼古丁氣味往我臉上猛衝過來。
我失蹤一個禮拜又17個小時,沒有人知道這段時間我去了哪裡,做了些什麼事,為什麼不見,沒有人知道。
「記不記得妳站在那裡多久,有人來跟妳說話嗎?」
「我不知道。」
「妳知道這是什麼嗎,我們找到妳的時候,妳的手裡握著這塊石頭。」
石頭?這才不是是什麼石頭呢,這是一塊岩石,那是經過好幾百萬年的層疊和累積而成的,包含我所有的情緒和回憶。
這塊岩石是我從一座名叫彎刀嶼的孤島上拿到的,我常去那裡,但從來沒有像這次待這麼久。沒有人聽說過它,地圖上也找不到,從高空俯視,它就像一把尖銳的彎刀,所以我把它取名叫彎刀嶼。滿潮時,整座島會被浸在湛藍色的海水裡,漉濕的礁岩閃爍著的光澤,崎嶇而層疊,像狼嘴裡新生的銳牙,鋒利又噬血。我的膝蓋因此佈滿撕裂的瘡疤,暗紅色的血沿著小腿骨流向猶如山坡地的腳背,滲入了大拇指的指縫裡。我把雙腳泡進海水,但過濃的鹽分會扎得我不得不離開。不過這次我卻停了下來,不是因為不會痛,而是我看見,竟然有別人爬上了這座小島。
她靈活的避開了所有濕滑和可能會割傷她的地方,彷彿這座島是屬於她的,不是我的,甚至我還察覺到,她為它取了另外一個名字,叫彎曲的巧克力蛋糕,小島似乎也非常喜歡別人這麼叫它呢。
於是我決定,帶走這座島上屬於我的那一份,從此永遠的離開。
「同學,妳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癱入冰涼的棉被裡,撇過頭去,一刻都不願再看到,警察先生握在手裡的那塊,石頭。
怪。醫院/羽魚子
當我醒來,發現自己身在一個奇怪的地方──一個寬敞無比的室內空間,但卻是無比的擁擠,因為裡面充滿了病人、身穿白袍的醫生、像牙醫師的診療坐檯。尤其醫生和診療台佔大多數,他們一個個很有秩序的排著、每台儀器與儀器間距的擺放位置相當,像計算好的一樣、很有規矩。
雖然在視野上很乾淨、舒服,但依常理來說……怪詭異的。
當我正欣賞這奇異的壯觀景象時,突然衝出一個人與我擦肩撞上。
「喔!不好意思!」他道歉後,沒等我回應就匆匆離開了。
這時我瞄到旁邊診療台上的液晶螢幕,上面寫著「需做靜脈繞道手術」……,應該是剛才撞我那個人的檢查結果吧!
嗯!手術耶!不知為何心裡毛了一下。
突然有人拍了我的肩膀,轉頭一看,原來是媽媽。
「妳怎麼還在這裡?要手術了。」她睜大雙眼看我。
什麼?!我為什麼要手術?原來是我要做那個什麼「靜脈繞道手術」嗎?
不要……不要!我好怕,好痛喔!我怕痛!醫生應該會打麻醉針吧?
我只能任腦子想著莫名其妙的抱怨和害怕。
奇怪!為什麼?我不要做手術啦!不要……
想著想著,越來越害怕……我從來都沒做過什麼手術,放過我好嗎?
可是卻無法開口。
奇怪的是身體很自動的坐上診療座椅,我緊閉雙眼、不敢再往下想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來,側身。」醫生說。
看著站在一旁的媽媽,我乖乖側身。
醫生拿起在旁邊的手術刀,朝我的左小腿比了一下,接著他就下刀、從小腿肚開始往下直直的劃到腳踝。
我沒什麼感覺,呼!還好他真的有打麻醉針。
「這是試試看麻醉有沒有效。」醫生脫下口罩「妳先去旁邊走一走,等麻醉完全擴散再過來。」
等等!有沒有搞錯!你要我帶著傷口走來走去?是嗎?
雖然想著這樣的內容,但身體還是不由自主的起身離開了診療台。
我就這樣莫名的拖著左腳,一跛一跛的移動著。
而媽媽則在前方走得飛快……欸欸!這可是開放性傷口耶!真的不要緊嗎?媽?!媽媽!!
才不一會的時間,我就和她走丟了。
被遺棄了一樣,我找了一個位置坐下來……。
突然,我倒抽一口氣!
……一個斷了四肢的男人坐在我旁邊!!
「嗨!妳也來做手術嗎?」他朝我打招呼,只剩下肩膀的「手」在那使勁的晃著。
我……我好害怕,這裡是什麼地方?為什麼醫院會長這副模樣?
我腦子打結、心臟亂跳、慌亂的心思,根本沒注意這男人到底跟我說了些什麼。
只知道他嘴巴上下開闔著,不停的說著話、滔滔不絕,似乎我沒有回應他、他也無所謂。
看著他越說越起勁的樣子,我也不好意思打斷他,但我真的沒心思在你身上嘛……。
「欸,叫到我了,先過去啦!」他揮著肩膀跟我說再見。
看著他身體向前傾、用著比別人短好幾倍的小腳小手移動著,我頓時感到難過……好手好腳的我怎麼能體會這種痛苦?
於是我起身,繼續拖著有點麻痺的左腳,帶著稍微安撫的情緒繼續前進。
不知道怎麼走的,可能是我太認真回想那位先生失去手腳的不方便了,不知不覺來到了樓梯前,這樓梯白白淨淨的、似乎是刻意保養。
我一格一格的輕輕踏上階梯,深怕踩髒這階梯就會影想到整個完美畫面。
樓梯一旋一旋圍著中心繞著,雖然只靠一隻腳使力、沒有間斷,但我一點也不覺得累。
漸漸的光越來越刺眼,當我抬起頭──剩下不到十格的階梯,再往上望了望,有樣白白的東西在前方晃著晃著,好奇心驅使下一口氣衝到頂端……
「……!!!!」我倒抽一口氣,一個老阿嬤穿著白色薄紗沙晃著晃著……
我嚇到的不是因為她會飄,是因為她上吊。
因為光線的關係,我沒辦法看清楚阿嬤的臉……可是這光線一點也不刺眼啊!
怎麼有種感覺……好像是哀傷。
後來,我醒了……
「原來是夢……。」終於可以說話了,在夢裡真是不由自主。
伸起左腳、用手輕輕撫摸,一點感覺也沒有,是麻了。
我雙手壓著胸口,心臟跳得飛快……發現,一切的感覺都在。
就連……哀傷也在。
床舖底下/猴子貓
咚的一聲,像是某種物品從高處墜落,在地上旋轉兩圈滾進我的床鋪底下。因為覺得是錯覺,錯的東西是不值得去想像,你越去想,事情就會變得越具體,它的形狀,身材,毛髮也出現了。
我播放桌上的CD,鋼琴獨奏,打破沉默,耳朵深處響起了幾個緊密的音階,屋內還是一片靜謐,但那聲音又來了,「咚!咚!咚!」巨大連續的聲響,從黑暗的地窖中拖出自己的身體,接著,把ㄧ包內臟甩在地板上,兩顆眼球滾了出來,滾到我腳邊……
「Oh My God!」我幫他撿起眼球,蹲在床旁邊,靜靜的等他將內臟裝進肚子裡,喬好位置,即使身旁沒有其他的人,衣衫不整總是難看,因此,我把他扣得歪斜的鈕扣重新扣了一遍,再將兩顆眼球還給他。
「你媽呢?為什麼我找不到你媽?」他將眼球塞進眼窩裡,睜開雙眼看著我,大大地深呼吸。滿身酒味。
「她可能在隔壁房間的床鋪底下吧!」
「那我再去找找看!」
我換了另一張CD,蘇打綠的小情歌,但那聲音又來了,「咚!咚!咚!」這一回不知道會是什麼東西爬出來呢。
森林/袁皖君
子彈咻一聲飛過我的腮幫。
它在我驕傲堆起最後一抹我能預知的死亡微笑的肉腮上像擦亮火柴一樣,讓我感受到溫度。
我謝謝它。我謝謝子彈。我謝謝我明明不情願相信但最後我還是無可奈何的站在這戰壕已被深掘有如我當刻的墓穴土地上,要親吻著我指揮官被泥土塵封的鞋頭。
他叫我跪下。
我可以跪下嗎?我跪得下來我就等於是預知了命運嗎?還是我跟從著命運而行但這命運整體是他媽的那些我根本肉眼看不到的王八的遊戲?誰在操弄著你跟我現在站在這裡?
風今晚很強,那是有如一條我從未見過的傳說中的飛龍從死黑的夜空中繞過比鑽石更輝耀的金鱗如同跌撞的鋼索抽打經過了我的耳旁。風跟這黑森林對面那堆火光、戰友卸下了他們的頭盔,他們打算不要命但卻不是為了國家。
母親啊。我好怕。沒有人為了國家但我們都堆在這裡我們為了死亡。
母親,我不要再打仗了。妳叫他們把那聲音調小一點吧。妳叫他們把被褥弄柔軟些吧因為地上又濕又硬我怎麼睡?
母親啊。妳吞滅他們吧因為他們是蛆虫但他們居然會唱歌。我好怕。
我發狂的抱起了指揮官因為他要我衝去彼岸。但彼岸不是我的家。我的家才是我的家,可是我的家不會是我眼中的家,因為他們總是說遠方。
是的。他們總說遠方。
他們說要建立城與邦。但我要的是溫暖美好的後花園而這花園中最好有我的女人讓我進入她溫軟的身體內、讓我在她胸懷間延續我的存在。可是母親啊。我消滅了我的存在。因為這樣的遠方如此透明它讓我迷眩。我愛極了透明的不穩定。所以我消滅我自己的存在。
可是我沒有幸福過因為他們說要建制度、要建立規定、要進行冰冷並且不可以反對的教育、要殺滅我的人性。我的人性是我的詩篇雖然它從來不曾存在過,可是存在到最後也是一種消滅。我最後終於學會說著瘋子會說的語言。
母親,我要剪斷與妳之間的臍帶了。我現在死命抱著我的指揮官,他長得英挺,他充滿正氣,他永遠知道該怎麼做。他說:「我操你媽你現在還不往對面衝!」。
母親啊,我抱著他是要讓他明白我多麼愛他。我愛他的堅定並且他的謊話,我愛他背後那透明得讓我能高潮的理想國家。
火車窗邊吹來夕照伴隨輕盈的晚風。我選了窗邊坐下,打開了本Jostein Gaarder的《Slottet I Pyreneene》。這是傍晚的威馬火車站,他們穿著如死亡般的沉灰色衣衫、襯上令人恐懼的蠟黃的臉逃命似底擠上了火車廂。火車慢行。火車從來不停止它兇惡前進在鐵軌道上千萬種鎮壓,它強逼那兩條叉開的鐵軌禁聲地與它內凹的車輪子茍合。我恨透了這些無言。天空為什麼沉默而且容許火車載著滿滿一車廂的小丑站在車廂內幫著鐵輪子與鐵軌茍合。
我想流淚。我想流下滿滿一魚缸的眼淚然後灑在大地乾癟的肌肉上,如果你還願意稱那已失去彈性的肌肉為大地的話。可是,母親,我早就沒有魚缸。
天色今天有極不尋常的柔美粉雅,它像是一句漫不經心的謊話釘死在一塊充滿螞蟻的奶油蛋糕上。甜膩膩而螞蟻隻隻如餓狼。這是威瑪。母親,我在向妳喊話。這是威瑪而這些人來自家鄉他們飄在空中那惡臭的氣息以及鋪滿我耳鼻的死人之灰就要回家。
我想回家。這火車到底通向哪我沒看得清。屍首太多了因為這裡叫作天殺的威瑪。黃土地底下本來顯耀著榮光,有人淫笑著往寶座上面坐了一個滿盈但結果他腳下卻要屍骨成群。
我不懂這世界到底想要我怎麼樣?我效忠我最後會成為醜話,我背叛最後我回不了家。
火車轟隆轟隆轟隆,慢慢地它經過了小鎮上面最美的姑娘的家。朱紅瓦牆碧草在潔白的圍籬之內向我搖動擺蕩,最美的姑娘啊,我多希望我是騎在那高壯白馬上頭向妳投以英颯的一眼,讓我牽起妳柔軟的小手坐在我的前頭,我能完成妳的夢想給妳一個有著白胖寶寶滿地爬的家。沒有了國哪可能有家?我就在河川源頭幫妳先放下魚苗讓妳在河的下端有肥美的漁獲而挨不著餓。但最美的這位姑娘啊,有人這樣對我喊話,他們教我要放下槍,他們又要我拿起槍又要我放下槍,但我沒有心傷我只是非常迷惘,為何我就是怎樣放長雙眼依然看不到所謂的國與家?
歷史去了哪?我上過殿堂去找那幾位講話太過大聲的瘋子,瘋子們說歷史就是歷史本身的進化盡頭,未來就是未來火車上死去的乘客。那我問他們幸福去了哪?他們笑了,他們都瘋狂大笑了,他們倒在地上互相咬著對方的手來確定他們有沒有在做夢。瘋子們笑得讓殿堂的磚瓦都一片一片剝落。他們說:「你真是個瘋子!」
指揮官。報告指揮官,我是個瘋子。
我望著你,這裡就只剩我倆了。但你衣冠楚楚你戴滿勳章,你攀爬階梯你踩上了弟兄們被打到脫臼的肩胛,你站穩了高頭大馬而我要扶著你才不昏死過去,那我肯定是個瘋子,因為我還在聽你瘋狂的對我喊話:「我操你媽你還不往對面衝!」
我娘早就死啦。說完我也笑了。
雙眼糢糊了一陣子我雙眼突然閃了金光。那肥美的漁獲呀和我的姑娘。這裡不是威瑪,威瑪的死會是我永恆渴望的夢想。這裡比死還要可怕。因為這裡只剩下可怕。連死亡都不剩下。
我左手橫抱著指揮官,我向他喊話。我喊得他流了眼淚,大地的母親,我懷疑他是不是也開始想起了家?
我向他喊話我一直向他喊話,我說:「我操你媽你還不往對面衝!」
喧囂/林瑞麟
她洗好碗,處理完食餘,從廚房出來,直接進了房間。砰,房門被關上。今年的秋天來的早,季風一溜煙就逛到市區的大街上。入夜後風吹得更急,房裏的窗戶沒關密,風一束束地往房裏送。門像是被甩上的。
也好,他想。大哥的兩個孩子正哭得兇。門關上,可以換來一絲清靜。
梳妝鏡前,她卸下一身的束縛。他癱在床上,對著鏡子前那豐腴的胴體,什麼意念也沒有。
白天,哥哥、姊姊的小孩子都往這裏送,每天下班回家就是面對十幾口人,鬧哄哄的,連吃飯都得輪班。等他們都吃飽喝足了,回去了,還得善後。一切料理妥當,時間也晚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睡覺。
下了班,誰不想圖個清靜?但這個家儼然是個 PUB。可又不能不讓他們來,他想著,坐了起來,然後倒了下去。忽然覺得應該做點什麼事,於是,他雙手後仰,十指交錯,腹部一收,做起了仰臥起坐。一二一二,他默數著,放空。
「當初我們應該搬出去的,就因為你一時心軟,要和父母住,說什麼對老人家好有個照應,害得我們現在一點退路也沒有。想要換個大一點新一點的房子,得顧慮這顧慮那。」她不止一次作過類似的抱怨。搬家這件事他的確有點後悔,只是木已成舟。
可是,今夜她倒是維持著緘默。
她在梳妝檯拿一瓶乳液之類的罐子,旋開蓋子,俐落的擠了一坨油脂,讓白色的乳點迅速在臉部各處盤紮。她繃起臉,瞪大眼,抿著唇,然後雙手在臉部游移搓揉。
「尤其是你那個弟弟,一點都不像博士,禮貌都不懂,一個晚上就是拿著遙控器按來按去。四十幾歲了還不結婚,不知道要賴著我們到什麼時候。」她對他弟弟頗有意見。說起他的弟弟,他也有一肚子的不滿,「可是總不能趕他出去啊!」但他總會這樣反駁她。然後,她可以清點出一大堆舊帳。「呵,那天妳媽還問電費繳了多少錢?怎麼?有人想和我們分攤嗎?是你弟弟?你姐姐?還是你哥?把這裏當成公園還是遊樂場?不知道她每天唸的是什麼佛經,怎麼會我們怎麼做都是應該的…」諸如此類的話,會像錄音存證似的一股腦兒成了呈堂供證。
坐臥之間,他看見她靈巧的身手。她的頭部不時配合手部的節奏律動,動作雖快,卻沒有漏過任何一個細節。她拿著化粧棉,使勁的擦,臉上因而泛起了紅暈。他觀察過,她最近每天晚上重覆這些動作。他特地問了女同事,女同事說那叫卸妝。問題是,她平常並沒有上妝的習慣。事實上,她的皮膚皙白,出門前頂多在唇上捺點兒口紅。
咻地,他長吁一聲,躺在床上,然後喘著。風哮得更乖張了,在房內找不到出口而亂竄。冷。他翻身,下床,關了窗,堵了風。然後上床,拉起了棉被。
她卸完粧,洗了澡,平靜的躺了下來,睡了。她反覆演練這樣的動作,然後一絲不掛的入眠,像在套用某種數學公式。他看了看床頭櫃上的鬧鐘,十一點,房裏房外都靜了下來。
之後,他隱隱聽到她深睡的鼻息,於是捻了燈。黑暗中,他回想著她曾對他說的話。靜默成了最大的喧囂。
他怕她著涼,轉過身為她蓋上被,可是又被她拉開了。微光中,他彷彿看見淚水在她慘淡的臉頰哀哀升起一陣煙嵐。想著明天的明天的明天,他焦慮起來。砰砰,砰砰,風不停的拍打著窗……
藉口/Emily
丈夫發現她外遇,在陽臺氣得把她的智慧型手機摔了,也和她爭執七年來的夫妻情分難道就此恩斷義絕?扭打過程她邊哭邊說需要寫作上的靈感,否則她辛苦耕耘的短篇小說會難產…。
「啊……」
「喂?隔壁有突發狀況,嗯…不清楚耶,麻煩了……這兒地址是……」
「叮咚!」
「請問你們是……?」她喬裝驚訝、淚眼婆娑。
「您好,陳太太嗎?剛才隔壁報警,要我們過來處理。請問……發生什麼事?」
隔天,報上的藝文版刊登一則消息:
「去年出版第一本短篇小說《陽臺》的新銳女作家沈靜,昨天傍晚發現丈夫外遇,試圖溝通未果;其夫極力否認,在陽臺將沈靜毆打成傷,扭打過程其夫不幸墜樓亡。不免讓人聯想恰似《陽臺》中的鋪陳。因此,讀者們將非常期待新銳作家沈靜下一本短篇小說是否有預言出現……」
傷心人的墓/傑嵐
走在車水馬龍的台北街頭,此時正值下班的尖峰時段,放學的學生、下班的上班族將街上擠得水洩不通。我邊走邊想著剛剛在公司中還未結束的工作,煩惱著明天到底該利用甚麼時間來處理。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可能就是不用加班而已吧。
最近加班已經是種常態,每天都有處理不完的工作,令人頗無奈。但今天難得忙裡偷閒提早下班,竟然還想著工作,難道真的要做到過勞死才甘願嗎?想到這,我不禁露出了苦笑。
忽然,一個突兀的物體出現在我的視線之中。那是一個坐在地上的女孩,她長髮披肩,雙腳微微曲起,雙手環膝,將自己大半的臉龐埋入其中,使人看不清她的容顏與表情。
但是,女孩的身旁竟然擺放著一個更加突兀的紅色牌子,上頭還用麥克筆寫著「徵婚啟事」四個潦草的大字。她與周遭熙攘的人群完全格格不入,令人完全無法假裝沒有看見。
雖然街上人來人往,但似乎沒有人想要搭理女孩,大家仍舊沉浸於自己的世界之中。至多就只是經過她面前時,好奇的瞥向那裏一兩眼,偶爾人們竊竊私語的討論,但完全沒有人上前攀談。
其實我也感到大惑不解。根據上頭寫的資料,她也不過二十一歲而已,為什麼這樣一個連大學都還未畢業的女孩要在路邊放個徵婚啟事?但這個年紀通常是人們最瘋狂的時候,或許她是與同學們打賭賭輸了,才必須在這裡做這樣丟臉的舉動吧?我給自己找了合理的解釋,一個可以袖手旁觀的解釋。
沒有多想,我下了捷運站,頭也不回的走了。就像所有人一樣。
翌日,我踩著路燈昏暗的燈芒,走在與昨日同樣的街頭之上。這個時間少了黃昏時分熙攘的人群,多了幾分冷清,但霓虹燈佔領了這條街道,給人一種街上仍舊熱鬧的錯覺。
我的雙腳無意識地走著,拖著我一身的無力。工作已讓我付出了一切精神。而讓我昏暗的眼睛重新有了聚焦的,是與昨日坐在相同位置的那個女孩,而她身旁的牌子也還在,一切就與昨日完全一樣,令人不敢置信。
她依舊獨自蹲坐在原處,一樣的坐姿、一樣的眼神、一樣的孤獨。我心中的疑惑已經滿溢,到底為甚麼,她要坐在那裏?
「每個人都有他的苦衷。」我自己對自己說著,再一次,我給了自己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其實根本就只是不想惹上所有不相干的麻煩,那怕只有一點點。
我轉身走了。但是,她蹲坐在那裏的模樣,已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腦海之中。只因為她所傳達的孤獨,是那麼強烈,也那樣的與身旁的人格格不入。
第三日,依然是一個疲憊的夜晚。或許是因為隔天是假日,街上的人群熙攘,與昨日的冷清完全不同。
不久,我便在一樣的位置之上找到了那個女孩。而她依舊孤獨,人群也依然冷漠,毫不留情的將她排擠在他們的熱鬧之外,就像兩者間有道透明的牆一般。
我佇立在原處,看了她許久,也猶豫了許久。上前問話,似乎有點太多管閒事了;但如果不上前,要是她之後出了事,我可以假裝沒有責任?
想著想著,最後好奇戰勝了理性。我鼓起勇氣,走向前,蹲了下來。
「小姐,可以請問妳為甚麼要坐在這裡嗎?」
她抬起了臉,眼眸與我交會。她的眼中少了溫度、也少了情感。而剎那間,我在她的眼中看見了一種無法言喻的顏色,不陌生、但我那瞬間卻無法分辨。
「你要娶我嗎?」她反問了一個完全不搭嘎的問題,聲音很甜,但語氣卻不帶任何情感。
「為甚麼?」我好奇道,此時我的好奇心完全被撩了起來。她的臉龐其實頗為清秀,身材也不差,而這讓我更加疑惑了。
她嫣然一笑,但嘴角揚成了一個諷刺的弧度:「跟你說一個笑話,好嗎?」
「喔?」
她湊了過來,髮香撲鼻,唇到了我的耳旁,用細如蚊鳴的氣音輕輕地說道。
「笑話的名字,叫做愛情。」
剎那間,我明白了,原來她眼中的顏色,是寂寞與傷痛。
秘密/Yoz
小時候的他常在我耳邊輕聲的問說:「我有個秘密,妳想不想知道?」
當我總是用稚嫩疑惑的眼神看著他問說:「是什麼秘密這麼神秘啊?」每當我問出了這句話時,他總是迅速的跑開,他邊跑邊笑說:「我不告訴妳!妳猜猜看啊?」
這個沒解答的秘密,埋藏在我的心裡已多年,自從他搬家後,我想再也沒人知道這個秘密的答案是什麼了吧?不曉得為什麼?我很想知道,但卻沒人可以告訴我。
我以為這個兒時的玩笑秘密可以隨著時間淡忘,但誰知道卻隨著年齡的成長,逐漸根深,看來我真的很在意?十分在意這個秘密?究竟這會是個怎樣的秘密?
就在那天,我記得那天的陽光十分刺眼,讓我忍不住想用手掌擋些陽光。在等紅綠燈的同時,背後傳來一聲熟悉的喊叫,我說不上來我是否能夠準確的認出這個聲音的名字?但明白的是,這個人我一定認識,只是聲音似乎變得粗嗓了一點?
「喂!」我突然覺得我的肩頭背後被人點了二下,於是我轉過了頭。
「原來真的是妳啊!我還怕我認錯人呢!」站在我眼前這名高大男子,至少比我高過了一顆頭吧?當我還在想這個人到底是誰的同時,他卻比我搶先回答:「幹嘛?這麼久不見還裝不熟喔?我記得我還欠你一個秘密吧?」
「原來真的是你啊?!那個秘密男!」
「是啊!是啊!是不是變得比較有男人味了?哈哈!」
「是啊!還是一樣三八?呵!」
「你這女人怎麼講話態度還是跟以前一樣啊?一點都沒變!」
「你也沒變啊?你沒變我怎麼敢變?」
後來因為二個人剛好都有空閒,所以我們隨便找了一家咖啡廳敘了舊,他在跟我講話的時候我居然很自然的放空了,居然幻想著是兒時的那位小男孩正在跟我講話,害我忍不住笑了。
「妳笑什麼啊?」
「沒什麼……沒什麼……只是想到一些事。」
「是噢?那你想到什麼事?這麼好笑?」我看他摸摸他自己的下巴,或許他以為他的下巴沾上了牛奶泡了吧?
「一些小時候的事啦!」我又問說:「對了!你說得那個秘密究竟是什麼啊?」
他把身體移向前,這樣與我更接近了一點,他看著我,用恐怖的語氣對我說:「妳……妳真的想知道嘛?嘿嘿嘿……」
「呃……如果是什麼可怕的事,那我就沒興趣了!」我趕緊把身子縮回來,緊貼在椅背上,拿起了咖啡杯狂飲了幾口,都忘了咖啡還是燙口的。
「哈哈!瞧你緊張成那樣!我只是開妳玩笑的啦!」
「那到底那個秘密是什麼嘛?」
「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等等帶你去看吧!我記得那個地方好像還在!」
是他幫我結了咖啡的帳,他帶我來到了我們小時候常來玩耍的公園裡。
「那秘密在公園嗎?又要像小時候一樣玩尋寶遊戲?」
「不是啦!妳有耐心一點啊!」
「到了!原來它還在啊!」他手扶著一棵大榕樹,他跟我說這就是他口中的秘密!
「你的秘密是棵樹?我真是被你耍的團團轉了?我家小貓也叫咪咪啊!換我帶你介紹我家的『秘密』吧!」我本想轉頭就走,但卻又被他一手拉了回來。
「不是啦!這棵樹的名字不叫秘密,但對我來說卻是一個長久的秘密。」
他把他壓在手下的樹皮亮給我看,上面刻著『黃小明喜歡王小美,希望我以後可以娶她當老婆』然後他又問:「所以你願意會試著跟我交往嗎?這就是我的秘密!」
我轉頭跑開,但又回頭對他笑說:「不告訴你!我也要保留這個秘密!十年後我再跟你說我的答案!哈哈哈」
「我不管!我要你的十年期限改成十秒鐘之後給我答案!我們之間不準再有秘密……」他向我追了過來,而我當然就理所當然的被他抓個正著。
我望著那棵我們的秘密樹,才發現我們的秘密長大了!
謊言/鍾曉菲
「老師,你喜歡我嗎?」那是學生們最常問我的一句話。
通常,我會告訴他們:「我很喜歡你們!每個都是!」如果人多,每個都是;如果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你,你就是我最喜歡的人。
一直以來,我總用一種善意的謊言,輕輕遮掩所有我不想回答的問題,問題就只是個問題,反覆去想,沒有答案,問題還是個問題,它永遠不會有結果的。然而,在我遇到她之後就變了,我開始用另一種謊言,去遮蓋所有我心裡不想回答的問題;問題還是問題,反覆去想,沒有辦法給答案,問題就是一個問題,但我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是永遠不會有結果的,永遠都是,因此,我決定再也不想。
有些時候你不想,問題卻會自己找上門,那麼,沒有辦法解決,就只好開始編造答案,試圖讓問題解決。
我第一次失眠—--因為她。
那天下課,她張著水汪汪的大眼問我:「老師,你喜歡我嗎?」原本我最常回答的那個答案,在那一刻卻打住了,愣了三秒。旁邊一堆人,我想,是人的聲音太吵,吵到讓我受不了,我無法專心回答她,回答這一個簡單的問題。就告訴她我喜歡她啊!我心想。
因此,那天晚上我失眠了,總覺得有些什麼在我的心裡顫動著,一種對於莫名情緒的恐懼油然而生,我開始感到坐立難安。我為什麼要愣在那裏?為什麼?
好一陣子,當我見到她又張著水汪汪的大眼時,我無法好好面對她,提不起勁,上課時一點霸氣都沒有了,就是想迴避任何一秒鐘的眼神凝視。這樣的感覺使我非常害怕,老覺得有事要發生了,但不行,一切都得照規矩來,規矩規矩規矩,做人就是要守規矩。
如果她下次再來問我這個問題,我想我會認真地告訴她:「很喜歡妳啊!真的!」
同時,也相信了對自己說的謊。
風,曾經來過/鍾曉菲
我一直認為阿智是我最好的朋友,因為我總是跟他說:「就算全世界都沒有人相信你,我一定會相信你的。」因此,阿智總是把心裡的話告訴我。
那是我的夢。
會認識阿智,其實是在一個社團聯誼的活動上,當時的阿智就像個夜空發光體,亮眼得不得了,他的舉手投足都叫人覺得迷戀,說話的樣子風趣極了,活脫脫就是個天生的主持人。他的話匣子開啟後,就再也無人能阻止他了,除非他自願停住,在整個活動場上,好像都是以他為中心的,所有人的目光焦點都匯聚在他身上,他像個強力吸盤一樣緊緊地攫住眾人的眼光。而我,是在角落最不起眼的那一個,不愛說話,也不愛笑,表情嚴肅且正經地看著他以及場面這一切,因為我本來就不想參加這場聯誼活動,也不認為這場活動有什麼重要性。(我相信的是:如果老天爺真的有心,就會幫我安排一位生命中的天使,在我最需要的時候靜靜地陪伴在我身邊。)而聯誼,在我看來都是虛情假意的表面功夫。
經過兩小時的團康活動後,場面活絡了起來,我也不得不佩服阿智主持的功力,但讓我意外的是,一直到回家的那一刻,阿智突然走過來跟我說話了。而阿智這樣一個有趣的主持人,說出口的第一句話是:「我想跟妳做朋友,好嗎?」我認為可笑的原因在於他應該會說出一些有趣的話題來跟我交談,而非用如此直白有禮的方式告訴我他想跟我做朋友。
這一切,實在太不合常理了。但這卻是我們認識的最初。
在我認識他的那一晚,阿智帶我去一個地方,那裏很美,有顆顆發光閃爍的星星組成的美麗星空,而阿智在我耳邊輕輕地告訴我:「再過一陣子,我就要消失了,要記得,不要找我。」但我忘了,只記得那整片星空的美。
阿智帶我找了張長椅,要我坐在他的腳上。起初我非常害羞,覺得對一個陌生人是不可以這樣的,況且我們毫無關係,但,阿智看出我的猶豫了,他告訴我不要緊張,這裡很黑很暗,不會有人看見的,且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傷害我,於是他輕輕地拉著我的手,帶我坐在他的大腿上。
然後他便溫柔地抱著我,開始說起他的人生故事。一個又一個荒誕至極的故事。
時間越來越晚,直到凌晨三點,阿智看我一臉疲倦,便送我回家,回家前我看著他笑,問他:「阿智,我們差幾歲呢?」阿智突然笑了,然後抱住了我,而後他慢慢地摸著我的臉龐,對我微笑起來,他說:「妳很可愛,而我從來不隨便擁抱任何一個人。再見了。」
阿智最後像風一樣地消失在黑暗之中,騎著黑色的機車離去了。
許多年後,每當凌晨三點鐘我想起阿智時,都會忍不住撥打某個電話號碼,但永遠沒有人接起那通電話,而響起的那支號碼竟弔詭的總是我自己的諾基亞。
梅花開沒/悠忽
淅哩嘩啦,驟雨初歇,夏季的梅雨下了一個下午。在木製的走道上,大夫又獨自一人坐著發呆。
明明已經看不見,加上已年邁行動不便,卻總是喜歡打開門扉,望向外面。這次,他又勉強自己的身體,逞強地拖著無力的身軀走到房外。
身為一名大夫,雖然偶而也會幫忙開開方子,卻已不再替人看診,大家也不希望再讓他忙碌,因為怕他累壞。村里的人們,幾乎無一不受其幫助過,而如今,他已經失去雙眼的光明,身子一天天虛弱,說的話也比以往少,且逐漸聽不清楚我們向他所說的話了。
梅花開沒?他說。
當我拿著剛收到的一包梅干回來時,正好遇到坐在走道上的他。彷彿是知道有人靠近,他轉過來說了這麼一句。像是在問我,又像是在喃喃自語。那時的我不懂是什麼意思,只是覺得奇怪,都已經什麼時候,怎麼突然問這個?不是整個村子都飄著梅香嗎?
當下,也不曉得是為何,或許是因為村民們都很健康,忙著處理梅子而沒空生病。閒著沒事,我就這麼坐下來與他分享那包梅干。才剛到口,嗚嗚聲就立即傳入耳中,像在哭又像在笑,一位頗有名望的老者在眼前突然失態,我想,任誰都會被他當時的模樣嚇到吧。
後來我才明白,原來他的故鄉是遍布梅花的梅花谷,可是由於某些原因導致長年沒再回去。
事後想想,他所問的,可是故鄉裡的梅花?
隔年的春天,我們帶他回到梅花谷。我只想與他說:開了,開遍滿山滿谷,梅花飄香四處,之前成熟的梅子也被製成梅干、梅汁、梅醋、梅醬……
雖然,他已聽不見也聞不到,但嘴角的微揚,讓我們都曉得,他感受到了。
屋之物語/阿波羅
一日,主人不在,屋裡的椅子抱怨道:「韓信跨下之辱算什麼,如果打從娘胎出生,你的頭就註定要被人坐,你作何感想!更可恨的是有腳也跑不掉。唉!也許上輩子做了太多壞事,天生就是要活受罪,舔人類的屁股。有時來個長痔瘡的,扎得痛死我了;可怕的是碰到個消化不良的,不時放臭屁,燻死人了。更倒霉的是人類不高興時還把我們甩來甩去,疼死我了,我可真命苦!」
浴室裏的馬桶一聽,嗤之以鼻道:「老兄,你算幸運了,我可比你慘多了。我可是天生註定要吃大便的,天底下有比我更慘的嗎?有時碰到拉肚子的,那屎屁噁心死了,不但震得我兩耳發聾,滿面還被炸得髒兮兮的;而且他們一蹲就是好久,本以為忍忍就過去了,誰知這災難不是一次而是連續好幾次。想想我才是真的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這時孤伶伶杵在屋角的花瓶,聽到他們的抱怨,反而羨慕道:「兩位大哥,人類常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話說回來,人類可是不能沒有你們,否則他們就很不方便,你們對他們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你們應該感到驕傲。不像我對他們來說可有可無,像主人高興時就偶而把我拿出來使用,不需要時就把我冷落擺一旁。我站在這邊沒事幹,不知多久了,一點價值都沒有,唉!」
椅子和馬桶聽完花瓶說的一番話,精神為之一振,反倒憐憫起花瓶了。
點綴城市之美的,其實不是街景/陳建甫
那天晚上心血來潮,搭車去台北找朋友。
走出台北車站,看著手錶,晚上11點,他說他剛下班,現在正趕來,要我再等20分鐘。
我吸著飲料,站在車站外的馬路旁,思考著現在要幹嘛。
階梯旁微弱的燈光,地上散落著劇本,關於這座城市,發生了一些事。
計程車司機對著走出車站的人吆喝。
幾個穿著新潮的年輕人圍坐一圈,聊著天,笑聲此起彼落。
我看著夜深卻車水馬龍的路口,喝完最後一口飲料。
一個女生拉開嗓門,指責她眼前的男生,男生想拉她的手卻被甩開。
有個打著領帶的男人,對著那群穿著新潮的年輕人說話,他們卻揮揮手拒絕,男人彎腰道謝。
我走向垃圾筒,丟掉我喝完的飲料。
男人走向我,意思要我填問券,我拒絕他,他道謝。
我繼續看著他身後的那對情侶吵架。
兩個經過我身旁的女學生,她們也停下來看戲。
男人走向女學生,也是被打槍,他道謝。
而他不停道歉,因為女生氣勢凌人。
LINE鈴聲響起,我低頭從口袋拿出手機,回覆訊息。
一雙高跟鞋由遠走近,我提防似的抬頭,她看了我一眼,我也看了她一眼。
順勢轉頭,女生依舊對著她男朋友破口大罵,看來他的道歉被退票。
男人鬆開領帶,走向菸灰缸,放下問卷,點起一根菸。
那雙高跟鞋走過去,遞上一瓶飲料,原來他們認識。
兩個女學生已經走遠。
我把手機收進口袋,女生越罵越大聲,還朝男生丟包包,狠狠的。
吆喝的計程車司機也停下腳步關注他們。
兩個背著吉他的人走出車站,找了個地方席地而坐。
其中一位吉他手,是個很可愛的女生。
LINE鈴聲又響起,我從口袋抽出手機,
低頭回訊。
一雙高跟鞋聲音由遠走近,我再次提防似的抬頭,他們已經講完話,而她經過我身旁。
一個氣勢凶狠的引擎聲出現,超跑用力催油門,快速的從馬路這端殺到那端,幾個人對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一眼。
男人抽完菸,思索著問卷,插上吸管,喝起剛剛送來的鼓勵,似乎很滿足。
耳邊響起了吉他的和絃。
一個戴斗笠的阿桑,拉著載滿瓶瓶罐罐的車,正彎著腰,撿起被踩爛的空瓶。
他迅速喝完手上的飲料,跑向阿桑,並把保特瓶給她,阿桑道謝。他送完寶特瓶後,走回原來的位置。
吉他和弦已經加入了女孩清亮的聲音。
我收起手機,走向菸灰缸。
我拿出兩根菸,遞一根給他,聊起問卷,並他幫填完。
那兩個彈吉他的突然停下來,似乎正在調音。
圍著一圈聊天的年輕人,嘻笑著青春。
我和男人聊著天,偶爾笑了出來。
不久,電話響起,我朋友已經到了。
熄掉菸頭,我跟他說了再見,走向馬路。
計程車司機繼續對著走出車站的人吆喝。
那群穿著新潮的青春,依舊被笑聲捧著。
男人把領帶重新打上。
那對情侶終於願意先沉澱幾分鐘,女生也終於不再甩開男生的手。
吉他的和弦被刷起,女孩的聲音更清亮,我回頭看。
階梯旁微弱的燈光,地上散落著劇本,關於這座城市,發生了一些事。
點綴城市之美的,其實不是街景。
『讓你等這麼久,一定很無聊吧?』
「其實不會。」
魚中魚/羽魚子
「好舒服的感覺……,我終於解──脫──了──」
還記得前幾天,肚子好似有脾氣般不斷翻攪著。有時是劇烈的疼痛;有時是無感的蠕動,甚至還有搔癢般的感覺出現。
正當我為著奇妙感覺而痛苦難耐時,突然一陣天搖地動轉移了注意力!
只有用餐時才習慣抬頭的我望向上方,那無邊際的風景映在我眼裡異常扭曲。
其他同伴慌張地竄入樹陰下,四周景物還是不斷地晃動著,晃著頭都開始暈了。
是遲來的二零一二末日預言要兌現了嗎?
「妳還在這裡做甚麼?快逃啊!」平時同我嬉鬧追逐的同伴,使勁推我離開空曠之地。
「這正是個好時機耶!你不覺得嗎?」我轉過頭看他。
「甚……」沒等他說完,我使勁向扭曲的天空一躍……
這幾日因腹陣痛折磨耗盡了力氣,這一縱身恐怕連五臟六腑也會肢解。
不過算甚麼!為了永生,脫離肉體折磨!
從一個世界飛越另一個世界,然後我重重的摔在地上,第一次直接觸地的重量感竟如此真實。
「快呀!快帶我走!我現在好痛苦!」這裡的空氣不適合我;這裡的溫度不適合我;這裡的溼度極其不適合我!!
我口好乾……這是甚麼世界……?體內的水份一直不斷竄出蒸發、再竄出蒸發、更多的竄出蒸發……
「原來自殺就是這麼回事嗎?」是懲罰吧?懲罰於生死簿中壽命還很長的傢伙。
我的眼!我的眼好痛啊!蒸發了!蒸發了!!
「為何不連我的魂一塊帶走?!」視線變得模糊,我對著只有色塊的世界大吼。
終於僅有的視線逐漸被黑暗佔據,而意識也漸漸被奪去……
這裡是哪?眼也不痛了,是天堂吧!雖然視線依舊不清,不過身旁的是你們吧?我的夥伴們。
「好舒服的感覺……,我終於解──脫──了──」
腹部奇怪的搔癢感終於止住了。
***
「你看……前幾天我們搬魚缸後跳出來的魚……」
「不是放回缸裡了嗎?」
無數雙的小眼睛直視前方,看起來非常空洞無助,而牠們正被一隻接著一隻襲來的成魚,啄著、啄著。
小小魚兒不掙扎,也無法掙扎了,因供給牠們生命的母魚早已奄奄一息。
一條肚皮早已去一大半的懷孕母魚。
病房與軍營/萊恩先生
「欸,隔壁的,睡不著啦,要不要到外面抽支菸?」
「賣啦賣啦,明天就要出院,今天要早點睡。」
「我也是啊,可是就是太興奮了,一點睡意都沒有」
夜晚的病房就像令人厭惡的部隊,充斥的盡是無意義的對話。
剛住院的時候,一切都感到陌生,既不知道廁所方向,也不清楚每日行程,只能等待等待再等待,就像剛下部隊一樣,四周張望都是問號,對接下來的事物都是未知數,好讓人煩惱。
「看,護士很奇怪,硬要我隨時帶著這台機器,到哪裡都要抱著它。啊啊啊,又逼逼叫了。」「護士護士,機器又叫了。」
就算是半夜兩點鐘,他還是這樣的哆嗦著,其實是不想住院的,只怪自己不小心又喝太多酒,再次胃出血,這是今年第三次,累積歷年是第15次,算是醫院的老主顧。
「現在幾點鐘?都三點喔?看,來上廁所好了。」
沖水聲,嘩啦啦,一位接著另一位,奇怪了,人怎麼會這麼多尿,尤其在晚上的時候。
無聊的病房,就是個小小的禁閉室,不能超過某個範圍,讓護士找不到你,所以除了四周走走之外,就是躺在床上睡覺、發呆,於是白天睡越多,晚上就越亢奮,就像我的學長那樣。
「你知道明天要去打靶嗎?聽說輔仔要開車上去,那個政戰竟然跟著搭車,看!」
那有什麼辦法,你要厲害就去當文書啊!」
恁爸才不要哩,現在時間到就吃飯睡覺,那麼爽的事情,幹嘛去當文書。」
看,蚊子,樓下的,電風扇吹過來一點啦。」
馬的好熱,恁爸要來去沖涼,一點都不想睡覺。」
病房裡有冷氣,所以沒有啪啪的擊蚊聲,但是爽過頭的病人並不會因此有所感激,照樣大聲的隔空聊著。
在寧靜的空氣中,聲音清脆的像是字字都墜落地面,叮噹叮噹的,宛如撿鉛字時不慎手滑,一顆顆方塊字落下,發出聲響。
又或者是莫名的一把利刃,活生生的一道劃下,白色的畫布硬生崩裂開,讓人心頭一震,發生甚麼事了。
特別是在邁入似睡非睡的假寐期,一句話無來由的話,打壞睡覺的興致,足以讓人火冒三丈。
「你要去吃菸嗎?」
「#@!&#!%@#&」
「蝦毀?要吃菸嗎?」
「我快睡了啦。」
自己睡不著何苦拖人下水,並非全天下的人都與你相同,隔著圍幕如何得知剛剛聊得起勁的室友,其實早就準備進入夢鄉。
就是你睡不著,前天晚上也是這樣,清晨家人就來報到,機哩呱啦王五六八,除了罵你自己不珍惜生命,又到醫院報到,除此之外也沒什麼好說。
中午吃了午餐,就該睡了,一直睡到晚餐時間,樂此不疲。
「看,幾點了。看,明天要出院了啦。」
退伍前的那個晚上,睡覺是奢侈的事情,這是最後一天在營裡,這是最後一個晚上在他媽的狗屁倒灶戰鬥營裡,明天老子就是自由身,今天晚上要好好的跟士官長喝個過癮,跟連長徹夜談心。
不過今晚,沒有肝膽相照的同梯與你相信相依。
「咳!咳!咳!」病房裡不咳嗽就不算是病人。
「沖,嘩啦!」馬桶的水箱又按下。
「5286房的阿嬤發燒了,趕快拿冰枕。」
夜裡的病房不平靜,病人照常自顧自的養病。
自殺/破玄
最近朋友逝世,我對生命的脆弱感到沮喪。我反覆思考,有時候甚至徹夜難眠。到底有什麼困難需要用自殺來解決?
也許罕見疾病是一種很好的藉口。但活著不就是這樣?必須承擔別人異樣的眼光和輿論,這是連正常人都會遇得到的折磨。所以這絕對不是最後的理由。也許是一種不信任感?一開始,當他告訴周遭朋友他得到的病症時,大家都一笑置之,沒有幾個人當真,想當初的我也是。畢竟長出腋毛這種事情是很正常的,除腋毛這種事情也是很正常的,如果毛長在別的地方,那當然就不是腋毛而是別種毛了不是嗎?到底有什麼好大驚小怪?
也許錯就錯在,當他說出他的腋毛是活著的時候,我們都不去正視這個奇怪的轉折點,而開始嘲笑他神經有問題,然後只是忽略他,不願和他一起面對事實。我確實有過後悔,如果當初和他一起面對,也許我們的生命就會不一樣了。
他的死狀是很淒慘的,不是因為上吊,是因為他全身覆蓋了一層黑而濃密的短毛。他的房東發現他時著實嚇壞了。
當我參加喪禮時也嚇了一大跳,我真的沒想過事情居然可以嚴重到這個地步,這使我不得不徹夜想著,如果當初願意和他一起面對就好了。
如果當初這麼做了,這悲慘的狀況絕對會改觀!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和我的腋毛討論過,在我身上是絕對不會發生像他這種事的。
火花/柏菲思
溫暖的陽光溶化了雪,我知道,那個季節來了。
火車的聲音從遠處猶如一首詩歌般飄來,到達了此個殘舊的月台。每到春天,這火車也會經過這被你遺忘了的月台,然而為何它從來沒有在此停站?然而,為什麼我會願意永恆佇立等候?金黃色的花朵盛開著,月台空無一人,只有心中的訊號燈在不間斷地閃動。我站在白色的警告線前,遙望被陽光照成白茫茫的山頭,空白一片。此時,熟悉不過的輕快腳步聲把我喚回現實。像是怕被誰發現,我頓時藏匿起來。
我偷偷地看你,你正坐在長椅上通電話,那即使時光荏苒依然不變的笑容。你手中拿著一袋子的線香煙花,臉上流露著我從未見過的愉快神色,不由令我幻想在你話筒另一邊的人的肖像。我坐於暖和的地板,仰視碧藍的天空上白雲,傾聽你的聲線。
突然聽到蓋上電話的聲音,把我嚇一跳。我愕然抬頭,你正立於我旁邊,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你在幹什麼?」你淡淡地問。
怎麼你不為我的出現而感到驚訝?我瞠目結舌,一瞬間看見你無名指上的閃爍的純銀戒指……你莞爾對我一笑。
「一起走吧!」
充斥著翠綠氣息的道路上,我們並肩而行。我不禁於心中冀望這條道路,可以延續到我倆生命的終結。我明白的,我們會永遠維持這段的距離,但只要再次能從背後注視你的身影,哪怕只是短暫的時光我已經很滿足。
「我本來約了朋友一起玩煙花的,可是他們突然不來了。」
你回首向我微笑,沒半點驚色,和以前一樣,你依然對任何人也這麼溫柔。對著寡言的我,你一定感到無助了。明明知道時間無多,我還是無以為言。上帝大概會嘲笑我吧,可是在此刻我只想感受這份曖昧的氣氛。
你漸漸迎合我的步伐,然後我看見你眼眸裡的倒影。雖然我沉默,但其實我一直很期待。
我的幸福。
「下雨了。」你二話不說,用溫暖的掌心拉起我良久沒體溫的手臂。
我倆在林蔭道上奔馳,像當初的時候。現在好像讓我們回到年青時代,你一邊跑著,一邊回頭看我,依舊是往日的笑靨。
在古舊的神社,你拍著身上的雨水,瞥看發愣的我。「都濕透了,你沒事吧?」我頷首回應,你仰望灰蒙蒙的天際,接著我拍打裙上琉璃般墮落的雨點,四野回歸平靜。
草兒濕潤的氣味,混合你的體氣,在雨之中……
我倆在雨停之前亦沒有展開對話,然後當雨徐徐停息時,你驀地開腔。「一起玩煙花吧。」我有點不知所措,然而自然地就配合了你的行動。你蹲下身子,拿出一枝線香煙花遞給我,然後點亮了自己的。火花剎那間飛濺出來,神社的每一個角落如被點燃一樣被燦爛的它照亮。在雨後獨立的空間中,火花毫不保留地盛放著—--
你習以為常地與我說話,然而笨拙的我說不出半句話,可能是你的反應太令我意外。隨著你閒話家常的話語,煙花一枝枝地消耗著。
「快要完結了。」是我一廂情願嗎?我彷彿看見你眼中的淚光。是的,在煙花燃燒之後我會徹底消失於這個天地間。然而,渴望將此刻成為永遠真的太奢侈嗎?明知故犯,看來我仍是死性不改,可是我卻按捺不住此際的心情。盯著你的側臉,我鼓起勇氣吻了下去。最後一朵火花怒放之時,我的身軀亦消失於煙花燃燒後的煙霧中,如五里迷霧中的是我的心。
你伸出手,卻抓不住我存在的證據,遺留下來的只有那個季節淡薄的香氣……
你可知道我的心願。
縱使我要像雪花般溶解也不打緊,因為我會隨四季返回你的身旁。不論身在何方,每當你看見微小的火花盛開之時,你總會記得回憶裡那隨歲月褪色,曾經照耀你的一點光輝……
歲月的煉淨/Emily
小葳惦念男人的吻,那飢渴的索求致使她全身酥麻不已。他其實並不空、並非無喜怒哀樂、卻迷樣而易使人慌亂。或許男人太多時候走在鋼索上,放空以後,便可走得很好,完全無視於深淵的存在。
她也喜歡男人對她全身的探索:男人幾乎摸透她了。這叫愛情嗎?抑或促成她可以於平日努力專心的工作?她插翅難飛─她著實也不想飛,只得專心全意接受男人的灌注,那精力探入深邃,使她漸漸發情、呻吟、嬌喘、幾乎窒息。
她,有時會嫉妒男人對什麼事都不在乎,是否為要隱藏內裡的脆弱?想像男人的脆弱面又勾起她的情思:她濡濕的嬌羞碰上硬挺的陽剛,驚覺喜歡有歲月的人,剛好非男人莫屬了!她,會盡力迎上男人的熱情。
甚至她被搞到癲狂、想掙脫開霸氣的力道,但欲拒還迎姿態挑起男人更強大的佔有慾:男人瘋狂的上她,使她迷失了。其實她不敢告訴男人,會偷偷回味並非故意,找他的原因,或許是歲月在其身上的刻痕產生某種性感的吸引力?
不管男人有無感受或聽見到她的渴望─她在男人面前願意坦蕩到一絲不掛、也能自然嬌喘。之後,她喜歡躺在男人懷裡,覺得溫暖又被受呵護保護,和男人近距離接觸是她做夢也想不到的。
有時她想,是否愛神邱比特錯射了一箭,也許那支本該刺中在某個女人身上而非她,抑或這類錯誤也是命中注定?她時常覺得自己太可怕了:柔順的外表下竟嗜性成癮!?
想起和男人實戰的激烈交流,這等感受來自歲月在男人身上的洗禮,淬煉入她骨節與骨髓,似乎使她慢慢體驗未來……。
少爺/斷心
我回想著剛剛在大漢帝國酒店,豪華包廂中的酒池肉林,無視深夜的滂浡大雨,在市區把法拉利開到時速二百。
新來的那位咪咪,身材好辣,就是一張撲克臉,沒關係,明天買最新款的香奈兒包送她,沒有我攻陷不了的女人。
幻想著咪咪那冷冰冰的臉龐,在我胯下哀嚎求饒的表情,褲檔不禁鼓脹起來。
忽然想起,這星期開始擴大酒駕臨檢,急忙方向盤一轉抄小路。
區區罰單,本少爺還不看在眼裡,只是怕母親又嘮叨不停。
小巷裡一對母子緩慢走著,我緊急剎車,不耐煩地猛按喇叭,母子無動於衷,見狀我頓時火大起來,搖下車窗,伸頭吐出檳榔汁後,破口大罵。
「耳聾不會讓路喔?信不信老子撞死你們?」
母子聞言緩慢轉身,那蒼白的臉龐,瞬間勾起我的回憶,幾年前的深夜,我酒駕肇事逃逸,對方好像也是母子?
雨勢忽然下的更大,附近的小巷,突然湧現出人群,不一會工夫,團團包圍住我的法拉利。
擋風玻璃和車窗外,貼滿著一張張,沒有表情的蒼白臉龐。
靜默的對望之後,兩人幾乎同時開口:「我有話—--」
「好吧,」男人刻意表現風度,「妳先請。」
她感覺左邊的臉頰仍隱隱作痛,想起昨晚不知第n回激烈爭執,男人用來結尾的那一巴掌,宛如樂譜的休止符預告了這段戀曲今天將如何落幕。
「我們分手吧。」她說:「個性不合,你知道的……」
「什麼意思?」憤怒閃過男人臉上陰霾,但隨即變化,展露皮笑肉不笑,揉雜多種情緒的恐怖風景。
挨了那一巴掌,她屈辱的從男人住處奪門而逃。拜託,千萬別要求復合!她心裡哀鳴,其實還沒拿定主意。
「無所謂,我原本要說……」男人輕聲冷笑。「昨晚,累積好幾期的樂透彩券,獨得巨額獎金的幸運兒終於誕生……」
她緊盯著男人,似乎頗為訝異。根據今日媒體報導,開出頭獎的彩券行就位於男人住處附近。
「而我—--正是新出爐的億萬富翁!」說完,男人無視前女友愕然僵立,轉身便走。
「怎麼會……」她喃喃自語,繼而謹慎的將手探入褲袋。
褲袋的深處,藏著一張彩券,選號和頭獎全數相符。純屬偶然,是她昨晚約會之前,心血來潮在男人家巷口買的。「怎麼會……這般幼稚?」
確認了彩券還在身邊,她禁不住笑出聲來。
謀殺,其實很容易/雪蝶
謀殺其實很容易。
即使沒有殺意,依然能殺人。
那時候我有一群好哥兒們,每日放學書包一拎便往球場跑。
當中有一人叫李,是我們的頭頭,他和我從小就是鄰居,感情非常好。
「阿木!」
事發當天,我們一如往常來到球場打球,其實李的籃球沒有我好,是我讓他成為頭兒的,所以在各方面上,他總是讓我三分。
其實我是無妨,比較希望他能夠別老是什麼都詢問我的意見,期望他能更獨立點。
那時候我根本不知道原來彼此心距是如此遙遠,遙遠到,原來我根本和李不熟,就像李始終無法明白我真正想法。
我早該發現的,我早該發現打籃球時三天兩頭我就會被李那隊的人撞到或絆倒是有意圖的,是我不聽勸,天真的把大家都當成好朋友。
李的腳橫過來,看似不小心地從我腳後勾到,連他自己也跌倒。一屁股坐摔地板,尾椎傳來的劇痛惹得我齜牙咧嘴。
「沒事吧?」
李爬起來,還不待我說什麼,伸手便將我往上拉,登時痛得我揮開他的手。
「尾椎……」
冷汗直冒,聽見李尋找手機打電話叫救護車。事後想想,或許當時我抬頭去看他時,會發覺他的眼神有多冰冷;當時我若能夠仔細去聽,會發覺他的聲音有多鎮定。
半身不遂,這是當下完全無法聯想到的辭彙,卻由十年前那場籃球開始,註定要與我走過一生。
李沒有來探望我,在我住院那段期間;李沒有來看過我,在我沮喪那段期間。
始終我都沒有怪李害我跌倒,卻無法諒解他不明白我的心意。
隨著時間過去,李完全與我失連,手機、家裡都打不通,朋友們也不願提起他。儘管,起初他們有打算強迫李過來,但我卻婉拒了。
可笑的以為,婉拒他們壓著李來,就可以婉拒事實,婉拒我已開始察覺的事實。
前月,我遇上了李。
在捷運月台上。
李一開始有些不知所措,但我第一句話就是:「我原諒你。」
李說,他嫉妒我的一切。
嫉妒我的成績、嫉妒我的體育細胞,他說,他覺得我總是在讓他,而這使得他更加自卑。
害我撞到脊椎前不久,他跟喜歡的女生告白,那女生卻回絕了。當時李沒告訴我原因,這次的巧遇,他說,那女生說她喜歡的人是我。
謀殺其實很容易,即使沒有殺意。
李殺了我下半輩子與前程,而當我坦承我的想法時,我殺了他的心。
留給他無限內疚。
我的夢想/鍾曉菲
1
很久以前,阿智跟我說,他的夢想就是當超人,當時我聽了便取笑他:「這種事情又不是你來決定的,你以為超人這麼好當嗎?你有特異功能嗎?」我輕輕地在他頭上敲了一下,然後告訴他:「我們還是一起算數學吧!至少算數學會有結果,至少算一算可以確保成績穩定,而且比起當超人這種摸不著邊際的想法還要實在。」我笑了,然後看著他,他也笑了,但在他的身後撒下了一片美麗的午後斜陽,彷彿夢境。
在那個時候,我覺得阿智是超人,好像會飛。
好像不是只會飛,而是生出了一種名為「勇氣」的根。
阿智總是這樣傻傻地笑著,然後對著天空發呆,並告訴我:「我的夢想就是當超人。」
對於務實的我來說,阿智是一個很特別的朋友,因為我很討厭成天幻想的人,但阿智和別人不一樣,當他這麼說話時,我覺得他似乎在告訴我一件他真的會做到的事情,而不是班長常常在大家面前說:「我成績好,以後會當總統,你們要聽我的。」那樣。
我討厭班長,他常常炫耀自己,且自我感覺良好。
但我偏偏是個懦弱的人,當班長叫我們做什麼事情時,我只會乖乖地做著,因為他成績比我好。(好像心裡有一把尺,它教導我,成績好的人就是老大,而我們這些成績普普通通的懦弱者注定失敗,只能躲在老大身後苟延殘喘。)
因為我的懦弱,因為阿智的傻話,我突然相信著,阿智可能會成為一位超人。
2
那天上課時寫作文,題目就叫做「我的夢想」,我寫了「數學老師」,我看見坐我前方的班長寫「偉大的總統」、坐我後方的小美寫了「鋼琴家」、我右邊的小華寫「像居里夫人一樣的科學家」、坐我左邊的阿智寫「醫生」。
「阿智,你怎麼不寫超人?醫生感覺好市儈哦!真不像你!」我問。
「因為這樣寫,老師一定會以為我是神經病,然後通知我媽,叫我媽多多注意我。」
「不會啊!我覺得,如果你寫了超人,我會很佩服你的勇氣,因為你敢寫出來,而且當超人聽起來很酷啊!反正這只是一篇作文。」
阿智突然笑了,便轉頭看著天空說:「我是真的想當超人啊!」
「什麼意思?」
「我想當一個善良的精神科醫生,而我覺得,這樣的人,是超人。」
3
三周之後,作文本發回來了,我跟阿智借了作文本來看,看完之後,我全身顫抖。
事隔多年,我仍記得阿智在作文本上寫著,有一天,他跟著爸爸陪媽媽去看精神科時,醫生對著爸爸說:「你就放棄吧!因為她是好不起來的。」那時阿智的爸爸情緒非常激動,因為他們已經看了好幾年的醫生了,而那位醫生每次都告訴他們:「只要繼續吃藥,病,就會好起來。」但那天下午,醫生竟然用一種冷漠的表情說出「放棄」這兩個字。
阿智說,當他們走出看診室時,好像世界失去了光一樣,整個胸口都要裂開了。
爸爸當時牽著媽媽的手,走到旁邊的長椅上休息,而阿智就站在爸爸媽媽的身後,看著那兩人融在一起時那一團巨大的黑影,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口。
從那天之後,爸爸就不再說話了,而阿智也沒力氣再說話了。
但阿智告訴自己,即使病,一輩子都不會好,只要那位醫生給病人一個希望,給家屬一絲微光,這樣的病即使痊癒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病人和家屬就會永遠相信,終究會有好起來的那一天。
4
作文本上的最後一段是這樣的:
即使我知道,那是善意的謊言,但如果可以讓更多的人帶著勇氣平安快樂的活下去,我願意當這樣一位善良的精神科醫生,對我而言,奇蹟是存在的,只要永遠相信有希望,醫生就是我心中最完美的超人。
另類報復/華胥之女
他喜歡賭博。
每當他從哭泣的妻子身上搶走最後的買菜錢後,他總是習慣跑到賭場大賭特賭一番。雖然每賭必輸,但好賭成性的他依然感到樂此不疲,欠下的賭債也越來越大。
終於有一天,四處躲債的他被賭場小弟逮個正著,毫不留情把他痛打一頓。
「臭女人,妳是怎樣?林北叫妳把錢交出來是聽不懂嗎?」每當他的妻子帶鮮花和水果來看他時,男人總免不了大吼大叫。
「妳帶這些東西來有什麼用?沒有錢,我什麼都做不了!」
他的妻子完全不理睬他的咆哮,將鮮花放入洗淨的水瓶後,便逕自提著水果籃準備離開。
離去前,她不忘回頭瞥了男人一眼。
那是一抹冷淡、嘲諷的笑容。
「妳、妳給我回來!現在翅膀硬了想飛是吧,我偏不讓妳走!」
在男人發洩滿腔怒火的同時,他發現身邊有一名小女孩一直盯著他看。
「看什麼看!小心我把妳抓去賣!」
這一句話,嚇得小女孩直往旁邊的母親靠去。
「媽咪,那個叔叔好兇。」
「蛤?」女子往男人的方向望去,嘆了口氣後,便趕緊收拾東西並催促小女孩快跟上。「妳也看見啦?」
「說實在的,他也真是賭性堅強,都搞成這樣了,滿腦子就只想賭博,如果我是他老婆,大概也會做出一樣的事吧。」
「什麼事?」小女孩好奇地看著母親。
「就是每年清明掃墓時都不燒半張紙錢給他啊!」
彼名/穆詳
朋友都說他名字頗富文藝氣息,因此當他開始向報社投稿,偶而獲得採用的數篇文章全部以本名發表。這樣子勤奮地寫了幾年,雖說遭到退稿的比例仍遠高於順利刊登,創作的過程卻也總是令他樂在其中。
某日,熟識的朋友毫無來由地向他道賀:「恭喜,恭喜!」欸,喜從何來呢?「恭喜你參加某縣文學獎比賽得到優勝呀!」
「可我根本沒報名……」他急忙查閱了得獎名單,才發現有位參賽者取的筆名跟他的真實姓名湊巧雷同。
儘管和他共用名字的那個人旋即嶄露頭角,接連拿下許多重要的獎項,但他僅當做一樁趣聞,窩在屬於自己的角落悠閒地旁觀。畢竟,兩人寫作風格大相徑庭,嚴格說來也實在無從比較。彼此素無往來,直到—--對方將近年得獎作品集結出書以後,幾個狂熱的書迷不知何故擅闖他經營的部落格,並撂下「山寨版、學人精」這般侮辱的辭彙加以騷擾。
好話說盡,勸也勸不聽。無計可施的他設法連絡「那個人」,指望同名之緣的這位文壇新秀能公開澄清,化解誤會。不過,循各種管道寄發的信件悉數付諸東流,毫無半點回音。
前不久投稿的雜誌社要求他另取筆名,以免造成讀者混淆。尤有甚者,連身邊的朋友竟也懷疑他早先發表的部分傑作,其實只是掠人之美。該怎麼辦呢?愈想愈心煩,宛如陷身泥淖。
最終,他毅然做出決定,那就是—--努力創作精彩的文章,絕不坐視重要的名字被別人輕易奪去!
石頭/魚國
我,今年17.6歲,身高163.8公分,體重66+-1.5公斤,擁有如白雪公主般白皙的皮膚,只要輕輕微笑,左邊的臉頰就會出現一個很深的酒窩,瀏了一頭過肩的長髮,大致上看來,我是個還蠻討人喜歡的胖女孩。
一星期前,應該是上星期二吧,那天是雨天,而且雨還不小,凹凸不平的柏油路上積了一灘灘的黑水,連人行道上的磚塊都變成浮在水上的浮板,一不小心踩到的話,有可能會跌倒,就算沒跌倒,襪子和鞋子也會被濺得又髒又濕。
我站在停滿機車的騎樓下等雨停,最後一個看到我的人是二甲的吳柏霖,我們在同一家補習班補英文。當然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偷偷從我背後經過的,我一直覺得他在暗戀我。
他們說我失蹤了,從那天晚上開始,我就一直沒有回家,沒跟任何人聯絡,手機也打不通。我就像落在路面上的雨水,隔天清晨便蒸發不見,只剩下少許零星深灰色的斑點。
「那天從補習班下課後,有人看到妳站在便利超商的門口,妳在等人嗎?」
「我不知道。」
這裡是醫院嗎,沒有我想像的那樣素白,連護士小姐都穿著粉紅色的制服,還套了一件滿是圖樣的小背心。要不是我的左手臂上掛著點滴,我可能會以為,這裡是某家廉價的旅館。而眼前的這位警察先生,也令我倍感意外,脖子的肉全都擠在僵硬的領緣上,變成一個放了好幾天的甜甜圈,緊貼在身上的制服繃得吱吱作響,黝黑的臉上凸起兩顆佈滿血絲的眼睛,說話時陣陣的尼古丁氣味往我臉上猛衝過來。
我失蹤一個禮拜又17個小時,沒有人知道這段時間我去了哪裡,做了些什麼事,為什麼不見,沒有人知道。
「記不記得妳站在那裡多久,有人來跟妳說話嗎?」
「我不知道。」
「妳知道這是什麼嗎,我們找到妳的時候,妳的手裡握著這塊石頭。」
石頭?這才不是是什麼石頭呢,這是一塊岩石,那是經過好幾百萬年的層疊和累積而成的,包含我所有的情緒和回憶。
這塊岩石是我從一座名叫彎刀嶼的孤島上拿到的,我常去那裡,但從來沒有像這次待這麼久。沒有人聽說過它,地圖上也找不到,從高空俯視,它就像一把尖銳的彎刀,所以我把它取名叫彎刀嶼。滿潮時,整座島會被浸在湛藍色的海水裡,漉濕的礁岩閃爍著的光澤,崎嶇而層疊,像狼嘴裡新生的銳牙,鋒利又噬血。我的膝蓋因此佈滿撕裂的瘡疤,暗紅色的血沿著小腿骨流向猶如山坡地的腳背,滲入了大拇指的指縫裡。我把雙腳泡進海水,但過濃的鹽分會扎得我不得不離開。不過這次我卻停了下來,不是因為不會痛,而是我看見,竟然有別人爬上了這座小島。
她靈活的避開了所有濕滑和可能會割傷她的地方,彷彿這座島是屬於她的,不是我的,甚至我還察覺到,她為它取了另外一個名字,叫彎曲的巧克力蛋糕,小島似乎也非常喜歡別人這麼叫它呢。
於是我決定,帶走這座島上屬於我的那一份,從此永遠的離開。
「同學,妳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癱入冰涼的棉被裡,撇過頭去,一刻都不願再看到,警察先生握在手裡的那塊,石頭。
怪。醫院/羽魚子
當我醒來,發現自己身在一個奇怪的地方──一個寬敞無比的室內空間,但卻是無比的擁擠,因為裡面充滿了病人、身穿白袍的醫生、像牙醫師的診療坐檯。尤其醫生和診療台佔大多數,他們一個個很有秩序的排著、每台儀器與儀器間距的擺放位置相當,像計算好的一樣、很有規矩。
雖然在視野上很乾淨、舒服,但依常理來說……怪詭異的。
當我正欣賞這奇異的壯觀景象時,突然衝出一個人與我擦肩撞上。
「喔!不好意思!」他道歉後,沒等我回應就匆匆離開了。
這時我瞄到旁邊診療台上的液晶螢幕,上面寫著「需做靜脈繞道手術」……,應該是剛才撞我那個人的檢查結果吧!
嗯!手術耶!不知為何心裡毛了一下。
突然有人拍了我的肩膀,轉頭一看,原來是媽媽。
「妳怎麼還在這裡?要手術了。」她睜大雙眼看我。
什麼?!我為什麼要手術?原來是我要做那個什麼「靜脈繞道手術」嗎?
不要……不要!我好怕,好痛喔!我怕痛!醫生應該會打麻醉針吧?
我只能任腦子想著莫名其妙的抱怨和害怕。
奇怪!為什麼?我不要做手術啦!不要……
想著想著,越來越害怕……我從來都沒做過什麼手術,放過我好嗎?
可是卻無法開口。
奇怪的是身體很自動的坐上診療座椅,我緊閉雙眼、不敢再往下想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來,側身。」醫生說。
看著站在一旁的媽媽,我乖乖側身。
醫生拿起在旁邊的手術刀,朝我的左小腿比了一下,接著他就下刀、從小腿肚開始往下直直的劃到腳踝。
我沒什麼感覺,呼!還好他真的有打麻醉針。
「這是試試看麻醉有沒有效。」醫生脫下口罩「妳先去旁邊走一走,等麻醉完全擴散再過來。」
等等!有沒有搞錯!你要我帶著傷口走來走去?是嗎?
雖然想著這樣的內容,但身體還是不由自主的起身離開了診療台。
我就這樣莫名的拖著左腳,一跛一跛的移動著。
而媽媽則在前方走得飛快……欸欸!這可是開放性傷口耶!真的不要緊嗎?媽?!媽媽!!
才不一會的時間,我就和她走丟了。
被遺棄了一樣,我找了一個位置坐下來……。
突然,我倒抽一口氣!
……一個斷了四肢的男人坐在我旁邊!!
「嗨!妳也來做手術嗎?」他朝我打招呼,只剩下肩膀的「手」在那使勁的晃著。
我……我好害怕,這裡是什麼地方?為什麼醫院會長這副模樣?
我腦子打結、心臟亂跳、慌亂的心思,根本沒注意這男人到底跟我說了些什麼。
只知道他嘴巴上下開闔著,不停的說著話、滔滔不絕,似乎我沒有回應他、他也無所謂。
看著他越說越起勁的樣子,我也不好意思打斷他,但我真的沒心思在你身上嘛……。
「欸,叫到我了,先過去啦!」他揮著肩膀跟我說再見。
看著他身體向前傾、用著比別人短好幾倍的小腳小手移動著,我頓時感到難過……好手好腳的我怎麼能體會這種痛苦?
於是我起身,繼續拖著有點麻痺的左腳,帶著稍微安撫的情緒繼續前進。
不知道怎麼走的,可能是我太認真回想那位先生失去手腳的不方便了,不知不覺來到了樓梯前,這樓梯白白淨淨的、似乎是刻意保養。
我一格一格的輕輕踏上階梯,深怕踩髒這階梯就會影想到整個完美畫面。
樓梯一旋一旋圍著中心繞著,雖然只靠一隻腳使力、沒有間斷,但我一點也不覺得累。
漸漸的光越來越刺眼,當我抬起頭──剩下不到十格的階梯,再往上望了望,有樣白白的東西在前方晃著晃著,好奇心驅使下一口氣衝到頂端……
「……!!!!」我倒抽一口氣,一個老阿嬤穿著白色薄紗沙晃著晃著……
我嚇到的不是因為她會飄,是因為她上吊。
因為光線的關係,我沒辦法看清楚阿嬤的臉……可是這光線一點也不刺眼啊!
怎麼有種感覺……好像是哀傷。
後來,我醒了……
「原來是夢……。」終於可以說話了,在夢裡真是不由自主。
伸起左腳、用手輕輕撫摸,一點感覺也沒有,是麻了。
我雙手壓著胸口,心臟跳得飛快……發現,一切的感覺都在。
就連……哀傷也在。
床舖底下/猴子貓
咚的一聲,像是某種物品從高處墜落,在地上旋轉兩圈滾進我的床鋪底下。因為覺得是錯覺,錯的東西是不值得去想像,你越去想,事情就會變得越具體,它的形狀,身材,毛髮也出現了。
我播放桌上的CD,鋼琴獨奏,打破沉默,耳朵深處響起了幾個緊密的音階,屋內還是一片靜謐,但那聲音又來了,「咚!咚!咚!」巨大連續的聲響,從黑暗的地窖中拖出自己的身體,接著,把ㄧ包內臟甩在地板上,兩顆眼球滾了出來,滾到我腳邊……
「Oh My God!」我幫他撿起眼球,蹲在床旁邊,靜靜的等他將內臟裝進肚子裡,喬好位置,即使身旁沒有其他的人,衣衫不整總是難看,因此,我把他扣得歪斜的鈕扣重新扣了一遍,再將兩顆眼球還給他。
「你媽呢?為什麼我找不到你媽?」他將眼球塞進眼窩裡,睜開雙眼看著我,大大地深呼吸。滿身酒味。
「她可能在隔壁房間的床鋪底下吧!」
「那我再去找找看!」
我換了另一張CD,蘇打綠的小情歌,但那聲音又來了,「咚!咚!咚!」這一回不知道會是什麼東西爬出來呢。
森林/袁皖君
子彈咻一聲飛過我的腮幫。
它在我驕傲堆起最後一抹我能預知的死亡微笑的肉腮上像擦亮火柴一樣,讓我感受到溫度。
我謝謝它。我謝謝子彈。我謝謝我明明不情願相信但最後我還是無可奈何的站在這戰壕已被深掘有如我當刻的墓穴土地上,要親吻著我指揮官被泥土塵封的鞋頭。
他叫我跪下。
我可以跪下嗎?我跪得下來我就等於是預知了命運嗎?還是我跟從著命運而行但這命運整體是他媽的那些我根本肉眼看不到的王八的遊戲?誰在操弄著你跟我現在站在這裡?
風今晚很強,那是有如一條我從未見過的傳說中的飛龍從死黑的夜空中繞過比鑽石更輝耀的金鱗如同跌撞的鋼索抽打經過了我的耳旁。風跟這黑森林對面那堆火光、戰友卸下了他們的頭盔,他們打算不要命但卻不是為了國家。
母親啊。我好怕。沒有人為了國家但我們都堆在這裡我們為了死亡。
母親,我不要再打仗了。妳叫他們把那聲音調小一點吧。妳叫他們把被褥弄柔軟些吧因為地上又濕又硬我怎麼睡?
母親啊。妳吞滅他們吧因為他們是蛆虫但他們居然會唱歌。我好怕。
我發狂的抱起了指揮官因為他要我衝去彼岸。但彼岸不是我的家。我的家才是我的家,可是我的家不會是我眼中的家,因為他們總是說遠方。
是的。他們總說遠方。
他們說要建立城與邦。但我要的是溫暖美好的後花園而這花園中最好有我的女人讓我進入她溫軟的身體內、讓我在她胸懷間延續我的存在。可是母親啊。我消滅了我的存在。因為這樣的遠方如此透明它讓我迷眩。我愛極了透明的不穩定。所以我消滅我自己的存在。
可是我沒有幸福過因為他們說要建制度、要建立規定、要進行冰冷並且不可以反對的教育、要殺滅我的人性。我的人性是我的詩篇雖然它從來不曾存在過,可是存在到最後也是一種消滅。我最後終於學會說著瘋子會說的語言。
母親,我要剪斷與妳之間的臍帶了。我現在死命抱著我的指揮官,他長得英挺,他充滿正氣,他永遠知道該怎麼做。他說:「我操你媽你現在還不往對面衝!」。
母親啊,我抱著他是要讓他明白我多麼愛他。我愛他的堅定並且他的謊話,我愛他背後那透明得讓我能高潮的理想國家。
火車窗邊吹來夕照伴隨輕盈的晚風。我選了窗邊坐下,打開了本Jostein Gaarder的《Slottet I Pyreneene》。這是傍晚的威馬火車站,他們穿著如死亡般的沉灰色衣衫、襯上令人恐懼的蠟黃的臉逃命似底擠上了火車廂。火車慢行。火車從來不停止它兇惡前進在鐵軌道上千萬種鎮壓,它強逼那兩條叉開的鐵軌禁聲地與它內凹的車輪子茍合。我恨透了這些無言。天空為什麼沉默而且容許火車載著滿滿一車廂的小丑站在車廂內幫著鐵輪子與鐵軌茍合。
我想流淚。我想流下滿滿一魚缸的眼淚然後灑在大地乾癟的肌肉上,如果你還願意稱那已失去彈性的肌肉為大地的話。可是,母親,我早就沒有魚缸。
天色今天有極不尋常的柔美粉雅,它像是一句漫不經心的謊話釘死在一塊充滿螞蟻的奶油蛋糕上。甜膩膩而螞蟻隻隻如餓狼。這是威瑪。母親,我在向妳喊話。這是威瑪而這些人來自家鄉他們飄在空中那惡臭的氣息以及鋪滿我耳鼻的死人之灰就要回家。
我想回家。這火車到底通向哪我沒看得清。屍首太多了因為這裡叫作天殺的威瑪。黃土地底下本來顯耀著榮光,有人淫笑著往寶座上面坐了一個滿盈但結果他腳下卻要屍骨成群。
我不懂這世界到底想要我怎麼樣?我效忠我最後會成為醜話,我背叛最後我回不了家。
火車轟隆轟隆轟隆,慢慢地它經過了小鎮上面最美的姑娘的家。朱紅瓦牆碧草在潔白的圍籬之內向我搖動擺蕩,最美的姑娘啊,我多希望我是騎在那高壯白馬上頭向妳投以英颯的一眼,讓我牽起妳柔軟的小手坐在我的前頭,我能完成妳的夢想給妳一個有著白胖寶寶滿地爬的家。沒有了國哪可能有家?我就在河川源頭幫妳先放下魚苗讓妳在河的下端有肥美的漁獲而挨不著餓。但最美的這位姑娘啊,有人這樣對我喊話,他們教我要放下槍,他們又要我拿起槍又要我放下槍,但我沒有心傷我只是非常迷惘,為何我就是怎樣放長雙眼依然看不到所謂的國與家?
歷史去了哪?我上過殿堂去找那幾位講話太過大聲的瘋子,瘋子們說歷史就是歷史本身的進化盡頭,未來就是未來火車上死去的乘客。那我問他們幸福去了哪?他們笑了,他們都瘋狂大笑了,他們倒在地上互相咬著對方的手來確定他們有沒有在做夢。瘋子們笑得讓殿堂的磚瓦都一片一片剝落。他們說:「你真是個瘋子!」
指揮官。報告指揮官,我是個瘋子。
我望著你,這裡就只剩我倆了。但你衣冠楚楚你戴滿勳章,你攀爬階梯你踩上了弟兄們被打到脫臼的肩胛,你站穩了高頭大馬而我要扶著你才不昏死過去,那我肯定是個瘋子,因為我還在聽你瘋狂的對我喊話:「我操你媽你還不往對面衝!」
我娘早就死啦。說完我也笑了。
雙眼糢糊了一陣子我雙眼突然閃了金光。那肥美的漁獲呀和我的姑娘。這裡不是威瑪,威瑪的死會是我永恆渴望的夢想。這裡比死還要可怕。因為這裡只剩下可怕。連死亡都不剩下。
我左手橫抱著指揮官,我向他喊話。我喊得他流了眼淚,大地的母親,我懷疑他是不是也開始想起了家?
我向他喊話我一直向他喊話,我說:「我操你媽你還不往對面衝!」
喧囂/林瑞麟
她洗好碗,處理完食餘,從廚房出來,直接進了房間。砰,房門被關上。今年的秋天來的早,季風一溜煙就逛到市區的大街上。入夜後風吹得更急,房裏的窗戶沒關密,風一束束地往房裏送。門像是被甩上的。
也好,他想。大哥的兩個孩子正哭得兇。門關上,可以換來一絲清靜。
梳妝鏡前,她卸下一身的束縛。他癱在床上,對著鏡子前那豐腴的胴體,什麼意念也沒有。
白天,哥哥、姊姊的小孩子都往這裏送,每天下班回家就是面對十幾口人,鬧哄哄的,連吃飯都得輪班。等他們都吃飽喝足了,回去了,還得善後。一切料理妥當,時間也晚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睡覺。
下了班,誰不想圖個清靜?但這個家儼然是個 PUB。可又不能不讓他們來,他想著,坐了起來,然後倒了下去。忽然覺得應該做點什麼事,於是,他雙手後仰,十指交錯,腹部一收,做起了仰臥起坐。一二一二,他默數著,放空。
「當初我們應該搬出去的,就因為你一時心軟,要和父母住,說什麼對老人家好有個照應,害得我們現在一點退路也沒有。想要換個大一點新一點的房子,得顧慮這顧慮那。」她不止一次作過類似的抱怨。搬家這件事他的確有點後悔,只是木已成舟。
可是,今夜她倒是維持著緘默。
她在梳妝檯拿一瓶乳液之類的罐子,旋開蓋子,俐落的擠了一坨油脂,讓白色的乳點迅速在臉部各處盤紮。她繃起臉,瞪大眼,抿著唇,然後雙手在臉部游移搓揉。
「尤其是你那個弟弟,一點都不像博士,禮貌都不懂,一個晚上就是拿著遙控器按來按去。四十幾歲了還不結婚,不知道要賴著我們到什麼時候。」她對他弟弟頗有意見。說起他的弟弟,他也有一肚子的不滿,「可是總不能趕他出去啊!」但他總會這樣反駁她。然後,她可以清點出一大堆舊帳。「呵,那天妳媽還問電費繳了多少錢?怎麼?有人想和我們分攤嗎?是你弟弟?你姐姐?還是你哥?把這裏當成公園還是遊樂場?不知道她每天唸的是什麼佛經,怎麼會我們怎麼做都是應該的…」諸如此類的話,會像錄音存證似的一股腦兒成了呈堂供證。
坐臥之間,他看見她靈巧的身手。她的頭部不時配合手部的節奏律動,動作雖快,卻沒有漏過任何一個細節。她拿著化粧棉,使勁的擦,臉上因而泛起了紅暈。他觀察過,她最近每天晚上重覆這些動作。他特地問了女同事,女同事說那叫卸妝。問題是,她平常並沒有上妝的習慣。事實上,她的皮膚皙白,出門前頂多在唇上捺點兒口紅。
咻地,他長吁一聲,躺在床上,然後喘著。風哮得更乖張了,在房內找不到出口而亂竄。冷。他翻身,下床,關了窗,堵了風。然後上床,拉起了棉被。
她卸完粧,洗了澡,平靜的躺了下來,睡了。她反覆演練這樣的動作,然後一絲不掛的入眠,像在套用某種數學公式。他看了看床頭櫃上的鬧鐘,十一點,房裏房外都靜了下來。
之後,他隱隱聽到她深睡的鼻息,於是捻了燈。黑暗中,他回想著她曾對他說的話。靜默成了最大的喧囂。
他怕她著涼,轉過身為她蓋上被,可是又被她拉開了。微光中,他彷彿看見淚水在她慘淡的臉頰哀哀升起一陣煙嵐。想著明天的明天的明天,他焦慮起來。砰砰,砰砰,風不停的拍打著窗……
藉口/Emily
丈夫發現她外遇,在陽臺氣得把她的智慧型手機摔了,也和她爭執七年來的夫妻情分難道就此恩斷義絕?扭打過程她邊哭邊說需要寫作上的靈感,否則她辛苦耕耘的短篇小說會難產…。
「啊……」
「喂?隔壁有突發狀況,嗯…不清楚耶,麻煩了……這兒地址是……」
「叮咚!」
「請問你們是……?」她喬裝驚訝、淚眼婆娑。
「您好,陳太太嗎?剛才隔壁報警,要我們過來處理。請問……發生什麼事?」
隔天,報上的藝文版刊登一則消息:
「去年出版第一本短篇小說《陽臺》的新銳女作家沈靜,昨天傍晚發現丈夫外遇,試圖溝通未果;其夫極力否認,在陽臺將沈靜毆打成傷,扭打過程其夫不幸墜樓亡。不免讓人聯想恰似《陽臺》中的鋪陳。因此,讀者們將非常期待新銳作家沈靜下一本短篇小說是否有預言出現……」
傷心人的墓/傑嵐
走在車水馬龍的台北街頭,此時正值下班的尖峰時段,放學的學生、下班的上班族將街上擠得水洩不通。我邊走邊想著剛剛在公司中還未結束的工作,煩惱著明天到底該利用甚麼時間來處理。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可能就是不用加班而已吧。
最近加班已經是種常態,每天都有處理不完的工作,令人頗無奈。但今天難得忙裡偷閒提早下班,竟然還想著工作,難道真的要做到過勞死才甘願嗎?想到這,我不禁露出了苦笑。
忽然,一個突兀的物體出現在我的視線之中。那是一個坐在地上的女孩,她長髮披肩,雙腳微微曲起,雙手環膝,將自己大半的臉龐埋入其中,使人看不清她的容顏與表情。
但是,女孩的身旁竟然擺放著一個更加突兀的紅色牌子,上頭還用麥克筆寫著「徵婚啟事」四個潦草的大字。她與周遭熙攘的人群完全格格不入,令人完全無法假裝沒有看見。
雖然街上人來人往,但似乎沒有人想要搭理女孩,大家仍舊沉浸於自己的世界之中。至多就只是經過她面前時,好奇的瞥向那裏一兩眼,偶爾人們竊竊私語的討論,但完全沒有人上前攀談。
其實我也感到大惑不解。根據上頭寫的資料,她也不過二十一歲而已,為什麼這樣一個連大學都還未畢業的女孩要在路邊放個徵婚啟事?但這個年紀通常是人們最瘋狂的時候,或許她是與同學們打賭賭輸了,才必須在這裡做這樣丟臉的舉動吧?我給自己找了合理的解釋,一個可以袖手旁觀的解釋。
沒有多想,我下了捷運站,頭也不回的走了。就像所有人一樣。
翌日,我踩著路燈昏暗的燈芒,走在與昨日同樣的街頭之上。這個時間少了黃昏時分熙攘的人群,多了幾分冷清,但霓虹燈佔領了這條街道,給人一種街上仍舊熱鬧的錯覺。
我的雙腳無意識地走著,拖著我一身的無力。工作已讓我付出了一切精神。而讓我昏暗的眼睛重新有了聚焦的,是與昨日坐在相同位置的那個女孩,而她身旁的牌子也還在,一切就與昨日完全一樣,令人不敢置信。
她依舊獨自蹲坐在原處,一樣的坐姿、一樣的眼神、一樣的孤獨。我心中的疑惑已經滿溢,到底為甚麼,她要坐在那裏?
「每個人都有他的苦衷。」我自己對自己說著,再一次,我給了自己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其實根本就只是不想惹上所有不相干的麻煩,那怕只有一點點。
我轉身走了。但是,她蹲坐在那裏的模樣,已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腦海之中。只因為她所傳達的孤獨,是那麼強烈,也那樣的與身旁的人格格不入。
第三日,依然是一個疲憊的夜晚。或許是因為隔天是假日,街上的人群熙攘,與昨日的冷清完全不同。
不久,我便在一樣的位置之上找到了那個女孩。而她依舊孤獨,人群也依然冷漠,毫不留情的將她排擠在他們的熱鬧之外,就像兩者間有道透明的牆一般。
我佇立在原處,看了她許久,也猶豫了許久。上前問話,似乎有點太多管閒事了;但如果不上前,要是她之後出了事,我可以假裝沒有責任?
想著想著,最後好奇戰勝了理性。我鼓起勇氣,走向前,蹲了下來。
「小姐,可以請問妳為甚麼要坐在這裡嗎?」
她抬起了臉,眼眸與我交會。她的眼中少了溫度、也少了情感。而剎那間,我在她的眼中看見了一種無法言喻的顏色,不陌生、但我那瞬間卻無法分辨。
「你要娶我嗎?」她反問了一個完全不搭嘎的問題,聲音很甜,但語氣卻不帶任何情感。
「為甚麼?」我好奇道,此時我的好奇心完全被撩了起來。她的臉龐其實頗為清秀,身材也不差,而這讓我更加疑惑了。
她嫣然一笑,但嘴角揚成了一個諷刺的弧度:「跟你說一個笑話,好嗎?」
「喔?」
她湊了過來,髮香撲鼻,唇到了我的耳旁,用細如蚊鳴的氣音輕輕地說道。
「笑話的名字,叫做愛情。」
剎那間,我明白了,原來她眼中的顏色,是寂寞與傷痛。
秘密/Yoz
小時候的他常在我耳邊輕聲的問說:「我有個秘密,妳想不想知道?」
當我總是用稚嫩疑惑的眼神看著他問說:「是什麼秘密這麼神秘啊?」每當我問出了這句話時,他總是迅速的跑開,他邊跑邊笑說:「我不告訴妳!妳猜猜看啊?」
這個沒解答的秘密,埋藏在我的心裡已多年,自從他搬家後,我想再也沒人知道這個秘密的答案是什麼了吧?不曉得為什麼?我很想知道,但卻沒人可以告訴我。
我以為這個兒時的玩笑秘密可以隨著時間淡忘,但誰知道卻隨著年齡的成長,逐漸根深,看來我真的很在意?十分在意這個秘密?究竟這會是個怎樣的秘密?
就在那天,我記得那天的陽光十分刺眼,讓我忍不住想用手掌擋些陽光。在等紅綠燈的同時,背後傳來一聲熟悉的喊叫,我說不上來我是否能夠準確的認出這個聲音的名字?但明白的是,這個人我一定認識,只是聲音似乎變得粗嗓了一點?
「喂!」我突然覺得我的肩頭背後被人點了二下,於是我轉過了頭。
「原來真的是妳啊!我還怕我認錯人呢!」站在我眼前這名高大男子,至少比我高過了一顆頭吧?當我還在想這個人到底是誰的同時,他卻比我搶先回答:「幹嘛?這麼久不見還裝不熟喔?我記得我還欠你一個秘密吧?」
「原來真的是你啊?!那個秘密男!」
「是啊!是啊!是不是變得比較有男人味了?哈哈!」
「是啊!還是一樣三八?呵!」
「你這女人怎麼講話態度還是跟以前一樣啊?一點都沒變!」
「你也沒變啊?你沒變我怎麼敢變?」
後來因為二個人剛好都有空閒,所以我們隨便找了一家咖啡廳敘了舊,他在跟我講話的時候我居然很自然的放空了,居然幻想著是兒時的那位小男孩正在跟我講話,害我忍不住笑了。
「妳笑什麼啊?」
「沒什麼……沒什麼……只是想到一些事。」
「是噢?那你想到什麼事?這麼好笑?」我看他摸摸他自己的下巴,或許他以為他的下巴沾上了牛奶泡了吧?
「一些小時候的事啦!」我又問說:「對了!你說得那個秘密究竟是什麼啊?」
他把身體移向前,這樣與我更接近了一點,他看著我,用恐怖的語氣對我說:「妳……妳真的想知道嘛?嘿嘿嘿……」
「呃……如果是什麼可怕的事,那我就沒興趣了!」我趕緊把身子縮回來,緊貼在椅背上,拿起了咖啡杯狂飲了幾口,都忘了咖啡還是燙口的。
「哈哈!瞧你緊張成那樣!我只是開妳玩笑的啦!」
「那到底那個秘密是什麼嘛?」
「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等等帶你去看吧!我記得那個地方好像還在!」
是他幫我結了咖啡的帳,他帶我來到了我們小時候常來玩耍的公園裡。
「那秘密在公園嗎?又要像小時候一樣玩尋寶遊戲?」
「不是啦!妳有耐心一點啊!」
「到了!原來它還在啊!」他手扶著一棵大榕樹,他跟我說這就是他口中的秘密!
「你的秘密是棵樹?我真是被你耍的團團轉了?我家小貓也叫咪咪啊!換我帶你介紹我家的『秘密』吧!」我本想轉頭就走,但卻又被他一手拉了回來。
「不是啦!這棵樹的名字不叫秘密,但對我來說卻是一個長久的秘密。」
他把他壓在手下的樹皮亮給我看,上面刻著『黃小明喜歡王小美,希望我以後可以娶她當老婆』然後他又問:「所以你願意會試著跟我交往嗎?這就是我的秘密!」
我轉頭跑開,但又回頭對他笑說:「不告訴你!我也要保留這個秘密!十年後我再跟你說我的答案!哈哈哈」
「我不管!我要你的十年期限改成十秒鐘之後給我答案!我們之間不準再有秘密……」他向我追了過來,而我當然就理所當然的被他抓個正著。
我望著那棵我們的秘密樹,才發現我們的秘密長大了!
謊言/鍾曉菲
「老師,你喜歡我嗎?」那是學生們最常問我的一句話。
通常,我會告訴他們:「我很喜歡你們!每個都是!」如果人多,每個都是;如果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你,你就是我最喜歡的人。
一直以來,我總用一種善意的謊言,輕輕遮掩所有我不想回答的問題,問題就只是個問題,反覆去想,沒有答案,問題還是個問題,它永遠不會有結果的。然而,在我遇到她之後就變了,我開始用另一種謊言,去遮蓋所有我心裡不想回答的問題;問題還是問題,反覆去想,沒有辦法給答案,問題就是一個問題,但我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是永遠不會有結果的,永遠都是,因此,我決定再也不想。
有些時候你不想,問題卻會自己找上門,那麼,沒有辦法解決,就只好開始編造答案,試圖讓問題解決。
我第一次失眠—--因為她。
那天下課,她張著水汪汪的大眼問我:「老師,你喜歡我嗎?」原本我最常回答的那個答案,在那一刻卻打住了,愣了三秒。旁邊一堆人,我想,是人的聲音太吵,吵到讓我受不了,我無法專心回答她,回答這一個簡單的問題。就告訴她我喜歡她啊!我心想。
因此,那天晚上我失眠了,總覺得有些什麼在我的心裡顫動著,一種對於莫名情緒的恐懼油然而生,我開始感到坐立難安。我為什麼要愣在那裏?為什麼?
好一陣子,當我見到她又張著水汪汪的大眼時,我無法好好面對她,提不起勁,上課時一點霸氣都沒有了,就是想迴避任何一秒鐘的眼神凝視。這樣的感覺使我非常害怕,老覺得有事要發生了,但不行,一切都得照規矩來,規矩規矩規矩,做人就是要守規矩。
如果她下次再來問我這個問題,我想我會認真地告訴她:「很喜歡妳啊!真的!」
同時,也相信了對自己說的謊。
風,曾經來過/鍾曉菲
我一直認為阿智是我最好的朋友,因為我總是跟他說:「就算全世界都沒有人相信你,我一定會相信你的。」因此,阿智總是把心裡的話告訴我。
那是我的夢。
會認識阿智,其實是在一個社團聯誼的活動上,當時的阿智就像個夜空發光體,亮眼得不得了,他的舉手投足都叫人覺得迷戀,說話的樣子風趣極了,活脫脫就是個天生的主持人。他的話匣子開啟後,就再也無人能阻止他了,除非他自願停住,在整個活動場上,好像都是以他為中心的,所有人的目光焦點都匯聚在他身上,他像個強力吸盤一樣緊緊地攫住眾人的眼光。而我,是在角落最不起眼的那一個,不愛說話,也不愛笑,表情嚴肅且正經地看著他以及場面這一切,因為我本來就不想參加這場聯誼活動,也不認為這場活動有什麼重要性。(我相信的是:如果老天爺真的有心,就會幫我安排一位生命中的天使,在我最需要的時候靜靜地陪伴在我身邊。)而聯誼,在我看來都是虛情假意的表面功夫。
經過兩小時的團康活動後,場面活絡了起來,我也不得不佩服阿智主持的功力,但讓我意外的是,一直到回家的那一刻,阿智突然走過來跟我說話了。而阿智這樣一個有趣的主持人,說出口的第一句話是:「我想跟妳做朋友,好嗎?」我認為可笑的原因在於他應該會說出一些有趣的話題來跟我交談,而非用如此直白有禮的方式告訴我他想跟我做朋友。
這一切,實在太不合常理了。但這卻是我們認識的最初。
在我認識他的那一晚,阿智帶我去一個地方,那裏很美,有顆顆發光閃爍的星星組成的美麗星空,而阿智在我耳邊輕輕地告訴我:「再過一陣子,我就要消失了,要記得,不要找我。」但我忘了,只記得那整片星空的美。
阿智帶我找了張長椅,要我坐在他的腳上。起初我非常害羞,覺得對一個陌生人是不可以這樣的,況且我們毫無關係,但,阿智看出我的猶豫了,他告訴我不要緊張,這裡很黑很暗,不會有人看見的,且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傷害我,於是他輕輕地拉著我的手,帶我坐在他的大腿上。
然後他便溫柔地抱著我,開始說起他的人生故事。一個又一個荒誕至極的故事。
時間越來越晚,直到凌晨三點,阿智看我一臉疲倦,便送我回家,回家前我看著他笑,問他:「阿智,我們差幾歲呢?」阿智突然笑了,然後抱住了我,而後他慢慢地摸著我的臉龐,對我微笑起來,他說:「妳很可愛,而我從來不隨便擁抱任何一個人。再見了。」
阿智最後像風一樣地消失在黑暗之中,騎著黑色的機車離去了。
許多年後,每當凌晨三點鐘我想起阿智時,都會忍不住撥打某個電話號碼,但永遠沒有人接起那通電話,而響起的那支號碼竟弔詭的總是我自己的諾基亞。
梅花開沒/悠忽
淅哩嘩啦,驟雨初歇,夏季的梅雨下了一個下午。在木製的走道上,大夫又獨自一人坐著發呆。
明明已經看不見,加上已年邁行動不便,卻總是喜歡打開門扉,望向外面。這次,他又勉強自己的身體,逞強地拖著無力的身軀走到房外。
身為一名大夫,雖然偶而也會幫忙開開方子,卻已不再替人看診,大家也不希望再讓他忙碌,因為怕他累壞。村里的人們,幾乎無一不受其幫助過,而如今,他已經失去雙眼的光明,身子一天天虛弱,說的話也比以往少,且逐漸聽不清楚我們向他所說的話了。
梅花開沒?他說。
當我拿著剛收到的一包梅干回來時,正好遇到坐在走道上的他。彷彿是知道有人靠近,他轉過來說了這麼一句。像是在問我,又像是在喃喃自語。那時的我不懂是什麼意思,只是覺得奇怪,都已經什麼時候,怎麼突然問這個?不是整個村子都飄著梅香嗎?
當下,也不曉得是為何,或許是因為村民們都很健康,忙著處理梅子而沒空生病。閒著沒事,我就這麼坐下來與他分享那包梅干。才剛到口,嗚嗚聲就立即傳入耳中,像在哭又像在笑,一位頗有名望的老者在眼前突然失態,我想,任誰都會被他當時的模樣嚇到吧。
後來我才明白,原來他的故鄉是遍布梅花的梅花谷,可是由於某些原因導致長年沒再回去。
事後想想,他所問的,可是故鄉裡的梅花?
隔年的春天,我們帶他回到梅花谷。我只想與他說:開了,開遍滿山滿谷,梅花飄香四處,之前成熟的梅子也被製成梅干、梅汁、梅醋、梅醬……
雖然,他已聽不見也聞不到,但嘴角的微揚,讓我們都曉得,他感受到了。
屋之物語/阿波羅
一日,主人不在,屋裡的椅子抱怨道:「韓信跨下之辱算什麼,如果打從娘胎出生,你的頭就註定要被人坐,你作何感想!更可恨的是有腳也跑不掉。唉!也許上輩子做了太多壞事,天生就是要活受罪,舔人類的屁股。有時來個長痔瘡的,扎得痛死我了;可怕的是碰到個消化不良的,不時放臭屁,燻死人了。更倒霉的是人類不高興時還把我們甩來甩去,疼死我了,我可真命苦!」
浴室裏的馬桶一聽,嗤之以鼻道:「老兄,你算幸運了,我可比你慘多了。我可是天生註定要吃大便的,天底下有比我更慘的嗎?有時碰到拉肚子的,那屎屁噁心死了,不但震得我兩耳發聾,滿面還被炸得髒兮兮的;而且他們一蹲就是好久,本以為忍忍就過去了,誰知這災難不是一次而是連續好幾次。想想我才是真的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這時孤伶伶杵在屋角的花瓶,聽到他們的抱怨,反而羨慕道:「兩位大哥,人類常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話說回來,人類可是不能沒有你們,否則他們就很不方便,你們對他們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你們應該感到驕傲。不像我對他們來說可有可無,像主人高興時就偶而把我拿出來使用,不需要時就把我冷落擺一旁。我站在這邊沒事幹,不知多久了,一點價值都沒有,唉!」
椅子和馬桶聽完花瓶說的一番話,精神為之一振,反倒憐憫起花瓶了。
點綴城市之美的,其實不是街景/陳建甫
那天晚上心血來潮,搭車去台北找朋友。
走出台北車站,看著手錶,晚上11點,他說他剛下班,現在正趕來,要我再等20分鐘。
我吸著飲料,站在車站外的馬路旁,思考著現在要幹嘛。
階梯旁微弱的燈光,地上散落著劇本,關於這座城市,發生了一些事。
計程車司機對著走出車站的人吆喝。
幾個穿著新潮的年輕人圍坐一圈,聊著天,笑聲此起彼落。
我看著夜深卻車水馬龍的路口,喝完最後一口飲料。
一個女生拉開嗓門,指責她眼前的男生,男生想拉她的手卻被甩開。
有個打著領帶的男人,對著那群穿著新潮的年輕人說話,他們卻揮揮手拒絕,男人彎腰道謝。
我走向垃圾筒,丟掉我喝完的飲料。
男人走向我,意思要我填問券,我拒絕他,他道謝。
我繼續看著他身後的那對情侶吵架。
兩個經過我身旁的女學生,她們也停下來看戲。
男人走向女學生,也是被打槍,他道謝。
而他不停道歉,因為女生氣勢凌人。
LINE鈴聲響起,我低頭從口袋拿出手機,回覆訊息。
一雙高跟鞋由遠走近,我提防似的抬頭,她看了我一眼,我也看了她一眼。
順勢轉頭,女生依舊對著她男朋友破口大罵,看來他的道歉被退票。
男人鬆開領帶,走向菸灰缸,放下問卷,點起一根菸。
那雙高跟鞋走過去,遞上一瓶飲料,原來他們認識。
兩個女學生已經走遠。
我把手機收進口袋,女生越罵越大聲,還朝男生丟包包,狠狠的。
吆喝的計程車司機也停下腳步關注他們。
兩個背著吉他的人走出車站,找了個地方席地而坐。
其中一位吉他手,是個很可愛的女生。
LINE鈴聲又響起,我從口袋抽出手機,
低頭回訊。
一雙高跟鞋聲音由遠走近,我再次提防似的抬頭,他們已經講完話,而她經過我身旁。
一個氣勢凶狠的引擎聲出現,超跑用力催油門,快速的從馬路這端殺到那端,幾個人對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一眼。
男人抽完菸,思索著問卷,插上吸管,喝起剛剛送來的鼓勵,似乎很滿足。
耳邊響起了吉他的和絃。
一個戴斗笠的阿桑,拉著載滿瓶瓶罐罐的車,正彎著腰,撿起被踩爛的空瓶。
他迅速喝完手上的飲料,跑向阿桑,並把保特瓶給她,阿桑道謝。他送完寶特瓶後,走回原來的位置。
吉他和弦已經加入了女孩清亮的聲音。
我收起手機,走向菸灰缸。
我拿出兩根菸,遞一根給他,聊起問卷,並他幫填完。
那兩個彈吉他的突然停下來,似乎正在調音。
圍著一圈聊天的年輕人,嘻笑著青春。
我和男人聊著天,偶爾笑了出來。
不久,電話響起,我朋友已經到了。
熄掉菸頭,我跟他說了再見,走向馬路。
計程車司機繼續對著走出車站的人吆喝。
那群穿著新潮的青春,依舊被笑聲捧著。
男人把領帶重新打上。
那對情侶終於願意先沉澱幾分鐘,女生也終於不再甩開男生的手。
吉他的和弦被刷起,女孩的聲音更清亮,我回頭看。
階梯旁微弱的燈光,地上散落著劇本,關於這座城市,發生了一些事。
點綴城市之美的,其實不是街景。
『讓你等這麼久,一定很無聊吧?』
「其實不會。」
魚中魚/羽魚子
「好舒服的感覺……,我終於解──脫──了──」
還記得前幾天,肚子好似有脾氣般不斷翻攪著。有時是劇烈的疼痛;有時是無感的蠕動,甚至還有搔癢般的感覺出現。
正當我為著奇妙感覺而痛苦難耐時,突然一陣天搖地動轉移了注意力!
只有用餐時才習慣抬頭的我望向上方,那無邊際的風景映在我眼裡異常扭曲。
其他同伴慌張地竄入樹陰下,四周景物還是不斷地晃動著,晃著頭都開始暈了。
是遲來的二零一二末日預言要兌現了嗎?
「妳還在這裡做甚麼?快逃啊!」平時同我嬉鬧追逐的同伴,使勁推我離開空曠之地。
「這正是個好時機耶!你不覺得嗎?」我轉過頭看他。
「甚……」沒等他說完,我使勁向扭曲的天空一躍……
這幾日因腹陣痛折磨耗盡了力氣,這一縱身恐怕連五臟六腑也會肢解。
不過算甚麼!為了永生,脫離肉體折磨!
從一個世界飛越另一個世界,然後我重重的摔在地上,第一次直接觸地的重量感竟如此真實。
「快呀!快帶我走!我現在好痛苦!」這裡的空氣不適合我;這裡的溫度不適合我;這裡的溼度極其不適合我!!
我口好乾……這是甚麼世界……?體內的水份一直不斷竄出蒸發、再竄出蒸發、更多的竄出蒸發……
「原來自殺就是這麼回事嗎?」是懲罰吧?懲罰於生死簿中壽命還很長的傢伙。
我的眼!我的眼好痛啊!蒸發了!蒸發了!!
「為何不連我的魂一塊帶走?!」視線變得模糊,我對著只有色塊的世界大吼。
終於僅有的視線逐漸被黑暗佔據,而意識也漸漸被奪去……
這裡是哪?眼也不痛了,是天堂吧!雖然視線依舊不清,不過身旁的是你們吧?我的夥伴們。
「好舒服的感覺……,我終於解──脫──了──」
腹部奇怪的搔癢感終於止住了。
***
「你看……前幾天我們搬魚缸後跳出來的魚……」
「不是放回缸裡了嗎?」
無數雙的小眼睛直視前方,看起來非常空洞無助,而牠們正被一隻接著一隻襲來的成魚,啄著、啄著。
小小魚兒不掙扎,也無法掙扎了,因供給牠們生命的母魚早已奄奄一息。
一條肚皮早已去一大半的懷孕母魚。
病房與軍營/萊恩先生
「欸,隔壁的,睡不著啦,要不要到外面抽支菸?」
「賣啦賣啦,明天就要出院,今天要早點睡。」
「我也是啊,可是就是太興奮了,一點睡意都沒有」
夜晚的病房就像令人厭惡的部隊,充斥的盡是無意義的對話。
剛住院的時候,一切都感到陌生,既不知道廁所方向,也不清楚每日行程,只能等待等待再等待,就像剛下部隊一樣,四周張望都是問號,對接下來的事物都是未知數,好讓人煩惱。
「看,護士很奇怪,硬要我隨時帶著這台機器,到哪裡都要抱著它。啊啊啊,又逼逼叫了。」「護士護士,機器又叫了。」
就算是半夜兩點鐘,他還是這樣的哆嗦著,其實是不想住院的,只怪自己不小心又喝太多酒,再次胃出血,這是今年第三次,累積歷年是第15次,算是醫院的老主顧。
「現在幾點鐘?都三點喔?看,來上廁所好了。」
沖水聲,嘩啦啦,一位接著另一位,奇怪了,人怎麼會這麼多尿,尤其在晚上的時候。
無聊的病房,就是個小小的禁閉室,不能超過某個範圍,讓護士找不到你,所以除了四周走走之外,就是躺在床上睡覺、發呆,於是白天睡越多,晚上就越亢奮,就像我的學長那樣。
「你知道明天要去打靶嗎?聽說輔仔要開車上去,那個政戰竟然跟著搭車,看!」
那有什麼辦法,你要厲害就去當文書啊!」
恁爸才不要哩,現在時間到就吃飯睡覺,那麼爽的事情,幹嘛去當文書。」
看,蚊子,樓下的,電風扇吹過來一點啦。」
馬的好熱,恁爸要來去沖涼,一點都不想睡覺。」
病房裡有冷氣,所以沒有啪啪的擊蚊聲,但是爽過頭的病人並不會因此有所感激,照樣大聲的隔空聊著。
在寧靜的空氣中,聲音清脆的像是字字都墜落地面,叮噹叮噹的,宛如撿鉛字時不慎手滑,一顆顆方塊字落下,發出聲響。
又或者是莫名的一把利刃,活生生的一道劃下,白色的畫布硬生崩裂開,讓人心頭一震,發生甚麼事了。
特別是在邁入似睡非睡的假寐期,一句話無來由的話,打壞睡覺的興致,足以讓人火冒三丈。
「你要去吃菸嗎?」
「#@!&#!%@#&」
「蝦毀?要吃菸嗎?」
「我快睡了啦。」
自己睡不著何苦拖人下水,並非全天下的人都與你相同,隔著圍幕如何得知剛剛聊得起勁的室友,其實早就準備進入夢鄉。
就是你睡不著,前天晚上也是這樣,清晨家人就來報到,機哩呱啦王五六八,除了罵你自己不珍惜生命,又到醫院報到,除此之外也沒什麼好說。
中午吃了午餐,就該睡了,一直睡到晚餐時間,樂此不疲。
「看,幾點了。看,明天要出院了啦。」
退伍前的那個晚上,睡覺是奢侈的事情,這是最後一天在營裡,這是最後一個晚上在他媽的狗屁倒灶戰鬥營裡,明天老子就是自由身,今天晚上要好好的跟士官長喝個過癮,跟連長徹夜談心。
不過今晚,沒有肝膽相照的同梯與你相信相依。
「咳!咳!咳!」病房裡不咳嗽就不算是病人。
「沖,嘩啦!」馬桶的水箱又按下。
「5286房的阿嬤發燒了,趕快拿冰枕。」
夜裡的病房不平靜,病人照常自顧自的養病。
自殺/破玄
最近朋友逝世,我對生命的脆弱感到沮喪。我反覆思考,有時候甚至徹夜難眠。到底有什麼困難需要用自殺來解決?
也許罕見疾病是一種很好的藉口。但活著不就是這樣?必須承擔別人異樣的眼光和輿論,這是連正常人都會遇得到的折磨。所以這絕對不是最後的理由。也許是一種不信任感?一開始,當他告訴周遭朋友他得到的病症時,大家都一笑置之,沒有幾個人當真,想當初的我也是。畢竟長出腋毛這種事情是很正常的,除腋毛這種事情也是很正常的,如果毛長在別的地方,那當然就不是腋毛而是別種毛了不是嗎?到底有什麼好大驚小怪?
也許錯就錯在,當他說出他的腋毛是活著的時候,我們都不去正視這個奇怪的轉折點,而開始嘲笑他神經有問題,然後只是忽略他,不願和他一起面對事實。我確實有過後悔,如果當初和他一起面對,也許我們的生命就會不一樣了。
他的死狀是很淒慘的,不是因為上吊,是因為他全身覆蓋了一層黑而濃密的短毛。他的房東發現他時著實嚇壞了。
當我參加喪禮時也嚇了一大跳,我真的沒想過事情居然可以嚴重到這個地步,這使我不得不徹夜想著,如果當初願意和他一起面對就好了。
如果當初這麼做了,這悲慘的狀況絕對會改觀!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和我的腋毛討論過,在我身上是絕對不會發生像他這種事的。
火花/柏菲思
溫暖的陽光溶化了雪,我知道,那個季節來了。
火車的聲音從遠處猶如一首詩歌般飄來,到達了此個殘舊的月台。每到春天,這火車也會經過這被你遺忘了的月台,然而為何它從來沒有在此停站?然而,為什麼我會願意永恆佇立等候?金黃色的花朵盛開著,月台空無一人,只有心中的訊號燈在不間斷地閃動。我站在白色的警告線前,遙望被陽光照成白茫茫的山頭,空白一片。此時,熟悉不過的輕快腳步聲把我喚回現實。像是怕被誰發現,我頓時藏匿起來。
我偷偷地看你,你正坐在長椅上通電話,那即使時光荏苒依然不變的笑容。你手中拿著一袋子的線香煙花,臉上流露著我從未見過的愉快神色,不由令我幻想在你話筒另一邊的人的肖像。我坐於暖和的地板,仰視碧藍的天空上白雲,傾聽你的聲線。
突然聽到蓋上電話的聲音,把我嚇一跳。我愕然抬頭,你正立於我旁邊,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你在幹什麼?」你淡淡地問。
怎麼你不為我的出現而感到驚訝?我瞠目結舌,一瞬間看見你無名指上的閃爍的純銀戒指……你莞爾對我一笑。
「一起走吧!」
充斥著翠綠氣息的道路上,我們並肩而行。我不禁於心中冀望這條道路,可以延續到我倆生命的終結。我明白的,我們會永遠維持這段的距離,但只要再次能從背後注視你的身影,哪怕只是短暫的時光我已經很滿足。
「我本來約了朋友一起玩煙花的,可是他們突然不來了。」
你回首向我微笑,沒半點驚色,和以前一樣,你依然對任何人也這麼溫柔。對著寡言的我,你一定感到無助了。明明知道時間無多,我還是無以為言。上帝大概會嘲笑我吧,可是在此刻我只想感受這份曖昧的氣氛。
你漸漸迎合我的步伐,然後我看見你眼眸裡的倒影。雖然我沉默,但其實我一直很期待。
我的幸福。
「下雨了。」你二話不說,用溫暖的掌心拉起我良久沒體溫的手臂。
我倆在林蔭道上奔馳,像當初的時候。現在好像讓我們回到年青時代,你一邊跑著,一邊回頭看我,依舊是往日的笑靨。
在古舊的神社,你拍著身上的雨水,瞥看發愣的我。「都濕透了,你沒事吧?」我頷首回應,你仰望灰蒙蒙的天際,接著我拍打裙上琉璃般墮落的雨點,四野回歸平靜。
草兒濕潤的氣味,混合你的體氣,在雨之中……
我倆在雨停之前亦沒有展開對話,然後當雨徐徐停息時,你驀地開腔。「一起玩煙花吧。」我有點不知所措,然而自然地就配合了你的行動。你蹲下身子,拿出一枝線香煙花遞給我,然後點亮了自己的。火花剎那間飛濺出來,神社的每一個角落如被點燃一樣被燦爛的它照亮。在雨後獨立的空間中,火花毫不保留地盛放著—--
你習以為常地與我說話,然而笨拙的我說不出半句話,可能是你的反應太令我意外。隨著你閒話家常的話語,煙花一枝枝地消耗著。
「快要完結了。」是我一廂情願嗎?我彷彿看見你眼中的淚光。是的,在煙花燃燒之後我會徹底消失於這個天地間。然而,渴望將此刻成為永遠真的太奢侈嗎?明知故犯,看來我仍是死性不改,可是我卻按捺不住此際的心情。盯著你的側臉,我鼓起勇氣吻了下去。最後一朵火花怒放之時,我的身軀亦消失於煙花燃燒後的煙霧中,如五里迷霧中的是我的心。
你伸出手,卻抓不住我存在的證據,遺留下來的只有那個季節淡薄的香氣……
你可知道我的心願。
縱使我要像雪花般溶解也不打緊,因為我會隨四季返回你的身旁。不論身在何方,每當你看見微小的火花盛開之時,你總會記得回憶裡那隨歲月褪色,曾經照耀你的一點光輝……
歲月的煉淨/Emily
小葳惦念男人的吻,那飢渴的索求致使她全身酥麻不已。他其實並不空、並非無喜怒哀樂、卻迷樣而易使人慌亂。或許男人太多時候走在鋼索上,放空以後,便可走得很好,完全無視於深淵的存在。
她也喜歡男人對她全身的探索:男人幾乎摸透她了。這叫愛情嗎?抑或促成她可以於平日努力專心的工作?她插翅難飛─她著實也不想飛,只得專心全意接受男人的灌注,那精力探入深邃,使她漸漸發情、呻吟、嬌喘、幾乎窒息。
她,有時會嫉妒男人對什麼事都不在乎,是否為要隱藏內裡的脆弱?想像男人的脆弱面又勾起她的情思:她濡濕的嬌羞碰上硬挺的陽剛,驚覺喜歡有歲月的人,剛好非男人莫屬了!她,會盡力迎上男人的熱情。
甚至她被搞到癲狂、想掙脫開霸氣的力道,但欲拒還迎姿態挑起男人更強大的佔有慾:男人瘋狂的上她,使她迷失了。其實她不敢告訴男人,會偷偷回味並非故意,找他的原因,或許是歲月在其身上的刻痕產生某種性感的吸引力?
不管男人有無感受或聽見到她的渴望─她在男人面前願意坦蕩到一絲不掛、也能自然嬌喘。之後,她喜歡躺在男人懷裡,覺得溫暖又被受呵護保護,和男人近距離接觸是她做夢也想不到的。
有時她想,是否愛神邱比特錯射了一箭,也許那支本該刺中在某個女人身上而非她,抑或這類錯誤也是命中注定?她時常覺得自己太可怕了:柔順的外表下竟嗜性成癮!?
想起和男人實戰的激烈交流,這等感受來自歲月在男人身上的洗禮,淬煉入她骨節與骨髓,似乎使她慢慢體驗未來……。
少爺/斷心
我回想著剛剛在大漢帝國酒店,豪華包廂中的酒池肉林,無視深夜的滂浡大雨,在市區把法拉利開到時速二百。
新來的那位咪咪,身材好辣,就是一張撲克臉,沒關係,明天買最新款的香奈兒包送她,沒有我攻陷不了的女人。
幻想著咪咪那冷冰冰的臉龐,在我胯下哀嚎求饒的表情,褲檔不禁鼓脹起來。
忽然想起,這星期開始擴大酒駕臨檢,急忙方向盤一轉抄小路。
區區罰單,本少爺還不看在眼裡,只是怕母親又嘮叨不停。
小巷裡一對母子緩慢走著,我緊急剎車,不耐煩地猛按喇叭,母子無動於衷,見狀我頓時火大起來,搖下車窗,伸頭吐出檳榔汁後,破口大罵。
「耳聾不會讓路喔?信不信老子撞死你們?」
母子聞言緩慢轉身,那蒼白的臉龐,瞬間勾起我的回憶,幾年前的深夜,我酒駕肇事逃逸,對方好像也是母子?
雨勢忽然下的更大,附近的小巷,突然湧現出人群,不一會工夫,團團包圍住我的法拉利。
擋風玻璃和車窗外,貼滿著一張張,沒有表情的蒼白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