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期電子書
第五期Web版
目錄
編輯報告
本會訊息
主題徵文
化花記/A-wei09
向日亡/梁璧君11
空谷幽蘭/羽杉15
一步/跳舞鯨魚19
芬芳本質/月君23
花食/東綾26
曼珠沙華/顧宇28
澆花/王子沃32
畫家與白玫瑰/林暄振36
妳/阿波羅38
那些盛開的凋敝與枯萎/梁璧君39
不該在地獄盛開的彼岸花/凌雪43
十五朵扭曲的心/yano46
綻放吧/薰49
心願/夏紫53
棄愛/暮寒54
創作花園
羽化/林瑞麟59
意外/柏菲思62
課長的辦公桌/福福66
紅包撿不撿/否杏70
悼念/tiny72
兩岸情/閻瑞華75
這也是一種愛/閻瑞華79
鐵道殺人/東綾81
寄生的愛/跳舞鯨魚84
白開水/閻瑞華86
莊阿明/古嘉87
招待/斐慕清92
險境重生/幽篁閑居96
更深的藍/藍晒圖98
美工刀/雪蝶100
徵稿資訊
本會訊息
主題徵文
化花記/A-wei09
向日亡/梁璧君11
空谷幽蘭/羽杉15
一步/跳舞鯨魚19
芬芳本質/月君23
花食/東綾26
曼珠沙華/顧宇28
澆花/王子沃32
畫家與白玫瑰/林暄振36
妳/阿波羅38
那些盛開的凋敝與枯萎/梁璧君39
不該在地獄盛開的彼岸花/凌雪43
十五朵扭曲的心/yano46
綻放吧/薰49
心願/夏紫53
棄愛/暮寒54
創作花園
羽化/林瑞麟59
意外/柏菲思62
課長的辦公桌/福福66
紅包撿不撿/否杏70
悼念/tiny72
兩岸情/閻瑞華75
這也是一種愛/閻瑞華79
鐵道殺人/東綾81
寄生的愛/跳舞鯨魚84
白開水/閻瑞華86
莊阿明/古嘉87
招待/斐慕清92
險境重生/幽篁閑居96
更深的藍/藍晒圖98
美工刀/雪蝶100
徵稿資訊
主題徵文
化花記/A-wei
她,是一個平凡的女生。臉圓圓的,嘴小小的,頭髮卷卷的,可愛單純不做作,他也這麼想。別人是這麼想的嗎?可能只是客套吧!
這個世界是矛盾的,充斥著無法理解的,卻又不得不遵守的規則。她與其他人一般的如木偶mimic(模仿)著這個世界的種種。
如鞋櫃裡的拖鞋整齊的擺著,彷彿不曾有人穿過。如生產線上的罐頭和諧一致的真空裝填標準化的輸送帶上,排列的滾動搖擺著。有時候,她覺得她是變質的,是扁豆也好,是鮪魚也好,是肉醬也好。不那麼可口,被固定的口味,微微的羶腥中發酵的香臭混雜的味道,這樣也不錯。
而她這樣想的時候,她注意到她愛戴的帽子上,竟然長了一朵花,不是裝飾的塑膠花,而是一朵真正的花。這是怎麼回事,她也無法用常理解釋。她戴上帽子,上街逛,並沒有引起多大的注意。
而她捨不得摘掉那朵花,也用些水灌溉它。說也奇怪,它在貧瘠不肥沃的帽子上,越長越大,花朵越發著絢麗的開著。
她又得意的戴上帽子,上街逛,但也沒有引起多大的注意。
於是她想,乾脆也變成一朵花好了。她,在公園裡的座位上,喝著杯咖啡,感到一陣昏沉。帽子上的花,它的根大量滋長,包裹住了她。她在花根裡面,成了花的養分,變成了一朵巨大的花綻放。然而,公園裡也沒有引起多大的注意。……。
向日亡/梁璧君
自你離開之後,我每天就活在鬱藍裏面,整天都沒精打采的。我好像還在等,但又明知道你是不會回來的了。你竟這樣就走了。半年前的一天,你在出門時輕吻我的額,說這次去談一樁生意,三天後會回來的了。
我還開玩笑的說,「如果三天後你不回來呢?」
「那,你以後就不要等我了。」
我當晚就和你失去聯絡,你的電話再也無法接通,三天後你沒有回來,我像個瘋婦一樣打去你的公司,去你的公司找你,在你慣常出沒的地方流連,希冀能遇上一個神蹟。但半年了,甚麼都沒有發生過。你到底是生是死,人在哪裏?發生了甚麼事……一連串的問題,在我的腦裏縈繞不斷,我無法問,問也不會有答案。
媽媽和哥哥都因為家族性遺傳的抑鬱症而自殺,因此爸爸給我起名叫「向日」,他希望我能像向日葵一樣朝向太陽,能感染到陽光的溫暖與明朗。
後來我在家栽種向日葵。我把向種子捧在掌心裏,他熟睡如嬰。我觸摸這顆種子的時候,彷彿摸著了自己的心跳,他輕輕地躍動起來。我叫向日,你是向日葵,日後我們就彼此相依,甚至互為一體的了。
我每天就陪著他,給他澆水施肥,他的臉總是朝著太陽。他生長的速度很驚人,光一個星期,便長得有我那麼高了,而且愈長愈魁梧健壯。
我真的很愛他,他陽光氣、明朗與溫煦,而且堅碩得可以倚靠。我便晝夜擁著他,一步都捨不得離開。我給他用上最好的肥料,也用漂亮的盆子安放他,每天為他梳洗,穿衣打扮,把他照顧得好好的。
但是,他從來沒有正眼望向過我。
「為甚麼?」我問。「難道我對你的愛不夠多麼?」
他搖了搖頭,「對不起,我無法愛上你。」
「但我現在也有太陽那麼明朗啊,也有它所能給予你的溫暖啊,它無法給予你的,我都給予你了。你也只是單戀。」我心有不甘。
他搖了搖頭,沉默著不發一言。
我把他擁抱得緊緊的,我甚至聽到他的呼吸漸漸微弱了,「不要啊,我呼吸不了,我會窒息的……」
但我愛你,你是知道的。我仍抱著他不放,並且把他的四肢繫住我的四肢,我們互相緊纏,讓他寸步不可離開我。我給他最好的飲食和穿戴。費了好大的勁把他抬進室內讓他不能見到太陽。他是屬於我的,他只能屬於我!
「不要逼我!」他大喊在反抗。
他突然張大了嘴,把我的胳膊咬斷了。他可是我一手栽培並悉心種植的,卻反咬了我一口,於是我忍不住,拿起傢俬拼命向他扔擲。他靜止下來,倒在地上,沒有了氣息,地上只有一潭鮮血。
他死了。但他的臉仍是朝向太陽的。他由始至終沒有望向過我。
在把他殺掉了之後,我還是自殺了。至少,能和他死在一起。
空谷幽蘭/羽杉
「蘭心,妳看我們終於回到妳的家鄉了,從此妳能放心就此安眠。」臉上有著鬍渣頹廢模樣的男人,慢慢地將手中的骨灰一把把從山頂灑落。
「你們看,她那一副假清高的嘴臉真是令人作噁。」一群穿著制服的女學生七嘴八舌,指著前面瘦弱的女生。
被議論紛紛的女孩絲毫不受影響,繼續抬頭挺胸穿越四周對她指指點點的人牆,她早已習慣被如此對待。
剛開始的時候曾問過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麼?得到的卻是令她更難堪的場面跟回答。是的,只是因為自己不願和她們一樣同流合汙,不願一起翹課、抽菸、作弊,甚至是勒索霸、凌其他同學。
但是她沒有後悔,雖然被排擠或欺負很痛苦,但與其讓她做那些一輩子良心過不安的事情,她寧願如此!
她叫葉蘭心,爸媽取這名字顧名思義就是希望她能蕙質蘭心,而她不負所託努力用功考上了警專,順利畢業成為正式警員。她天真的以為自己當上警察後會有更多力量保護弱勢族群,卻沒想到其實任何地方都有所謂灰色地帶。
上司同事都勸告她,要她學會睜隻眼閉隻眼,但是她覺得自己做得是對的並沒有聽進別人的勸告,一如往常地依法辦事。終於,她遇到了自己所謂正義無法落實的那天。
一位酒駕肇事者撞死了對孤苦的老夫妻,她在處理時卻遭到立委替肇事者說情,堅持正義的她不接受立委的賄賂與威脅,秉公處理卻反而遭到上司懲處,用莫須有的罪名將她留職停薪。
在當記者的男友知道後私底下告訴,原來她那正直的個性早讓多次私下想收買她卻失敗的立委恨之入骨,因此新仇加舊恨成了對方卻除之後快的眼中釘。
「蘭心,妳後悔嗎?」
那雙清澈的眼神堅定地看著他,「不會。」
她在留職停薪的期間聽聞不少那位立委非法傳聞,私下偷偷不斷收集對方的犯罪紀錄,這日她和檢察官約好將手中資料交付後,打算跟男友會合一起吃晚餐。
不料一輛轎車忽然從馬路另一頭衝來差點撞向她,本以為是意外,可對方卻次次逼近簡直是謀殺!葉蘭心看清楚原來轎車上就是那名被她舉發的立委。
她的男友在對街發現異狀卻無能為力,立委像是殺紅了眼不管大街上人來人往竟然就猛踩油門直接衝撞,葉蘭心本來能安全閃躲,沒想一個小孩跑了過來,她不顧一切用身體撞開小孩,自己則受到撞擊癱倒在馬路上。
「蘭心!」男友衝過來將受傷的她抱起,悲痛的喊著。
「我不後悔……如果連身為警察的我都沒能力去保護他們,那還有誰可以保護……我想家,想回家。」她斷斷續續地說完後握著男友的手瞬間落下。
他將她的骨灰迎逢灑落,朝著她的家鄉達娜伊谷。
現在的她是守護這裡的一朵空谷幽蘭。
一步/跳舞鯨魚
離水池邊不遠,她站在一叢巨大的荷花林旁,身材嬌小猶如誤闖城市高樓大道間的孩童,周圍馬戲團般的場景都透過一種嶄新的魔術手法,植物的莖葉、水池旁的垃圾桶、遠方那被綁上蝴蝶結裝飾的吉娃娃……她是喝下藥水的愛麗絲,頃刻間感受著週遭被一一放大。她勾不到,彷彿始終都得踮起腳尖,玻璃罐內的糖果是一格格櫥窗內的模特兒人偶,穿著最新的秋裝;釘在牆壁上的木架,上頭的遙控汽車、玩具機械人、胡桃鉗士兵、陶瓷娃娃,像一格格畫框裡的油畫,前方不遠處的高樓大廈就是那些畫作的其中之一,玻璃窗所映射出來的翠綠光芒直是在艷陽天閃耀,雖美麗卻不夠真實,亦如幾個從泡泡槍裡被擊射出來的大泡泡──還洗著碗蹲踞在廚房的窄仄角落──原來,只是街頭小販正在吸引人氣;然而她身後的人群卻逐漸在離散中,像是依循著某種規律,究竟是被動還是盲動著的步伐……仿若她第一次離開家鄉那般。
「很快就會回來。」
幾年間,應該就可以結束暫時流浪的生活。
還堅信著什麼。她雙眼澄澈地望著水池裡的倒影,幾個路人停下後所墜落的目光跟她毫無交集,僅是一塊兒疊印在水面上。
「看什麼?」情侶中有人開口問。
大部分簡潔回答:「沒什麼。」
她抬起低垂的目光,發現自己仍舊處在待了一年多的城市之中。
僅是暫時駐足在一座生態池旁。
無止盡地洗著碗盤。
很重的老人身軀,她彷彿還馱著。
漂流對她而言,似乎是一件好事。
如果還能自在移動。
幾個小孩從她身旁經過。
「荷花是漂在水面上的。」
「荷花是長在水面上的。」
「蓮花才是漂在水上的。」
她是長著,還是漂著?
幾步之外,輪椅上的老人大喊:「幹嘛離我那麼遠!」
她搖搖頭。
「我不是說過,不可以離我太遠,最多一步,妳是有沒有聽見!」
她仍舊搖頭。
「快過來,還楞著做什麼!」
像尾魚瞬間撲向有麵包屑掉落的水面,卻徘徊在一步的距離間;直到一個蹲下的動作,她靠近老人彷彿已經被撥除鯨脂,獨留下骨頭和皮膚,那名謂雙腳的獸標本,小心翼翼地將褲管整理過後,她是夢遊回到樹洞外的小女孩,又恢復了自身原本的大小──已經是夏末,大部分的荷花早像是宴會過後沒卸掉的殘妝;她心裡直想起童年母親炸的蓮子餅,一顆一顆在熱脹冷縮後,化身為圓圓一小片一小片猶如浮萍般的零食。
步道上,她推著老人前進。
突然看見,非洲菊綻放得像無數太陽。
如同指令,非洲菊的花語。
一步,一步,她究竟可以前進多少步?
老人大聲斥責。
她直是看望花的殘軀,靜靜聆聽著來自靈魂深處的苦痛。
芬芳本質/月君
「醫生,我懇求你的幫助。」
暖和的陽光射進玻璃,是昏暮前的迴光返照。一旁的瓷瓶造型是可愛的太陽花叢,插滿了剛剪下的向日葵。姿態極為新鮮,還殘留著蓬勃的生氣,只差不會渴求光明,而衷於垂首嬌羞。
柔和的內室中,醫生和一位女性交談著。女性披著一頭純然金髮,彷如日光。她不時撫著心口,年輕而無暇的面容帶有愁緒,雖有愁緒,卻不帶一絲滄桑。
「小姐,您說您有不時的心悸是嗎?」醫生說。
「是的,醫生。我無時無刻感到心臟在攪動,這相當困擾我……感覺就像是一顆不屬於我的心臟,急著要竄出我的胸口。」
「請容我替您診斷一下。」
女性頷首,她的蹙眉從未放鬆。
醫生伸出他戴著手套的手,按住女性的左胸。隨之深陷下去,血肉黏糊的聲響低吟,女性屏住呼吸,似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醫生的手越陷越深,直到微握住那充滿活力的心臟。
醫生感到其中有股茁壯的動能,正不斷擴大。他緩緩抽出手,說道:「女士,您的病症亟需救治,但一時半刻間不會對健康造成太大的影響。提醒您這點,是因為接下來的療程可能導致相當地不適,故請您好好考慮是否要立即採取治療。」
女性說:「我為這病,已受了太多的苦。請你動手吧!醫生。」
於是醫生走到一邊,拿起瓷瓶,扔掉所有的向日葵,落花如支離的骨架散落一地。
他走回女性身邊,壓住她的後頸,強迫她喝下瓷瓶中的水,徹底蒸餾過的,不存一絲雜質。女性抗拒著突如其來的硬灌,但醫生的手臂宛如石般冷硬,無力推開。一口盡了,又是一口。女性感受不到水中的純淨,只有種噁心從喉中深處上衝。
接著,醫生從水盡的瓶底挖出一把土,一把一把,塞入女性口中。青苔與雞母蟲的味道,細微的蠕動,生意如此盎然……但女性絲毫不能嚐到其中的生機,只能強忍著嘔吐,嘔出一切續以乾嘔的嘔吐。
然後醫生放開了她。
他觀察著因不適而跪倒的女性。忽爾,她的髮間芽出一株水仙花,醫生二話不說,當場摘除,連帶女性的脊椎——水仙的根部——同被硬生生扯出。女性癱軟倒地,再也無力言語,濃烈的香精自創口不停流溢。
而醫生只是看著,他的眼神映澈著絕對的理性。
花食/東綾
他永遠記得那一天,自他那四歲大的孩子在一場意外中跌入玫瑰花叢中,活活被玫瑰花纏繞刺死後,妻子看人的神情就不再正常了。
「花,該死的玫瑰花!」
像是為了報復孩子被玫瑰殺死,妻子每天吵著要他買來更多新鮮的玫瑰花朵,在他的面前用力扯下這些花瓣然後大口吃下,一旦吃完就會吵著還要更多,面露凶光要他快去買來。
一開始,他安慰自己,妻子只是藉由吃花發洩喪子之痛,時間一長就痊癒了。哪知妻子的病症卻越來越嚴重,由一開始吃兩三朵花,到現在三個多月,妻子已經把花當作正餐來食用,這樣下去極有可能因為營養不良而死。
這些日子以來,他痛苦異常地看著妻子的轉變,卻苦無方法解決。甚至為了催眠自己不去正視這些事,他總是耽溺於幻想妻子往日的美好,以及孩子活著時,圍繞在自己和妻子兩人身邊自由奔跑時的快樂身影。
那時候的時光是多麼完美無瑕啊!總有好幾天,他沉浸在那美麗的幻想中,幾乎忘了自己已經家破人亡。到最後,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妻子瘦得骨瘦嶙峋,才總算清醒過來,決心做個了斷。
他在妻子下次索要花朵時,到了花店買了替代性的東西給予妻子,並在一旁冷靜看著妻子貪婪地把那些東西吞到肚子裡去。
「好……好好吃……」
妻子邊流著淚邊把他的心意塞進嘴裡。那雙曾是豐腴雪白的手,如今背上已經爬滿枯枝般的粗黑靜脈,令人不忍在再看下去。他矗立在門邊,直到妻子雙頰凹陷的臉孔露出猙獰的表情,身體痛苦地蜷曲在地,才徐徐靠近妻子,從桌面上拾起一片他給予妻子食用的假花花瓣,放在嘴裡細細咀嚼,那感覺形同嚼蠟,他皺著眉,怎麼也嚥不下去。
這時候,一通電話打來,他接了起來,電話那頭是男孩稚嫩的童音,之後是成熟女性以魅惑的口吻,邀請他回家吃晚飯。
曼珠沙華/顧宇
她深深的戀慕那個大她二十歲的男人,不論他是否有錢、是否已婚且還有一個孩子。
他們在一間咖啡店,因為服務生送錯的一杯咖啡而結識。兩個陌生人坐在比臨的露天座,男人優雅的單手斜靠在椅子上,一邊看報一邊抽菸,她在第一眼見到他時,就有了莫名的好感。名牌上別著「實習」二字的服務生發現出錯時,一邊高聲道歉一邊為他們對調飲品,卻因為緊張而把咖啡灑在他的皮鞋上。
「對不起、對不起。」服務生慌忙得蹲下想搶救那根本來不及的錯誤。
「沒關係,不要緊張。」男人放下報紙,手指緩緩朝煙灰缸一點,微笑。
就是那個笑容使她知道再也逃不出這男人魅力的手掌心。
他們互相交換連絡方式,每晚偷偷用手機聊十五分鐘的天。
「抱歉我不能給妳更多。」男人在某個情人節剛過的深夜,用最深情也最抱歉的聲音說。
「沒關係,我不在乎。」她就如同全天下每個傻女孩一樣回答,嘴角還帶著幸福的笑。
男人在鬧區開了一間花店,為此,她更改每天上下班的路線,只為了能夠見他一眼。
可是她卻從來都沒有停下來與他打過招呼或是買一束花給自己。
「女人自己買花多沒有價值!」她曾經不屑地跟朋友這麼說,但心中卻常常幻想在下班之後經過花店,能夠親手收到男人優雅從店裡走出交上的花束。
一直到她死去的那天,這樣的美夢還被孵著。她的靈魂離開身體,平靜地飄盪到地府,一路走到孟婆面前卻突然不甘願了。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比他太太早死?為什麼他不能給我更多?」她在孟婆面前大哭起來,就算是雙腿被鐵鍊勾住,仍掙扎著不肯喝孟婆湯。
看盡孤魂百態的孟婆輕輕嘆口氣:「孩子,說吧,不然妳還有什麼願望?」
她想起生前每天渴望收到的鮮花;想起不能與他一起生活的孤獨;想起想要無時無刻都看見他的欲望,她收起奔流的眼淚,靜靜地說:「那我要他變成葉子,與我一起成為一朵花。」
孟婆有些驚訝地望著她:「可是這裡是冥界,而冥界只有一種花;而且拒絕投胎,須留千年。」
「沒關係,我不在乎。」她笑。
「好吧。」孟婆又是一嘆,遞上一碗湯:「把這碗湯喝完,妳就成為花朵。」
那碗湯不如一般的孟婆湯,帶著詭異的血紅色和奇怪的濃郁香味,但是她一飲而盡,她知道只要喝下這碗湯,男人就會成為葉子,千年日日襯她這朵花……。
冥府的忘川河上,幽魂們按照生前功德分上下層過橋,處處充滿慘叫與幽怨的呼喊聲。岸邊一排又一排血紅色的曼珠沙華,花朵即使無風也顫抖著,彷彿在哭泣為何彼岸花花不見葉、葉不見花。
澆花/王子沃
我們在教學樓裡面盯著那對母子。午後的陽光照著那小男孩紅撲撲的包子臉。教學樓一樓沒有開燈,我們隔著落地窗盯著他們,樹的影子剛好落在窗前。
我覺得他現在想的大概和我一樣,關於我們這樣的男同性戀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之類的問題,也有可能,他想到自己的媽媽。
小男孩突然侷促不安的扭動,那個樣子絕對是想上廁所。
「你很急嗎?」我們聽見他媽媽的聲音隔著玻璃悶悶地傳過來。
小男孩很用力得點點頭。他媽媽四處張望。
「他們知道教學樓裡面才有廁所嗎?」站在我旁邊的七七耳語。
「應該不知道。」我回答。可是誰也沒有意思要走出去告訴那個媽媽。
小男孩似乎急得快尿出來了。說時遲那時快,他母親馬上抱起他往教學樓外牆角的花叢衝來。我們站的那個角度剛剛好可以看清楚花叢裡發生的一切,而樹影給了我們良好的遮蔽以行偷窺之實。
小男孩終於在花叢中解放,他母親彎著腰抱著他,就像每個人小時候在野外就地解決時那樣。忽然,也許是母性的本能讓她感應到了視線,小男孩的媽媽翻過頭瞇起眼睛往我們這邊看。
「她發現我們了欸。」七七說。
「走出去打個招呼吧,不然會被認為是變態。」我察覺小男孩的母親緊張的神情。我倆的黑色長版風衣肯定讓她聯想到了某些喜歡遛動物的神經病。
我們推開落地窗(那其實是個門),走向母子。小男孩還沒尿完,母親只能警戒得看著我們走來。
「呃……那個,我們不是溜鳥俠。」我馬上說。
小男孩的母親愣住了,只好問道:「那請問你們有什麼事?」
我和七七面面相覷,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小男孩尿真多,肯定憋很久了,他的尿液直接噴灑在花辦上面。七七也看到了,我從他的表情看見了反感。七七是個愛花的人。
「我們是這個學院的學生,」七七突然轉換氣勢,大拇指往後指向教學樓,「你們要在這邊施肥是無所謂,但是可不可以不要直接噴在花上面?很噁心。」
七七把『很噁心』念得很用力,以致於小男孩緊張得看向自己的母親,連尿尿拋物線都中斷得滴滴答答。
小男孩的母親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正要開始潑婦罵街時被我打了圓場。
「呃、我朋友的意思是,您施肥施在花的根部會對花的成長比較有幫助。」
小男孩看看花,自己從母親懷裡跳下來然後蹲低,對準花叢底下繼續他的解放。他邊尿還邊翻過頭奶聲奶氣得問我和七七:「哥哥,是這樣嗎?」
小男孩的媽媽憤怒得站起身,對小男孩喝了一句:「還不尿快點我們要回家了!」便頭也不回的走開。
小男孩急急忙忙得穿上褲子跟上母親。七七仍然皺著眉盯著花叢根部。
畫家與白玫瑰/林暄振
人只要對美麗的事物付出情感。
「她」是畫家唯一的戀人,美妙的情人。他倆相遇在未知的午後,從平凡的花市,孕育出奇積似的生命之美。他將「她」細小的身軀,灑落在豐沛的土壤,獻上不斷的鍾情訶護,澆上無瑕的透明泉水。日復一日,光陰催促著光陰。於是,掙脫了土壤的束縛,胚芽從土裡竄出,須臾間,數株青鬱的莖幹,延展出繁多的翠綠枝葉。爾後,是蓓蕾綻放而成的高貴典雅,脫俗不凡;藉由吐出的清香,囁嚅著寧靜的靜默話語:也唯有畫家纔能清楚聽見,「她」心臟跳動的喘息。
畫家每天用唇語跟「她」道早安,用嘆息跟「她」道晚安。傷心時、難過時、快樂時、失落時、歡欣時,種種各式各樣的心情,無不一一跟「她」清楚訴說。
可是:無奈時光荏苒,光陰始終是最恐怖的殺手。白玫瑰漸漸枯萎,花瓣片片凋落。此刻的畫家,髣髴失去了至愛一般,不!他是真的失去摯愛,心情跌落到地獄的最深處。
他哀慟的說:「妳曾經那麼的美,美的令我無法直視。但,美麗的事物總會離我而去,雖然我用盡全力將它挽留,它兀自離我遠去,而用心的人也終究心碎而死。」
數日之後,颶風拖著霽雲在空中遊走,天穹悲鳴。一個心碎的人,抱著玫瑰的死屍,踽踽步向盡頭…。
妳/阿波羅
我呆視著妳──妳成了當紅明星。妳慵懶地側躺在床上,紅通通的臉龐,醉眼惺忪,千嬌百媚地勾引著我。禁不起妳的誘惑,我雙手把妳扶起,湊上鼻子聞一聞妳身上的香味,接著一件又一件地慢慢褪去妳的衣裳,直到妳一絲不掛,赤條條地任我撫摸。我是完全地沉浸在與妳肉體接觸的漩渦裡。
突然我的後肩被拍了一下。「要死啊!花癡啊!好好的一朵玫瑰花,幹嘛一片一片的把它分屍!變態!」女同事有點不悦,語帶調侃地對我開罵。
這突然的一拍驚醒忘我的我,來不及回神,只能靦腆地傻笑賠不是:「歹勢!歹勢!」隨著心裡偷笑:「唉!也許憋太久了,連桌上的一朵紅玫瑰,都能引起這種非分遐想。」
那些盛開的凋敝與枯萎/梁璧君
他不是第一個送我花的人。
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我便已收到過花。我唸的是一所沒有運動場地的小學,學校需要借用附近屋邨的藍球場來上體育課。籃球場與學校之間有一個公園,那裏種了不同顏色的小花。
初夏的一個傍晚,上過體育課後,老師帶著我們返回學校,排在我前面的喬突然撿起了地上的小黃花,鬼祟而迅速地把它塞進我運動褲的後袋裏,低聲地跟我說,「送給你」,便匆匆別過臉去。
我摸了摸自己的後袋,趁沒有人看見的時候,小心地以紙巾把花包裹著藏起來。過了一個晚上,它便變得乾皺了;再過幾天,顏色淡去,水份流失,似已死掉,我只好狠心丟棄。
那就是我人生裏第一朵收到過的花了,現在回想起來,我仍是喜孜孜的。但那不久之後便是暑假,暑假過後我便轉校了,我沒有和再他聯絡,也再沒有見過他了。除了還記得他的名字裏有一個「喬」字,以及他擁有鬈曲的頭髮之外,所有關於他的一切,我已經無從記起。有時我會想,不曉得他後來過得怎麼樣呢?可那朵鮮艷的花,仍暗暗開在我心的某處,有時我會去澆水、施肥、翻泥,好讓那種童稚的純粹保持鮮活。
有過那樣的經驗之後,我就再也不喜歡收到花,收到花的一刻可是很高興的,但它的鮮艷與美麗卻經不起時間的流逝。
再收到花的時候,是在某年的情人節。那天我已經寫好了分手信。我從來沒過過有情人的情人節,所以打算以情人的身份和他過完,就宣佈和他恩斷義絕、各不相干。
「好想你啊。我昨晚走遍了大街小巷,就是要送你情人節禮物。」他觸碰我的重要部位,我刻意避開。
他拿著兩個盅,叫我心裏想一個數字。「如果我們注定相愛,我揭開兩個盅的時候,盅子裏骰子上的黑點數目加起來就是你心裏的一個。」他用棒子把盅蓋推開。兩次都中了。我且再看是甚麼把戲。
玩完了揭盅的遊戲,他以手掌撥弄棒子,然後把棒子一揮,棒子裏竟甩出了一朵塑膠紅玫瑰。使我聯想到俗艷與血腥。
「送你。」他說。
他的魔法簡直歎為觀止,可是一想到他背著我和她做的事,以及他所有的謊言,我就立刻想當場把花扔掉。然而那畢竟是我人生裏的第一場戀愛,留著那枝紅玫瑰,好紀念我曾有過一次愛戀。它可是我的「情人」送給我的第一枝花。
但我每次看到那枝花,就會想起他的卑賤、不忠與不潔,雖然它沒有刺,但那條刺卻在我心裏生長刺痛。掙扎了好久,我還是決定把它扔掉了。
那朵幾可亂真的玫瑰,雖然沒有枯萎,但在我的生命裏,它根本,從來就沒有盛開過,再真的假花,畢竟都是假的,就像他所能給予的愛情。
不該在地獄盛開的彼岸花/凌雪
記憶像可不斷增值的悠遊卡,但只要超刷一次就會受到檢驗,然後被剝奪使用資格。悠遊,是個充滿謎團的弔詭詞彙,悠閒地舒暢自己的想法,在那碧空之下,在那褐土之上,我寧可什麼都忘記,也寧願什麼都不想起。
只要妳別每晚傍偎著我灰色的夢境。
那是個霓虹燈仍閃爍著城市腐敗的夜晚,妳散發著死者的氣味,衣衫不整,倚著冰冷的圍牆,兩眼無神地看著前方。
儘管前方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個接一個踱著疲憊和無奈的人,他們急著回家享受難得的溫暖,無暇理會靈魂被抽乾,被語言和夜空遺棄的妳。
「還站得起來嗎?」冷冷拋下這句的我,手卻不由自主遞出。
妳一句話也沒有說,眼瞼微微動了一下,秀麗的長髮在月光下顯得相當徬徨。一邊伸出滿是傷痕的手臂,一邊穿好被脫下一半的短裙,妳的臉色十分蒼白,手心卻相當溫暖。
希望待會能下起一場大雨,把不該殘留的思念洗滌殆盡。
跟著我回到宿舍的妳,開始褪去衣服,慢慢向我逼近,用緋紅的唇,試圖剝開半敞開的男性欲望。而我不願沾染任何地獄的氣息,妳是一朵彼岸花,不適合在光亮的地方綻放。
「去洗澡吧。先穿上我的衣服。」不帶情感地留下這句話,我推開妳,推開妳的一切,走入屬於我的黑夜,點燃一根菸,只是讓它燃燒著罷了。
那個晚上相當的靜謐。妳躺在我為妳準備的被褥裡,兩眼無神地凝視白色的天花板,整夜都沒有闔眼,一開始妳緊抓著枕頭啜泣,再來是用力地緊捏棉被,最後,妳選擇起身,湊近我的身旁,一句話也不說,而我只能裝睡。
隔天早上。打開窗戶呼吸清新空氣,並感慨著天空如此清澈,是失業者唯一的自我解嘲,看了看狹小的房間,已經沒有妳的蹤影,棉被和枕頭疊得整整齊齊,連廚房也一併清理得一乾二淨。
「這裡畢竟不是地獄啊。」將妳誤解成曼珠沙華的我,心中湧生了不應存在的暖意,於是走回書桌,繼續寫著前幾天寫到一半的履歷。
我不希望再看見妳,但我會想起在那個月色朦朧的夜晚,我曾摘下一朵從地獄掙脫的彼岸花,儘管外表鮮紅,內心卻是純淨的蒼藍,寂靜地讓一根蠟燭,也無法輕易凋零那嬌赧的血色之顏。
十五朵扭曲的心/yano
少女皺著眉努力睜開眼,她感覺頭痛極了,像是有顆炸彈在裡頭被啟動,腦子一片混亂而沉重。不過這些都無傷大雅,直到景象映入眼中,一個不敢置信的畫面。
「啊啊──」淒厲的尖叫聲環繞於房間。
鏡子裡頭的「怪物」,少了以往甜美的笑容,那些光鮮亮麗的裝扮也通通不見,只剩醜陋而凹陷的臉孔表現出一臉驚嚇。接著往下看去,身體的消瘦是曾經的絕食也到達不了的地步。
纖細的雙手蜷曲成一個奇怪的角度,比例絕佳的長腿也是,無論如何使力都無法移動半分,肌肉和脂肪不知道到哪去了?只有薄薄一層皮連在骨頭上。而這裸身的妖怪,曾經自傲的高挺胸部也嚴重下垂,成為記憶中瞧不起的老女人模樣。
接著門打開了,少女錯愕而害怕的盯著來人。
「這全都是夢……一場真實而噁人的惡夢。」
男子輕聲走了過來,抱在手中紅而刺眼的玫瑰為小小的空間帶來香氣,對安撫少女的情緒卻毫無幫助。而他動作溫柔的吻了少女的額頭,手也輕輕撫上少女的肩,仔細一看,她的手臂充斥著針孔洞,扭曲無比。
「透過鏡子還看不見背後呢,妳的髂部、曾經挺俏的屁股已經因為壓瘡動過兩次手術了。凹了兩個大洞呢……。」
凝視著少女扭動著身軀,拚命往後看的模樣,男子的薄唇又吐出:「很神奇吧?只是半年的時間……就讓妳再也離不開我了。」
「……原本是這樣計畫的啦,不過妳也看到了──妳現在真是醜斃了。我就如你半年前的願望,分手吧。」
原本無視少女不斷滴落的淚珠,男子要轉身離開的腳步卻停了下來,將手中捧著的玫瑰灑落在少女身上,對著他造成的反差效果──極端的醜與美,滿意地點點頭說道:「啊、這十五朵玫瑰花是送給妳的餞別禮,還記得這是妳告訴我的花語──守住你的人。希望妳會喜歡囉。」
綻放吧/薰
「百合姐姐,真好……為什麼妳可以那麼完美呢?」翠菊望著百合花仙子優雅的轉著圈從舞池中退下,她盯著她喃喃,滿眼盡是憧憬與仰慕。
「哎呀,是小菊吶?」百合花沒細聽翠菊方才的話語,她轉身,掛著燦爛的笑打聲招呼。「怎麼不和大家一起下去跳舞呢?很好玩的。」
「百合姊姊,晚安。」翠菊垂下頭,小小聲地說。
她總是在追尋,總是在尋……追不到的事物。
這是詛咒,從一開始人們就贈給她的花語:
追。
不像百合花擁有天生的順利、心想事成和高貴氣質、不像金鳳花擁有討喜的童真……不像所有花朵,擁有美好的天性。
「百合!玫瑰要獻舞了,走走走!我們去看!」遠方,另一名花仙子紫羅蘭朝著她倆走來。
……是來找別人的……即使是向我走來……也從不將目光停留於我身……翠菊心中慣性的湧起一股酸澀。
她別過頭。
反正她是追尋的代表,只能奔波,沒有結果的奔波。
「玫瑰?那麼快啊?」百合朝舞池望去,見這舞會著主角——玫瑰正一滑步進入舞池,隨即便有一名花仙子邀她共舞。「她還真勇敢。」
「走,我們也去跳!」紫羅蘭拉上百合進舞池。
「小菊,晚點見。」百合臨走前,朝翠菊道。
翠菊默默看著。
她知道大家都是好人,只是,她的天性就是貶低自己,然後再往上攀,並且追回想要的。
這場舞會是玫瑰的歡送會,那玫瑰,要自殺。要為了自己犧牲。
一條先祖留給所有花朵們的教誨道:花兒不能太美。
因為美,所以總是會被人類自私的爪子擒去……會被剪下、賣掉,無法完成生長。
就此,花兒們對美麗一詞有所忌諱。
可是玫瑰不同,她有勇氣,她想要探險,渴望藍天,她讓自己吸收最好的養分,讓自己長得最美,讓園丁將她摘去……即使知道如此一來她便很快、很快就會逝去生命,可是她認為這值得。
比起待在花園裡度過無所事事的一生,她寧可用大半的性命去交換一點有極大風險、且是未知的刺激。
玫瑰有勇氣,不像她就只能默默地看著、追著,一直無人理會的……度過一生。
……默默地看著舞池裡花朵的美麗姿色,她垂下頭。
不進入舞池,她不美,她不想再玫瑰的完美的舞會上破壞完美。
「小菊?怎麼自己在這裡呢?不是很無聊嗎?」剛離開舞池休息的花仙子油桐花見翠菊獨身縮在角落,遞了杯清水、坐到她身邊:「玫瑰很有勇氣吧?為了短暫奉獻長久,但也很傻。」
她微微一笑,接著說:「可是我很佩服她喔。」
「油桐姐姐……?」
「妳呢?」油桐深深地望著她,不容答否。「給我說妳可以。大家都看很久了,妳的天資很好,幹麼總是低頭?」
天資很好……?
那……我會盡量……為了使命,去追尋。
心願/夏紫
「哇!是玫瑰花!」
「對啊對啊!如果有人送我玫瑰花,我一定會立刻跟他交往!」
「拜託,妳什麼人都要嗎?」
「啊啊!因為我想要嘛!如果有一大束,我可能會跟他接吻喔!」
聽著兩個小女生在花店裡的話,他毫不猶豫買了一大束的玫瑰花,想要送給心中的「她」。
棄愛/暮寒
我第一次見到那少年是在山上的草地,那時他跟一群和他年紀相當的青少年、少女們出來遊玩。看他意氣風發的跑跑跳跳,不時叮嚀週遭的友人每件事情,我不禁羨慕起他們能那麼自在的走動。
移動對於我來說,是不可能的……
我是一朵花,正確來說,已經是位擁有感情與知覺的花精了。我與我的同伴們都只能待在原地欣賞周圍一成不變的景色,原因無他,就算成了花精雙腳也還是深陷在土裡,哪兒也去不了。
那少年經常來這裡嬉鬧,為這增添了不少人氣。我的目光不知不覺緊緊跟隨在他身上。我察覺到的時候我已經無法將視線離開他了,看著他笑我覺得愉悅,看著他難過我也感到心疼。這是「戀愛」的感覺嗎?
然而我知曉,就如同我的目光追隨著他般,他的目光追著另一名清秀可人的少女,一顰一笑都深深讓他著迷。而我的心只有陣陣絞痛。
一日,少年單獨來到,手裡拿了個鏟子,在我面前蹲了下來,他的神情有點悲傷,深黑的眼眸也不如以往般煥發。
他用鏟子鏟起我周邊的土,後將我小心翼翼的連根鏟起,放進盆栽裡,就將我帶去我從未到過的地方。
我心裡本來因他追隨那少女的目光而漸漸淡薄地愛又萌生了期待。他注意到我對他的愛戀了嗎?不、不太可能的,在他眼裡我仍只是朵粉白的銀蓮花而已吧。不過這樣我又能更加了解他了吧!我心裡充滿了雀躍。
少年將放在他房間的桌上,往後他每天為我澆澆水讓我不至於乾枯而亡,邊告訴我他的心情。聽個幾日後我也明瞭了──他所喜愛的那少女早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我想安慰他可又不知從何做起,我只是個擁有感情但不能自由行動的花精而已。
沒幾天後,他又拿著許多我的同伴,嘴裏喃著:「銀蓮花……」,連我一起將莖剪短綁成個花束。他將花束送給了少女。被少年拋棄了我卻連悲傷都感覺不太到,乾渴的身體只讓我覺得離死亡不遠了……
少年離開後,少女厭惡地將花束丟到桌上,將我抽起,把我整個身體洗乾淨後放進《羅密歐與茱麗葉》裡,我躺在塑膠膜上,厚重的書本壓上,整個身軀漸漸扁平,我的意識也逐漸消失。我從未想過我會如此死去。
壓上前我看到的一句話,心裡湧上些酸楚,那恰好是我現在內心的寫照呢,「上天沒有一點憐憫,能看透我的苦痛嗎?」
她,是一個平凡的女生。臉圓圓的,嘴小小的,頭髮卷卷的,可愛單純不做作,他也這麼想。別人是這麼想的嗎?可能只是客套吧!
這個世界是矛盾的,充斥著無法理解的,卻又不得不遵守的規則。她與其他人一般的如木偶mimic(模仿)著這個世界的種種。
如鞋櫃裡的拖鞋整齊的擺著,彷彿不曾有人穿過。如生產線上的罐頭和諧一致的真空裝填標準化的輸送帶上,排列的滾動搖擺著。有時候,她覺得她是變質的,是扁豆也好,是鮪魚也好,是肉醬也好。不那麼可口,被固定的口味,微微的羶腥中發酵的香臭混雜的味道,這樣也不錯。
而她這樣想的時候,她注意到她愛戴的帽子上,竟然長了一朵花,不是裝飾的塑膠花,而是一朵真正的花。這是怎麼回事,她也無法用常理解釋。她戴上帽子,上街逛,並沒有引起多大的注意。
而她捨不得摘掉那朵花,也用些水灌溉它。說也奇怪,它在貧瘠不肥沃的帽子上,越長越大,花朵越發著絢麗的開著。
她又得意的戴上帽子,上街逛,但也沒有引起多大的注意。
於是她想,乾脆也變成一朵花好了。她,在公園裡的座位上,喝著杯咖啡,感到一陣昏沉。帽子上的花,它的根大量滋長,包裹住了她。她在花根裡面,成了花的養分,變成了一朵巨大的花綻放。然而,公園裡也沒有引起多大的注意。……。
向日亡/梁璧君
自你離開之後,我每天就活在鬱藍裏面,整天都沒精打采的。我好像還在等,但又明知道你是不會回來的了。你竟這樣就走了。半年前的一天,你在出門時輕吻我的額,說這次去談一樁生意,三天後會回來的了。
我還開玩笑的說,「如果三天後你不回來呢?」
「那,你以後就不要等我了。」
我當晚就和你失去聯絡,你的電話再也無法接通,三天後你沒有回來,我像個瘋婦一樣打去你的公司,去你的公司找你,在你慣常出沒的地方流連,希冀能遇上一個神蹟。但半年了,甚麼都沒有發生過。你到底是生是死,人在哪裏?發生了甚麼事……一連串的問題,在我的腦裏縈繞不斷,我無法問,問也不會有答案。
媽媽和哥哥都因為家族性遺傳的抑鬱症而自殺,因此爸爸給我起名叫「向日」,他希望我能像向日葵一樣朝向太陽,能感染到陽光的溫暖與明朗。
後來我在家栽種向日葵。我把向種子捧在掌心裏,他熟睡如嬰。我觸摸這顆種子的時候,彷彿摸著了自己的心跳,他輕輕地躍動起來。我叫向日,你是向日葵,日後我們就彼此相依,甚至互為一體的了。
我每天就陪著他,給他澆水施肥,他的臉總是朝著太陽。他生長的速度很驚人,光一個星期,便長得有我那麼高了,而且愈長愈魁梧健壯。
我真的很愛他,他陽光氣、明朗與溫煦,而且堅碩得可以倚靠。我便晝夜擁著他,一步都捨不得離開。我給他用上最好的肥料,也用漂亮的盆子安放他,每天為他梳洗,穿衣打扮,把他照顧得好好的。
但是,他從來沒有正眼望向過我。
「為甚麼?」我問。「難道我對你的愛不夠多麼?」
他搖了搖頭,「對不起,我無法愛上你。」
「但我現在也有太陽那麼明朗啊,也有它所能給予你的溫暖啊,它無法給予你的,我都給予你了。你也只是單戀。」我心有不甘。
他搖了搖頭,沉默著不發一言。
我把他擁抱得緊緊的,我甚至聽到他的呼吸漸漸微弱了,「不要啊,我呼吸不了,我會窒息的……」
但我愛你,你是知道的。我仍抱著他不放,並且把他的四肢繫住我的四肢,我們互相緊纏,讓他寸步不可離開我。我給他最好的飲食和穿戴。費了好大的勁把他抬進室內讓他不能見到太陽。他是屬於我的,他只能屬於我!
「不要逼我!」他大喊在反抗。
他突然張大了嘴,把我的胳膊咬斷了。他可是我一手栽培並悉心種植的,卻反咬了我一口,於是我忍不住,拿起傢俬拼命向他扔擲。他靜止下來,倒在地上,沒有了氣息,地上只有一潭鮮血。
他死了。但他的臉仍是朝向太陽的。他由始至終沒有望向過我。
在把他殺掉了之後,我還是自殺了。至少,能和他死在一起。
空谷幽蘭/羽杉
「蘭心,妳看我們終於回到妳的家鄉了,從此妳能放心就此安眠。」臉上有著鬍渣頹廢模樣的男人,慢慢地將手中的骨灰一把把從山頂灑落。
「你們看,她那一副假清高的嘴臉真是令人作噁。」一群穿著制服的女學生七嘴八舌,指著前面瘦弱的女生。
被議論紛紛的女孩絲毫不受影響,繼續抬頭挺胸穿越四周對她指指點點的人牆,她早已習慣被如此對待。
剛開始的時候曾問過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麼?得到的卻是令她更難堪的場面跟回答。是的,只是因為自己不願和她們一樣同流合汙,不願一起翹課、抽菸、作弊,甚至是勒索霸、凌其他同學。
但是她沒有後悔,雖然被排擠或欺負很痛苦,但與其讓她做那些一輩子良心過不安的事情,她寧願如此!
她叫葉蘭心,爸媽取這名字顧名思義就是希望她能蕙質蘭心,而她不負所託努力用功考上了警專,順利畢業成為正式警員。她天真的以為自己當上警察後會有更多力量保護弱勢族群,卻沒想到其實任何地方都有所謂灰色地帶。
上司同事都勸告她,要她學會睜隻眼閉隻眼,但是她覺得自己做得是對的並沒有聽進別人的勸告,一如往常地依法辦事。終於,她遇到了自己所謂正義無法落實的那天。
一位酒駕肇事者撞死了對孤苦的老夫妻,她在處理時卻遭到立委替肇事者說情,堅持正義的她不接受立委的賄賂與威脅,秉公處理卻反而遭到上司懲處,用莫須有的罪名將她留職停薪。
在當記者的男友知道後私底下告訴,原來她那正直的個性早讓多次私下想收買她卻失敗的立委恨之入骨,因此新仇加舊恨成了對方卻除之後快的眼中釘。
「蘭心,妳後悔嗎?」
那雙清澈的眼神堅定地看著他,「不會。」
她在留職停薪的期間聽聞不少那位立委非法傳聞,私下偷偷不斷收集對方的犯罪紀錄,這日她和檢察官約好將手中資料交付後,打算跟男友會合一起吃晚餐。
不料一輛轎車忽然從馬路另一頭衝來差點撞向她,本以為是意外,可對方卻次次逼近簡直是謀殺!葉蘭心看清楚原來轎車上就是那名被她舉發的立委。
她的男友在對街發現異狀卻無能為力,立委像是殺紅了眼不管大街上人來人往竟然就猛踩油門直接衝撞,葉蘭心本來能安全閃躲,沒想一個小孩跑了過來,她不顧一切用身體撞開小孩,自己則受到撞擊癱倒在馬路上。
「蘭心!」男友衝過來將受傷的她抱起,悲痛的喊著。
「我不後悔……如果連身為警察的我都沒能力去保護他們,那還有誰可以保護……我想家,想回家。」她斷斷續續地說完後握著男友的手瞬間落下。
他將她的骨灰迎逢灑落,朝著她的家鄉達娜伊谷。
現在的她是守護這裡的一朵空谷幽蘭。
一步/跳舞鯨魚
離水池邊不遠,她站在一叢巨大的荷花林旁,身材嬌小猶如誤闖城市高樓大道間的孩童,周圍馬戲團般的場景都透過一種嶄新的魔術手法,植物的莖葉、水池旁的垃圾桶、遠方那被綁上蝴蝶結裝飾的吉娃娃……她是喝下藥水的愛麗絲,頃刻間感受著週遭被一一放大。她勾不到,彷彿始終都得踮起腳尖,玻璃罐內的糖果是一格格櫥窗內的模特兒人偶,穿著最新的秋裝;釘在牆壁上的木架,上頭的遙控汽車、玩具機械人、胡桃鉗士兵、陶瓷娃娃,像一格格畫框裡的油畫,前方不遠處的高樓大廈就是那些畫作的其中之一,玻璃窗所映射出來的翠綠光芒直是在艷陽天閃耀,雖美麗卻不夠真實,亦如幾個從泡泡槍裡被擊射出來的大泡泡──還洗著碗蹲踞在廚房的窄仄角落──原來,只是街頭小販正在吸引人氣;然而她身後的人群卻逐漸在離散中,像是依循著某種規律,究竟是被動還是盲動著的步伐……仿若她第一次離開家鄉那般。
「很快就會回來。」
幾年間,應該就可以結束暫時流浪的生活。
還堅信著什麼。她雙眼澄澈地望著水池裡的倒影,幾個路人停下後所墜落的目光跟她毫無交集,僅是一塊兒疊印在水面上。
「看什麼?」情侶中有人開口問。
大部分簡潔回答:「沒什麼。」
她抬起低垂的目光,發現自己仍舊處在待了一年多的城市之中。
僅是暫時駐足在一座生態池旁。
無止盡地洗著碗盤。
很重的老人身軀,她彷彿還馱著。
漂流對她而言,似乎是一件好事。
如果還能自在移動。
幾個小孩從她身旁經過。
「荷花是漂在水面上的。」
「荷花是長在水面上的。」
「蓮花才是漂在水上的。」
她是長著,還是漂著?
幾步之外,輪椅上的老人大喊:「幹嘛離我那麼遠!」
她搖搖頭。
「我不是說過,不可以離我太遠,最多一步,妳是有沒有聽見!」
她仍舊搖頭。
「快過來,還楞著做什麼!」
像尾魚瞬間撲向有麵包屑掉落的水面,卻徘徊在一步的距離間;直到一個蹲下的動作,她靠近老人彷彿已經被撥除鯨脂,獨留下骨頭和皮膚,那名謂雙腳的獸標本,小心翼翼地將褲管整理過後,她是夢遊回到樹洞外的小女孩,又恢復了自身原本的大小──已經是夏末,大部分的荷花早像是宴會過後沒卸掉的殘妝;她心裡直想起童年母親炸的蓮子餅,一顆一顆在熱脹冷縮後,化身為圓圓一小片一小片猶如浮萍般的零食。
步道上,她推著老人前進。
突然看見,非洲菊綻放得像無數太陽。
如同指令,非洲菊的花語。
一步,一步,她究竟可以前進多少步?
老人大聲斥責。
她直是看望花的殘軀,靜靜聆聽著來自靈魂深處的苦痛。
芬芳本質/月君
「醫生,我懇求你的幫助。」
暖和的陽光射進玻璃,是昏暮前的迴光返照。一旁的瓷瓶造型是可愛的太陽花叢,插滿了剛剪下的向日葵。姿態極為新鮮,還殘留著蓬勃的生氣,只差不會渴求光明,而衷於垂首嬌羞。
柔和的內室中,醫生和一位女性交談著。女性披著一頭純然金髮,彷如日光。她不時撫著心口,年輕而無暇的面容帶有愁緒,雖有愁緒,卻不帶一絲滄桑。
「小姐,您說您有不時的心悸是嗎?」醫生說。
「是的,醫生。我無時無刻感到心臟在攪動,這相當困擾我……感覺就像是一顆不屬於我的心臟,急著要竄出我的胸口。」
「請容我替您診斷一下。」
女性頷首,她的蹙眉從未放鬆。
醫生伸出他戴著手套的手,按住女性的左胸。隨之深陷下去,血肉黏糊的聲響低吟,女性屏住呼吸,似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醫生的手越陷越深,直到微握住那充滿活力的心臟。
醫生感到其中有股茁壯的動能,正不斷擴大。他緩緩抽出手,說道:「女士,您的病症亟需救治,但一時半刻間不會對健康造成太大的影響。提醒您這點,是因為接下來的療程可能導致相當地不適,故請您好好考慮是否要立即採取治療。」
女性說:「我為這病,已受了太多的苦。請你動手吧!醫生。」
於是醫生走到一邊,拿起瓷瓶,扔掉所有的向日葵,落花如支離的骨架散落一地。
他走回女性身邊,壓住她的後頸,強迫她喝下瓷瓶中的水,徹底蒸餾過的,不存一絲雜質。女性抗拒著突如其來的硬灌,但醫生的手臂宛如石般冷硬,無力推開。一口盡了,又是一口。女性感受不到水中的純淨,只有種噁心從喉中深處上衝。
接著,醫生從水盡的瓶底挖出一把土,一把一把,塞入女性口中。青苔與雞母蟲的味道,細微的蠕動,生意如此盎然……但女性絲毫不能嚐到其中的生機,只能強忍著嘔吐,嘔出一切續以乾嘔的嘔吐。
然後醫生放開了她。
他觀察著因不適而跪倒的女性。忽爾,她的髮間芽出一株水仙花,醫生二話不說,當場摘除,連帶女性的脊椎——水仙的根部——同被硬生生扯出。女性癱軟倒地,再也無力言語,濃烈的香精自創口不停流溢。
而醫生只是看著,他的眼神映澈著絕對的理性。
花食/東綾
他永遠記得那一天,自他那四歲大的孩子在一場意外中跌入玫瑰花叢中,活活被玫瑰花纏繞刺死後,妻子看人的神情就不再正常了。
「花,該死的玫瑰花!」
像是為了報復孩子被玫瑰殺死,妻子每天吵著要他買來更多新鮮的玫瑰花朵,在他的面前用力扯下這些花瓣然後大口吃下,一旦吃完就會吵著還要更多,面露凶光要他快去買來。
一開始,他安慰自己,妻子只是藉由吃花發洩喪子之痛,時間一長就痊癒了。哪知妻子的病症卻越來越嚴重,由一開始吃兩三朵花,到現在三個多月,妻子已經把花當作正餐來食用,這樣下去極有可能因為營養不良而死。
這些日子以來,他痛苦異常地看著妻子的轉變,卻苦無方法解決。甚至為了催眠自己不去正視這些事,他總是耽溺於幻想妻子往日的美好,以及孩子活著時,圍繞在自己和妻子兩人身邊自由奔跑時的快樂身影。
那時候的時光是多麼完美無瑕啊!總有好幾天,他沉浸在那美麗的幻想中,幾乎忘了自己已經家破人亡。到最後,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妻子瘦得骨瘦嶙峋,才總算清醒過來,決心做個了斷。
他在妻子下次索要花朵時,到了花店買了替代性的東西給予妻子,並在一旁冷靜看著妻子貪婪地把那些東西吞到肚子裡去。
「好……好好吃……」
妻子邊流著淚邊把他的心意塞進嘴裡。那雙曾是豐腴雪白的手,如今背上已經爬滿枯枝般的粗黑靜脈,令人不忍在再看下去。他矗立在門邊,直到妻子雙頰凹陷的臉孔露出猙獰的表情,身體痛苦地蜷曲在地,才徐徐靠近妻子,從桌面上拾起一片他給予妻子食用的假花花瓣,放在嘴裡細細咀嚼,那感覺形同嚼蠟,他皺著眉,怎麼也嚥不下去。
這時候,一通電話打來,他接了起來,電話那頭是男孩稚嫩的童音,之後是成熟女性以魅惑的口吻,邀請他回家吃晚飯。
曼珠沙華/顧宇
她深深的戀慕那個大她二十歲的男人,不論他是否有錢、是否已婚且還有一個孩子。
他們在一間咖啡店,因為服務生送錯的一杯咖啡而結識。兩個陌生人坐在比臨的露天座,男人優雅的單手斜靠在椅子上,一邊看報一邊抽菸,她在第一眼見到他時,就有了莫名的好感。名牌上別著「實習」二字的服務生發現出錯時,一邊高聲道歉一邊為他們對調飲品,卻因為緊張而把咖啡灑在他的皮鞋上。
「對不起、對不起。」服務生慌忙得蹲下想搶救那根本來不及的錯誤。
「沒關係,不要緊張。」男人放下報紙,手指緩緩朝煙灰缸一點,微笑。
就是那個笑容使她知道再也逃不出這男人魅力的手掌心。
他們互相交換連絡方式,每晚偷偷用手機聊十五分鐘的天。
「抱歉我不能給妳更多。」男人在某個情人節剛過的深夜,用最深情也最抱歉的聲音說。
「沒關係,我不在乎。」她就如同全天下每個傻女孩一樣回答,嘴角還帶著幸福的笑。
男人在鬧區開了一間花店,為此,她更改每天上下班的路線,只為了能夠見他一眼。
可是她卻從來都沒有停下來與他打過招呼或是買一束花給自己。
「女人自己買花多沒有價值!」她曾經不屑地跟朋友這麼說,但心中卻常常幻想在下班之後經過花店,能夠親手收到男人優雅從店裡走出交上的花束。
一直到她死去的那天,這樣的美夢還被孵著。她的靈魂離開身體,平靜地飄盪到地府,一路走到孟婆面前卻突然不甘願了。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比他太太早死?為什麼他不能給我更多?」她在孟婆面前大哭起來,就算是雙腿被鐵鍊勾住,仍掙扎著不肯喝孟婆湯。
看盡孤魂百態的孟婆輕輕嘆口氣:「孩子,說吧,不然妳還有什麼願望?」
她想起生前每天渴望收到的鮮花;想起不能與他一起生活的孤獨;想起想要無時無刻都看見他的欲望,她收起奔流的眼淚,靜靜地說:「那我要他變成葉子,與我一起成為一朵花。」
孟婆有些驚訝地望著她:「可是這裡是冥界,而冥界只有一種花;而且拒絕投胎,須留千年。」
「沒關係,我不在乎。」她笑。
「好吧。」孟婆又是一嘆,遞上一碗湯:「把這碗湯喝完,妳就成為花朵。」
那碗湯不如一般的孟婆湯,帶著詭異的血紅色和奇怪的濃郁香味,但是她一飲而盡,她知道只要喝下這碗湯,男人就會成為葉子,千年日日襯她這朵花……。
冥府的忘川河上,幽魂們按照生前功德分上下層過橋,處處充滿慘叫與幽怨的呼喊聲。岸邊一排又一排血紅色的曼珠沙華,花朵即使無風也顫抖著,彷彿在哭泣為何彼岸花花不見葉、葉不見花。
澆花/王子沃
我們在教學樓裡面盯著那對母子。午後的陽光照著那小男孩紅撲撲的包子臉。教學樓一樓沒有開燈,我們隔著落地窗盯著他們,樹的影子剛好落在窗前。
我覺得他現在想的大概和我一樣,關於我們這樣的男同性戀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之類的問題,也有可能,他想到自己的媽媽。
小男孩突然侷促不安的扭動,那個樣子絕對是想上廁所。
「你很急嗎?」我們聽見他媽媽的聲音隔著玻璃悶悶地傳過來。
小男孩很用力得點點頭。他媽媽四處張望。
「他們知道教學樓裡面才有廁所嗎?」站在我旁邊的七七耳語。
「應該不知道。」我回答。可是誰也沒有意思要走出去告訴那個媽媽。
小男孩似乎急得快尿出來了。說時遲那時快,他母親馬上抱起他往教學樓外牆角的花叢衝來。我們站的那個角度剛剛好可以看清楚花叢裡發生的一切,而樹影給了我們良好的遮蔽以行偷窺之實。
小男孩終於在花叢中解放,他母親彎著腰抱著他,就像每個人小時候在野外就地解決時那樣。忽然,也許是母性的本能讓她感應到了視線,小男孩的媽媽翻過頭瞇起眼睛往我們這邊看。
「她發現我們了欸。」七七說。
「走出去打個招呼吧,不然會被認為是變態。」我察覺小男孩的母親緊張的神情。我倆的黑色長版風衣肯定讓她聯想到了某些喜歡遛動物的神經病。
我們推開落地窗(那其實是個門),走向母子。小男孩還沒尿完,母親只能警戒得看著我們走來。
「呃……那個,我們不是溜鳥俠。」我馬上說。
小男孩的母親愣住了,只好問道:「那請問你們有什麼事?」
我和七七面面相覷,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小男孩尿真多,肯定憋很久了,他的尿液直接噴灑在花辦上面。七七也看到了,我從他的表情看見了反感。七七是個愛花的人。
「我們是這個學院的學生,」七七突然轉換氣勢,大拇指往後指向教學樓,「你們要在這邊施肥是無所謂,但是可不可以不要直接噴在花上面?很噁心。」
七七把『很噁心』念得很用力,以致於小男孩緊張得看向自己的母親,連尿尿拋物線都中斷得滴滴答答。
小男孩的母親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正要開始潑婦罵街時被我打了圓場。
「呃、我朋友的意思是,您施肥施在花的根部會對花的成長比較有幫助。」
小男孩看看花,自己從母親懷裡跳下來然後蹲低,對準花叢底下繼續他的解放。他邊尿還邊翻過頭奶聲奶氣得問我和七七:「哥哥,是這樣嗎?」
小男孩的媽媽憤怒得站起身,對小男孩喝了一句:「還不尿快點我們要回家了!」便頭也不回的走開。
小男孩急急忙忙得穿上褲子跟上母親。七七仍然皺著眉盯著花叢根部。
畫家與白玫瑰/林暄振
人只要對美麗的事物付出情感。
「她」是畫家唯一的戀人,美妙的情人。他倆相遇在未知的午後,從平凡的花市,孕育出奇積似的生命之美。他將「她」細小的身軀,灑落在豐沛的土壤,獻上不斷的鍾情訶護,澆上無瑕的透明泉水。日復一日,光陰催促著光陰。於是,掙脫了土壤的束縛,胚芽從土裡竄出,須臾間,數株青鬱的莖幹,延展出繁多的翠綠枝葉。爾後,是蓓蕾綻放而成的高貴典雅,脫俗不凡;藉由吐出的清香,囁嚅著寧靜的靜默話語:也唯有畫家纔能清楚聽見,「她」心臟跳動的喘息。
畫家每天用唇語跟「她」道早安,用嘆息跟「她」道晚安。傷心時、難過時、快樂時、失落時、歡欣時,種種各式各樣的心情,無不一一跟「她」清楚訴說。
可是:無奈時光荏苒,光陰始終是最恐怖的殺手。白玫瑰漸漸枯萎,花瓣片片凋落。此刻的畫家,髣髴失去了至愛一般,不!他是真的失去摯愛,心情跌落到地獄的最深處。
他哀慟的說:「妳曾經那麼的美,美的令我無法直視。但,美麗的事物總會離我而去,雖然我用盡全力將它挽留,它兀自離我遠去,而用心的人也終究心碎而死。」
數日之後,颶風拖著霽雲在空中遊走,天穹悲鳴。一個心碎的人,抱著玫瑰的死屍,踽踽步向盡頭…。
妳/阿波羅
我呆視著妳──妳成了當紅明星。妳慵懶地側躺在床上,紅通通的臉龐,醉眼惺忪,千嬌百媚地勾引著我。禁不起妳的誘惑,我雙手把妳扶起,湊上鼻子聞一聞妳身上的香味,接著一件又一件地慢慢褪去妳的衣裳,直到妳一絲不掛,赤條條地任我撫摸。我是完全地沉浸在與妳肉體接觸的漩渦裡。
突然我的後肩被拍了一下。「要死啊!花癡啊!好好的一朵玫瑰花,幹嘛一片一片的把它分屍!變態!」女同事有點不悦,語帶調侃地對我開罵。
這突然的一拍驚醒忘我的我,來不及回神,只能靦腆地傻笑賠不是:「歹勢!歹勢!」隨著心裡偷笑:「唉!也許憋太久了,連桌上的一朵紅玫瑰,都能引起這種非分遐想。」
那些盛開的凋敝與枯萎/梁璧君
他不是第一個送我花的人。
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我便已收到過花。我唸的是一所沒有運動場地的小學,學校需要借用附近屋邨的藍球場來上體育課。籃球場與學校之間有一個公園,那裏種了不同顏色的小花。
初夏的一個傍晚,上過體育課後,老師帶著我們返回學校,排在我前面的喬突然撿起了地上的小黃花,鬼祟而迅速地把它塞進我運動褲的後袋裏,低聲地跟我說,「送給你」,便匆匆別過臉去。
我摸了摸自己的後袋,趁沒有人看見的時候,小心地以紙巾把花包裹著藏起來。過了一個晚上,它便變得乾皺了;再過幾天,顏色淡去,水份流失,似已死掉,我只好狠心丟棄。
那就是我人生裏第一朵收到過的花了,現在回想起來,我仍是喜孜孜的。但那不久之後便是暑假,暑假過後我便轉校了,我沒有和再他聯絡,也再沒有見過他了。除了還記得他的名字裏有一個「喬」字,以及他擁有鬈曲的頭髮之外,所有關於他的一切,我已經無從記起。有時我會想,不曉得他後來過得怎麼樣呢?可那朵鮮艷的花,仍暗暗開在我心的某處,有時我會去澆水、施肥、翻泥,好讓那種童稚的純粹保持鮮活。
有過那樣的經驗之後,我就再也不喜歡收到花,收到花的一刻可是很高興的,但它的鮮艷與美麗卻經不起時間的流逝。
再收到花的時候,是在某年的情人節。那天我已經寫好了分手信。我從來沒過過有情人的情人節,所以打算以情人的身份和他過完,就宣佈和他恩斷義絕、各不相干。
「好想你啊。我昨晚走遍了大街小巷,就是要送你情人節禮物。」他觸碰我的重要部位,我刻意避開。
他拿著兩個盅,叫我心裏想一個數字。「如果我們注定相愛,我揭開兩個盅的時候,盅子裏骰子上的黑點數目加起來就是你心裏的一個。」他用棒子把盅蓋推開。兩次都中了。我且再看是甚麼把戲。
玩完了揭盅的遊戲,他以手掌撥弄棒子,然後把棒子一揮,棒子裏竟甩出了一朵塑膠紅玫瑰。使我聯想到俗艷與血腥。
「送你。」他說。
他的魔法簡直歎為觀止,可是一想到他背著我和她做的事,以及他所有的謊言,我就立刻想當場把花扔掉。然而那畢竟是我人生裏的第一場戀愛,留著那枝紅玫瑰,好紀念我曾有過一次愛戀。它可是我的「情人」送給我的第一枝花。
但我每次看到那枝花,就會想起他的卑賤、不忠與不潔,雖然它沒有刺,但那條刺卻在我心裏生長刺痛。掙扎了好久,我還是決定把它扔掉了。
那朵幾可亂真的玫瑰,雖然沒有枯萎,但在我的生命裏,它根本,從來就沒有盛開過,再真的假花,畢竟都是假的,就像他所能給予的愛情。
不該在地獄盛開的彼岸花/凌雪
記憶像可不斷增值的悠遊卡,但只要超刷一次就會受到檢驗,然後被剝奪使用資格。悠遊,是個充滿謎團的弔詭詞彙,悠閒地舒暢自己的想法,在那碧空之下,在那褐土之上,我寧可什麼都忘記,也寧願什麼都不想起。
只要妳別每晚傍偎著我灰色的夢境。
那是個霓虹燈仍閃爍著城市腐敗的夜晚,妳散發著死者的氣味,衣衫不整,倚著冰冷的圍牆,兩眼無神地看著前方。
儘管前方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個接一個踱著疲憊和無奈的人,他們急著回家享受難得的溫暖,無暇理會靈魂被抽乾,被語言和夜空遺棄的妳。
「還站得起來嗎?」冷冷拋下這句的我,手卻不由自主遞出。
妳一句話也沒有說,眼瞼微微動了一下,秀麗的長髮在月光下顯得相當徬徨。一邊伸出滿是傷痕的手臂,一邊穿好被脫下一半的短裙,妳的臉色十分蒼白,手心卻相當溫暖。
希望待會能下起一場大雨,把不該殘留的思念洗滌殆盡。
跟著我回到宿舍的妳,開始褪去衣服,慢慢向我逼近,用緋紅的唇,試圖剝開半敞開的男性欲望。而我不願沾染任何地獄的氣息,妳是一朵彼岸花,不適合在光亮的地方綻放。
「去洗澡吧。先穿上我的衣服。」不帶情感地留下這句話,我推開妳,推開妳的一切,走入屬於我的黑夜,點燃一根菸,只是讓它燃燒著罷了。
那個晚上相當的靜謐。妳躺在我為妳準備的被褥裡,兩眼無神地凝視白色的天花板,整夜都沒有闔眼,一開始妳緊抓著枕頭啜泣,再來是用力地緊捏棉被,最後,妳選擇起身,湊近我的身旁,一句話也不說,而我只能裝睡。
隔天早上。打開窗戶呼吸清新空氣,並感慨著天空如此清澈,是失業者唯一的自我解嘲,看了看狹小的房間,已經沒有妳的蹤影,棉被和枕頭疊得整整齊齊,連廚房也一併清理得一乾二淨。
「這裡畢竟不是地獄啊。」將妳誤解成曼珠沙華的我,心中湧生了不應存在的暖意,於是走回書桌,繼續寫著前幾天寫到一半的履歷。
我不希望再看見妳,但我會想起在那個月色朦朧的夜晚,我曾摘下一朵從地獄掙脫的彼岸花,儘管外表鮮紅,內心卻是純淨的蒼藍,寂靜地讓一根蠟燭,也無法輕易凋零那嬌赧的血色之顏。
十五朵扭曲的心/yano
少女皺著眉努力睜開眼,她感覺頭痛極了,像是有顆炸彈在裡頭被啟動,腦子一片混亂而沉重。不過這些都無傷大雅,直到景象映入眼中,一個不敢置信的畫面。
「啊啊──」淒厲的尖叫聲環繞於房間。
鏡子裡頭的「怪物」,少了以往甜美的笑容,那些光鮮亮麗的裝扮也通通不見,只剩醜陋而凹陷的臉孔表現出一臉驚嚇。接著往下看去,身體的消瘦是曾經的絕食也到達不了的地步。
纖細的雙手蜷曲成一個奇怪的角度,比例絕佳的長腿也是,無論如何使力都無法移動半分,肌肉和脂肪不知道到哪去了?只有薄薄一層皮連在骨頭上。而這裸身的妖怪,曾經自傲的高挺胸部也嚴重下垂,成為記憶中瞧不起的老女人模樣。
接著門打開了,少女錯愕而害怕的盯著來人。
「這全都是夢……一場真實而噁人的惡夢。」
男子輕聲走了過來,抱在手中紅而刺眼的玫瑰為小小的空間帶來香氣,對安撫少女的情緒卻毫無幫助。而他動作溫柔的吻了少女的額頭,手也輕輕撫上少女的肩,仔細一看,她的手臂充斥著針孔洞,扭曲無比。
「透過鏡子還看不見背後呢,妳的髂部、曾經挺俏的屁股已經因為壓瘡動過兩次手術了。凹了兩個大洞呢……。」
凝視著少女扭動著身軀,拚命往後看的模樣,男子的薄唇又吐出:「很神奇吧?只是半年的時間……就讓妳再也離不開我了。」
「……原本是這樣計畫的啦,不過妳也看到了──妳現在真是醜斃了。我就如你半年前的願望,分手吧。」
原本無視少女不斷滴落的淚珠,男子要轉身離開的腳步卻停了下來,將手中捧著的玫瑰灑落在少女身上,對著他造成的反差效果──極端的醜與美,滿意地點點頭說道:「啊、這十五朵玫瑰花是送給妳的餞別禮,還記得這是妳告訴我的花語──守住你的人。希望妳會喜歡囉。」
綻放吧/薰
「百合姐姐,真好……為什麼妳可以那麼完美呢?」翠菊望著百合花仙子優雅的轉著圈從舞池中退下,她盯著她喃喃,滿眼盡是憧憬與仰慕。
「哎呀,是小菊吶?」百合花沒細聽翠菊方才的話語,她轉身,掛著燦爛的笑打聲招呼。「怎麼不和大家一起下去跳舞呢?很好玩的。」
「百合姊姊,晚安。」翠菊垂下頭,小小聲地說。
她總是在追尋,總是在尋……追不到的事物。
這是詛咒,從一開始人們就贈給她的花語:
追。
不像百合花擁有天生的順利、心想事成和高貴氣質、不像金鳳花擁有討喜的童真……不像所有花朵,擁有美好的天性。
「百合!玫瑰要獻舞了,走走走!我們去看!」遠方,另一名花仙子紫羅蘭朝著她倆走來。
……是來找別人的……即使是向我走來……也從不將目光停留於我身……翠菊心中慣性的湧起一股酸澀。
她別過頭。
反正她是追尋的代表,只能奔波,沒有結果的奔波。
「玫瑰?那麼快啊?」百合朝舞池望去,見這舞會著主角——玫瑰正一滑步進入舞池,隨即便有一名花仙子邀她共舞。「她還真勇敢。」
「走,我們也去跳!」紫羅蘭拉上百合進舞池。
「小菊,晚點見。」百合臨走前,朝翠菊道。
翠菊默默看著。
她知道大家都是好人,只是,她的天性就是貶低自己,然後再往上攀,並且追回想要的。
這場舞會是玫瑰的歡送會,那玫瑰,要自殺。要為了自己犧牲。
一條先祖留給所有花朵們的教誨道:花兒不能太美。
因為美,所以總是會被人類自私的爪子擒去……會被剪下、賣掉,無法完成生長。
就此,花兒們對美麗一詞有所忌諱。
可是玫瑰不同,她有勇氣,她想要探險,渴望藍天,她讓自己吸收最好的養分,讓自己長得最美,讓園丁將她摘去……即使知道如此一來她便很快、很快就會逝去生命,可是她認為這值得。
比起待在花園裡度過無所事事的一生,她寧可用大半的性命去交換一點有極大風險、且是未知的刺激。
玫瑰有勇氣,不像她就只能默默地看著、追著,一直無人理會的……度過一生。
……默默地看著舞池裡花朵的美麗姿色,她垂下頭。
不進入舞池,她不美,她不想再玫瑰的完美的舞會上破壞完美。
「小菊?怎麼自己在這裡呢?不是很無聊嗎?」剛離開舞池休息的花仙子油桐花見翠菊獨身縮在角落,遞了杯清水、坐到她身邊:「玫瑰很有勇氣吧?為了短暫奉獻長久,但也很傻。」
她微微一笑,接著說:「可是我很佩服她喔。」
「油桐姐姐……?」
「妳呢?」油桐深深地望著她,不容答否。「給我說妳可以。大家都看很久了,妳的天資很好,幹麼總是低頭?」
天資很好……?
那……我會盡量……為了使命,去追尋。
心願/夏紫
「哇!是玫瑰花!」
「對啊對啊!如果有人送我玫瑰花,我一定會立刻跟他交往!」
「拜託,妳什麼人都要嗎?」
「啊啊!因為我想要嘛!如果有一大束,我可能會跟他接吻喔!」
聽著兩個小女生在花店裡的話,他毫不猶豫買了一大束的玫瑰花,想要送給心中的「她」。
棄愛/暮寒
我第一次見到那少年是在山上的草地,那時他跟一群和他年紀相當的青少年、少女們出來遊玩。看他意氣風發的跑跑跳跳,不時叮嚀週遭的友人每件事情,我不禁羨慕起他們能那麼自在的走動。
移動對於我來說,是不可能的……
我是一朵花,正確來說,已經是位擁有感情與知覺的花精了。我與我的同伴們都只能待在原地欣賞周圍一成不變的景色,原因無他,就算成了花精雙腳也還是深陷在土裡,哪兒也去不了。
那少年經常來這裡嬉鬧,為這增添了不少人氣。我的目光不知不覺緊緊跟隨在他身上。我察覺到的時候我已經無法將視線離開他了,看著他笑我覺得愉悅,看著他難過我也感到心疼。這是「戀愛」的感覺嗎?
然而我知曉,就如同我的目光追隨著他般,他的目光追著另一名清秀可人的少女,一顰一笑都深深讓他著迷。而我的心只有陣陣絞痛。
一日,少年單獨來到,手裡拿了個鏟子,在我面前蹲了下來,他的神情有點悲傷,深黑的眼眸也不如以往般煥發。
他用鏟子鏟起我周邊的土,後將我小心翼翼的連根鏟起,放進盆栽裡,就將我帶去我從未到過的地方。
我心裡本來因他追隨那少女的目光而漸漸淡薄地愛又萌生了期待。他注意到我對他的愛戀了嗎?不、不太可能的,在他眼裡我仍只是朵粉白的銀蓮花而已吧。不過這樣我又能更加了解他了吧!我心裡充滿了雀躍。
少年將放在他房間的桌上,往後他每天為我澆澆水讓我不至於乾枯而亡,邊告訴我他的心情。聽個幾日後我也明瞭了──他所喜愛的那少女早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我想安慰他可又不知從何做起,我只是個擁有感情但不能自由行動的花精而已。
沒幾天後,他又拿著許多我的同伴,嘴裏喃著:「銀蓮花……」,連我一起將莖剪短綁成個花束。他將花束送給了少女。被少年拋棄了我卻連悲傷都感覺不太到,乾渴的身體只讓我覺得離死亡不遠了……
少年離開後,少女厭惡地將花束丟到桌上,將我抽起,把我整個身體洗乾淨後放進《羅密歐與茱麗葉》裡,我躺在塑膠膜上,厚重的書本壓上,整個身軀漸漸扁平,我的意識也逐漸消失。我從未想過我會如此死去。
壓上前我看到的一句話,心裡湧上些酸楚,那恰好是我現在內心的寫照呢,「上天沒有一點憐憫,能看透我的苦痛嗎?」
創作花園
羽化/林瑞麟
一對金龜子,最近才加入這個樂園。是求偶的季節,牠們忙著追逐樂活。蟋蟀在一旁吱吱喳喳的起哄,吵個不休。這是夏天的信息,很熱鬧。只有剛成蟲的螳螂,始終淡定冷眼,和她一樣,瞅著。
偌大的房子,放著一個個透明的飼養箱,養著他四處採集回來的各類昆蟲。牠們在透明的空間裏,交配,產卵,或互相干擾、或互相依偎。他說牠們的幼蟲時期可長達一年以上,成蟲後只活四到六個月,之後會有新的一代取而代之,週而復始,生生不息,盡情的活著是牠們的天職。這個下午,就有好幾對甲蟲忙著交配,她看著牠們,也咀嚼著與他歡愉的日子。
她觀察牠們,也漸漸學會和牠們溝通,甚至和牠們嘻鬧。剛搬進來他這裏,被這些蟲嚇死了,尤其是他不常在家,讓她對牠們很反感。漸漸的,了解牠們以後,她期待新生的感動,也為牠們的死亡而哀傷。她體諒他處境,但他來陪她的週期越來越長。反正他不在,她總會把這些蟲從飼養箱裡放出來。今天她對螳螂特別有興趣,牠拿著麵包蟲去餵螳螂,卻又不讓牠吃得到,一次又一次,逗弄牠們,大眼瞪小眼,讓她有一種犯罪的快感。
自從她進入他的樂園,固定餵食昆蟲成了她主要的工作。他還專闢了一處放置蟲屍。好吧,是標本,依據他的專業說法。她還得幫他清潔那些沒有生命的東西。他說大部分的昆蟲有趨光性,過多的光會讓牠們躁動,所以房內的窗簾始終是密閉著。她在幽暗中凝注著這些昆蟲,在目睹不斷的羽化與死亡過程中,她覺得自己就像蟲,或是標本。然而,作為被豢養的寵物,等待,定時被餵養,是唯一的法則嗎?放了牠們,她曾如此思索著。
忽然,不知叫的是門鈴聲還是耳邊蟋蟀的唧鳴。她開門,光線大舉湧入,昆蟲在屋內開起派對。門外,不是他。是快遞送來一個包裹,他寄回來的,很準時,不用看,是飼料。屋外的光,令她興奮神迷。嘶地嘶地,她張開雙臂如翼,深深的吐納。門口,快遞男子看見一隻黑色的昆蟲,蹬地和他欠身而過。在這個熱鬧夏天的午後,一隻、兩隻、三隻,那些羽化的昆蟲,或爬或飛的,嘶地嘶地,迎光而去。
他說沒必要,不要主動找他。「那些羽化的蟲,全放了。」她發了短訊給他,但她不知道這有沒有必要。他或許正在趕來的路上。而她,出門了,可能回來,也可能不回來。
意外/柏菲思
寂靜無人的街道,兩旁矗立著高高的樓房,整條道路只靠微弱的街燈照明。
唯獨一隻窗子,突兀地亮著燈。
一名穿睡衣的赤腳少女,唰地拉開窗帷,打破了夜的沈默。
她小心翼翼地扶上窗框,緩緩爬出窗外。然後躍身而下,飛越眾多冷漠的窗戶,秀髮隨急速的氣流擦面。
啪!
她降落在黑暗中,換來粉身碎骨的代價。
「對於她的死,我十分遺憾。」被傳媒重重包圍的老頭正是死者的學校校長。
「她生前在學校的表現如何?」記者問。
「當然是乖孩子。她的校內成績優秀,總是名列前茅。」
「你認為會不會因為她成績出眾,於是受到同學排斥?」
聽到這個問題,校長頓時露出不悅的神情。「什麼意思?」
「因死者的校園生活不快而自殺——」
「沒這回事!」校長連忙反駁。
「那請問你認為她為何自殺?」
「一定是她的父母給她施壓過重了!」
「不可能!」母親還未能接受女兒突然的死,哭到聲線沙啞。「我們自小對她悉心栽培。她想要什麼,我們就給她什麼。這麼幸福的生活她怎可能厭惡?」
「她生前是個怎樣的女孩?」記者問。
「當然是個好女兒。她從上小學以來每年都排名第一。」
父親黯然嘆息。「唉,她為何要跳下去?」
聽畢父親的話,母親激動起來,「女兒不是自殺啊!定是被人逼害!」
「她被誰逼害?」
記者把焦點聚集到不懂回應的母親身上。
「當然是現今的教育制度。」
在國會建築物前,一名穿西裝、老兮兮的資深議員正向傳媒發表他的偉論。
「現時教育制度經常改變,學生無所適從,一時想偏了是在所難免的。為免這種惡夢再現,我們需要一個穩定而有效的教育制度。學生是未來的社會棟樑,要加強他們的競爭力,就要有良好的制度……」
看看鐘,已是凌晨時段。
不小心和朋友玩即時通太久,害我還未做好明天要交的讀書報告。
眼皮重甸甸,身體快支持不住。然而,要是放棄完成報告立即倒頭去睡,明天沒功課交,我的優良紀錄豈不是白費?
縱使犧牲我的休息時間,也要做好這份報告,好讓我能在全班面前被老師點名表揚。
完成了
我伸懶腰,從椅子站起來。一陣怪風從大開的窗戶吹進來,膨漲的窗帷被吹拂發出獵獵聲。在窗邊的工作桌上,一張紙張被風捲出窗外——那是剛完成的讀書報告。我急忙上前,倚窗,那讀書報告飄到下方的屋簷。
現在才重寫是不可能的。不管了,還是盡快拿回報告要緊。
我爬出窗外,站在屋簷顫抖著。
我抱著肩喃語,「快拾起來回去睡覺吧,明天還要上學。」
當我打算蹲身拾起讀書報告之際,突然腳踝滑了一下,身體失去平衡。我感覺自己飄浮在空中,還來不及反應,我就如殞石墜落……
課長的辦公桌/福福
不知是在課長的桌上擺了個玻璃花瓶,有朵盛開的黃色菊花插在裡面,半滿的水使得菊花綠色筆直的莖看起來像是折成了兩截。
午後的陽光斜斜地從百葉窗射了進來穿過透明的花瓶在空蕩的桌面上映出了團變形蟲般不斷幻化的光影。
滿桌的文件使我的眼睛感到疲累乾澀,我揉了揉眼皮捏了捏山根,望向課長的座位,除了多了朵花在桌上外幾乎沒什麼變化,滿臉油光頂上無毛卻又愛將旁邊所剩無幾的頭髮往中央撥來欲蓋彌彰的課長仍然煞有其事地讀著桌上泛黃的老舊卷宗,但他厚重的鏡片下那雙小小的眼睛卻如同以往死氣沉沉泛著呆滯的混沌光彩,與其說他是「讀」,不如說是「看」。他視線空洞地游移於那些排列著密密麻麻文字與數字的紙張之表面然後啥也沒想吧!不過憑他的資質恐怕光是那樣盯著紙張就很辛苦了。畢竟他能當上課長靠得是對於自己無能的自知之明與踐踏自尊的阿諛奉承所得來的。
「你腦袋是裝大便嗎?」
「白癡!」
「你去死死好了。」
每次開會經理總是對他這麼罵著,課長則彎著腰露出荒地般的天靈蓋唯唯諾諾地道著歉。
此刻。
辦公室裡的其他同事們如同以往無視於他的存在。
人們在他的辦公桌前來來去去卻沒有半個人多看他一眼,大家都或真或假地忙碌著,並在心底祈禱著下班時間能早點降臨。
我的視線與他對了上,他對我投以了個蒼白的微笑。
說真的,我不討厭他,但也不喜歡他。
除了「可悲」外我實在想不出其他詞來形容我對他的看法。
看著他那雙無神的眼睛,我又想起了他的葬禮。
在告別式上,大陸籍的年輕妻子牽著四歲的兒子面無表情地望著被鮮花簇擁著的黑白遺照,出席的同事們每個都得了失憶症般忘了自己在背後說過多少關於課長的惡毒壞話哭得像是死的是自己的家人。
課長是在兩個月前出了車禍,他陪著經理去應酬,酒駕回家,整台車撞上了安全島,他被彈出了車外掉到對向車道,頭部遭砂石車輾爆。
就死了。
而從葬禮結束後的第二天我開始每天上班都看到他,打卡,然後坐在毫無裝飾的辦公桌前,茫然地望著眼前漠視著他的人們或是看著文件,接著當下班時間到了大家一哄而散時他還是面無表情呆坐在座位上,日復一日。
而經理開幹的對象則轉移到了代理課長職的股長身上。
我猜那菊花應該是事務小姐放的。課長跟事務小姐有一腿的八卦盛傳已久,而事務小姐跟經理都結婚了十幾年了,還有個讀國中的女兒。
在逐漸西移的陽光中桌上那朵孤零零的花看起來莫明有種神聖感。
但最後,那花終將還是會枯萎凋謝,然後被丟掉。
也許我看到的並不是課長可悲的鬼魂,而是……
我自己未來的身影。
紅包撿不撿/否杏
清晨,走在無人的大街上閒晃,失業半個多月,我看著即將彈盡援絕的皮夾很是煩惱,但又束手無策。
「啪嚓!」腳下是…一只紅包袋。看起來鼓鼓的,裡面肯定有不少錢吧?
左看右看,冷清清的街上,連個晨跑阿伯的影子都看不到。我挨餓的錢包似乎不斷的發出撿吧撿吧的聲音,驅使我彎下腰伸出不該伸的手。
會不會是年關將近,某個老闆要發紅包給員工掉的?也或許是某個粗心的父親匆忙的將紅包塞到口袋就趕著上班,準備除夕夜給孩子。
要撿的瞬間,腦海突然閃過那個最不想發生的可能…冥婚?
在我遲疑的瞬間,一個流浪漢箭步搶走那只紅包袋,倉皇的要跑走。
但他背後,緊接著冒出一個男子拍他的肩說:「請娶我姊姊。」
看著那名流浪漢臉色發白,我鬆了口氣轉身要離開,但走了幾步路,又猛然想到…最初,四周應該沒人吧?
這麼想,腳步禁不住越來越快,汗腺止不住分泌著,直到…
「啪嚓。」腳下,安靜的躺著,一只紅包袋。
悼念/tiny
每天到巷口的店家買一朵鮮花,悼念我死去的兒子。
『欸!美英姐,今天妳要買什麼花?』
『給我一朵藍玫瑰好了』
藍色的憂鬱,從三年前的情人節蔓延至今,沒有一天止息過。你離開了之後,玫瑰花就再也不愛情了。剩下的只有那饑渴的藤蔓,一天一天環繞我的胸口,用他傲人的刺,在午夜夢迴時一次次扎入我的身體。
艷紅的鮮血,總是不留情的灑了滿地。
回到家後,將壇上凋零的花換上了藍玫瑰。呆坐在壇前,就這樣出了神。
德是個多麼乖巧的孩子,有那麼多的夢想,有那麼穩定的工作,我好希望他能夠找個好老婆,成家立業,讓後早點讓我抱個可愛的孫子。
但一切都只是幻想。
『德已經死了!德已經死了!』我強迫自己回到現實,但是根本沒有辦法,我要怎麼不想念我的兒子阿,我唯一的兒子阿。
痛苦,對,只有專注在肉體的痛苦上,我才能從心靈的痛苦解脫。我捋起了袖子,痴痴看著那滿是疤痕的手臂,反正我也已經老了,也不會有人會在意我的身體了。
走進了浴室,沖了沖手上的水果刀,準備讓自己從心靈的痛苦中解放。
『叮咚!』
突然的門鈴聲把我拉回了現實,沖了沖臉,趕緊去應門。
『誰阿?』
『媽!我是德阿!已經三年了,今天,您願意讓我回到家裡嗎?』
德,是德!不對,不是,我的德早就在三年前的今天就死了,自從他牽著那個男人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你不是我兒子!滾開!滾開!』
『媽,我是阿,為什麼您到現在還不能接納我。我知道我跟欽的關係您沒辦法接受,但我還是您唯一的兒子阿……』
『我的兒子早就已經死了,不,我根本就沒有兒子。趕快給我離開,不然我就要報警了!』
我毫不猶豫的關上了門,癱坐在地板上。不管外面怎麼喊著哭著,我什麼都沒聽到,什麼都沒聽到。
也許,三年前,死了的不是我的兒子,死了的是我自己……。
兩岸情/閻瑞華
早晨的朦朧裡,我因一通電話而驚醒。
「喂~!寶貝,你現人在哪兒?」電話那頭的女人說。
「…,喔…,什麼事嗎?」我以乾啞聲回應。
「沒啦!只是想問你出差的事情談得怎樣了?」電話那頭的女人問。
「還好吧?! 那大廠的老闆還沒答覆我,我等下要過去他那邊坐坐。」我說。
「那…你啥時到家?」電話那頭的女人問。
「…明晚…吧?」我說。
「你才離開沒多久,人家特想你的,好吧…。」電話那頭的女人問。
「晚點再給妳電話。掰囉。」我說。
「好。Kiss 掰。」電話那頭的女人說。
掛上手機後,我頭暈、想吐,可能是昨天和那大廠的老闆應酬之故,有點不舒服。
「怎麼了?Baby~ 」她側身轉向我,手指摳我的平頭。
「沒事…。」我壓抑想吐的感覺回答。
「你、騙、人!每次都說沒事,結果都有事……。到底是什麼事嘛~~」她嘟嘴撒嬌,繼續用她一貫的撒嬌態:手指摳我的平頭。
「好了。不說這個了。我起床後還要出門辦事呢!」我起身開始準備穿衣服。
「你是要去見那位大廠老闆?就是我昨天陪你一起應酬的那位?」她嘟嘴撒嬌道。
「這會兒我不陪你了,昨晚應酬,惹得我胃疼,我想在家休息。」她繼續說。
「好。那妳起床先梳洗一下吧。」我說。
待她起身後,我依然對她的嬌媚體態有了本能的反應,於是我從後頭輕摟她的腰、也順道頂了她一下。
她的髮,好香。體溫、體香都是我的渴望。打從認識她,我便瘋狂迷戀、無法自拔;但我對自己很有自信,總能將她安撫的服服貼貼。
她笑了。方才的小問題,又迎刃而解,她不再追問。
我們彼此Kiss 掰以後,我出門辦事。
正當我和大廠的老闆約在一間咖啡廳談事,我遠遠望見讓我震驚的事情:她竟然有別的男人!且和一位西裝鼻挺的男士共享下午茶!
我眼見他們越靠越近…兩人狀似要接吻了。這狀況有點讓我忍無可忍,因她不是今天想在家休息?!
我正想起身教訓那位西裝鼻挺的男士時,突然我的手機響起。
「喂~,寶貝。家裡的翰翰想要跟你說一句話哦!」電話那頭的女人說。
「!?」我。
「巴、巴、….。」電話那頭傳來稚嫩的聲音。
「你才離家沒幾天,我都教寶貝兒子要趕快會叫 “爸爸”。」電話那頭女人聲。
「喔…兒子乖,把拔明晚就回台灣囉。」我邊說邊看向大廠老闆的眼神說。
大廠老闆一見我掛斷手機,隨即微笑說:「你把你漂亮的大陸老婆娶回台灣後,回來這兒繼續工作、兩岸跑,又在這裡結識一位妙齡女子。你老婆不知道嗎?」
這也是一種愛/閻瑞華
「請…不…要…跟…著…我…。」我心想。
任憑我快步往前走,他仍在我後面不遠處跟著。
我往左彎,他也是。我往右拐,他也是。
從他一下火車,他就直盯著我瞧,使得當下在喝水的我,被他的眼神給嚇著了。我從沒見過這樣一名男子,對我喝水的表情那麼有興趣,且還一直跟著我。
當我停下來回頭看他,他佇足不動,眼神卻閃爍如星星般的光芒,讓我覺得刺眼又迷人。
我再仔細端詳他一會兒。他,竟對我微笑。這使我害羞,我趕緊甩頭就跑。
因此他就這麼快跑跟上來了…。
「嘿…,Angel…」他開心的說。
「我…不是Angel!」我心想。
我錯愕的表情,逗得他開心不已,他摸摸我的頭說:「妳長得好像我曾走失的貓咪Angel。不知道我可不可以收養妳?」
鐵道殺人/東綾
距今半年前開始,網路上突然瘋狂轉載一封位在某縣的S車站,有個專挑女性下手的冷血殺人魔的伊媚兒。文章內容描述的是,在月台間候車的女性一旦稍不留神,就會被站立在其後的殺人魔,在火車來臨時推落月台的恐怖案件。
由於殺人魔是隨機犯案,死者除了同是女性之外,任何家世背景皆無關聯性,再者下手時間專挑人群蜂擁搭車的時刻,從監視器中根本無法判定是誰犯案,這讓警方追查起來相當困難。
如今,眼看凶手已經犯下八起案件,造成搭車的民眾各個人心惶惶,但警方即使加派警力巡查搜索還是毫無頭緒,來自上層的壓力越來越大,卻受限於線索不足始終無法破案。
就在這個時間點,第九起案件在傍晚五點三十七分十一秒左右發生了,一名穿著高中制服的女學生,在火車即將進站的時候,毫無預警被人推落在軌道上。雖然火車進站速度已經減緩,站在車頭掌控大局的列車長仍是措手不及,車輛將女學生輾斃,拖行了五、六公尺才停下。在場目擊的民眾紛紛驚叫走避,就算車站加派人力趕過來維持秩序也毫無效果,然而,在如此慌亂的場面下,仍然各有一對男女,被混在人群中的警察當作嫌疑犯給帶回警局問訊。
其實警方早就鎖定幾個可疑人物,只是一直苦無犯案證據。這一次,雖然帶回兩名可疑人物,也只能照慣例在訊問結束後飭回。
「傷腦筋,事情又沒進展了。」
原以為這次案件與前幾次一樣,全都徒勞無功,卻沒想到在當天深夜,案情竟有著意想不到的重大發展。
據了解,原以為是高中少女的被害者,經過檢察官驗屍的結果,確認死者身分是一名年約35到40歲的女性。不知動機為何,喬裝成高中少女卻慘遭殺害。而當時月台上,站在死者身邊的是名穿著洋裝的年輕女子,以體型高大壯碩這點讓人起疑。
為了釐清兩人關係,警方開始展開調查。結果出乎意料,平日總是穿著洋裝通勤上班的女子,竟是名年約三十歲的男性所裝扮的。
「說清楚,你和死者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從月台上推她下去?」
狹小的房間內,一盞黃燈照在男子濃妝豔抹的臉上,男子苦著臉對三個環坐在身邊的員警解釋:「不,不是我做的,我和她沒有任何關係。」
「說謊,監視器畫面明明就拍到你和死者四目相對。」
「我說真的,請相信我,我才是那個差點被推下月台的受害者!」男子說得煞有其事,但在場沒人願意相信。
「是真的……」男子雙手抱頭,兩眼充滿血絲,面露內疚的表情繼續說道:「聽說之前的受害者都是女性,我想,那個人作夢也沒想到吧,自己下手的目標竟然是個男的,一時受到驚嚇才會失足跌落月台吧。」
寄生的愛/跳舞鯨魚
達文西在the Codex Atlanticus的第二六五號文件中,試圖想證明關於地球生長的理論,其中,他嘗試以一個句子去喚出海底巨獸往昔存在的模樣。
喔,有多少次,你出沒在大海洋滿漲的波浪中間,像山脈一般隱約浮現,壓服了周遭洶湧的海浪,烏黑而剛硬的背脊犂耕過海水,儀態端莊而肅穆!
他正閱讀著書籍,一邊想像達文西在山上看到的海洋生物化石,一邊喃喃:「該取什麼樣的名字比較好?」
那究竟是什麼,遠古流傳下來的……
是怪獸──「不是!」他下意識脫口而出後驚嚇地睜大恐懼的雙眼,直到發現身旁半個人都沒有。
自然反應──當然正常人並不會想替自己的孩子取個怪獸般的名字,那背部緊貼在醫院走廊椅背上的男子,他才剛想闔上眼休憩一下,就被怪獸般的怒吼聲(他心底的幻覺,像真實看見達文西眼中所見的高山海底化石,透過基因工程而獲得重生。)他鬆了鬆肩膀,又按了按自己的脖子,「不會有那樣的東西……」男子彷彿親眼見到文藝復興時期圍觀在化石旁的觀眾群裡,有一個女巫裝扮的女子(女巫該是什麼模樣,他在心底試圖描繪著,又可笑於為什麼要思索女巫的模樣……)──「她不會知道的……」
誰是那個她?
在極為安靜的醫院角落裡,有一個男子為了讓自己真正寧靜下來,而起身進入插滿百合花的洗手間。
白開水/閻瑞華
他習慣用同一只杯子,不論喝咖啡、茶、果汁、牛奶、奶茶、汽水,抑或白開水。當他品嘗完這些流質的飲料後,會習慣地對杯口又吻又舔,好似深怕漏掉任何一滴、 再清洗杯子,也會習慣地將杯子歸回原處:收納杯盤的烘碗機裡;但只有白開水除外。當他喝完白開水,只會把杯子放在任何平坦的表面上:書本上、筆電上、桌子 上、椅子上、櫃子上,然後轉身忙別的事情。
另外,工作之故,常東西南北到 處出差的他習慣和不同女人親熱。當他品嘗完歡愉的滋味後,會習慣地對女人又吻又舔,好似深怕雲雨後馬上變晴天,也會習慣地安撫女人的情緒,讓女人安穩地將 情感歸回現實;但只有他太太除外。當他完事後,只會翻身睡去,不管他太太當下情緒的喜怒哀樂。
莊阿明/古嘉
我,莊阿明,是一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小學四年級學生。我沒有好成績,也沒辦法調皮到讓老師每天盯緊我。所以,我覺得自己和很多人一樣,在老師的心中是隱形的──
直到兩個月前,老師為了救我而受傷。
那天,班上公認的流氓,綽號「找他爸」的那個同學,怒氣沖沖地握著一把銳利的剪刀,走到我面前,拍我桌子。他劈頭就罵髒話:「幹!竟敢把我的書包丟在地上,你找死啊?」
冤枉啊,「找他爸」自己把書包掛在椅子邊邊,椅子又擋到走道,我在玩的時候沒注意到,不小心撞倒,結果他說是我丟他書包,真沒天理。
「我不小心撞到,又不是故意的。我有把書包撿起來啊!」我壯著膽子說。他揮舞著剪刀,看起來怪嚇人的。坐我附近的同學,都悄悄閃了開,就怕不小心惹到「找他爸」。
「找他爸」說:「你一定是故意把我的書包弄到地上,再撿起來。如果你不是故意的,你為什麼不跟我道歉?」
他把椅子擋在路中央,才害我撞到,還要我跟他道歉?我心裡塞了一百句髒話,就是不敢直接罵出來。為什麼呢?這和「找他爸」之所以被大家私下叫做「找他爸」這件事有關……
之前,「找他爸」和阿強起爭執,兩人打了一架,「找他爸」打輸,就對阿強撂狠話:「走著瞧!我回家找我老爸來堵你!」
後天,阿強就請了病假。我和大偉、美莉、小豐幾位同學,一起去探望阿強。我們看到阿強全身瘀青,手還被繃帶固定著,說是因為被拉扯到嚴重脫臼,這幾天最好不要亂動。阿強那時說:「超痛的。倒楣死了,還要當好幾天木乃伊。」「木乃伊」這個詞太好笑了,我忍不住笑了出來;阿強瞪我,我只好安慰他說,至少他可以請幾天假,還不必寫作業。
「我看,這事發生在你身上,你還會不會覺得受傷放假是好事!」
阿強當時的詛咒,差一點要發生了。我看著在半空中晃來晃去的剪刀,心裡閃過古裝連續劇的一句臺詞「吾命休矣」的時候,老師跑過來要搶走「找他爸」手中的剪刀。
「找他爸」根本就不管老師是老師,張開剪刀,就要攻擊老師。老師一急,伸手擋剪刀,手指頭就被剪刀剪到了。老師的手,不停地流血,流好多好多血,嚇壞大家了。
剪刀後來到了老師手上,但大家還是害怕得離「找他爸」遠遠的。
身為被老師拯救的我,愣在那裡不知道該怎麼辦,坐我旁邊的女同學,有一個被嚇哭了。(我忘了是誰哭,因為那時我整個是傻著的,只記得有聽到女生的哭聲。)還是班長聰明機靈,衝出教室,沒多久,護士阿姨和學務主任就來了。這次,「找他爸」讓老師請了病假。
我也請了三天假,因為害怕「找他爸」還在生氣,會拿剪刀剪我。
後來,老師一狀告到法院,要讓「找他爸」父子知道,把別人弄傷是犯錯也犯法的。全班都覺得老師這樣做很對,心裡默默支持他,法官也這樣認為,就判「找他爸」的爸爸必須負擔老師的醫藥費。可是,「找他爸」的爸爸對法官判決不服,就耍流氓,到處講老師壞話,還找記者和議員騷擾老師。
老師為了我受傷又被欺負,讓我感到很愧疚,所以我跑去跟老師道歉。老師對我說:「這不是你的錯。當老師的,本來就有義務保護所有學生安全。」
這時我才理解,老師心裡有我們全班,只是,一個老師要教這麼多學生,很難無微不至地照顧到大家,所以老師沒辦法做到爸爸媽媽能做到的事。
雖然老師不責怪我,我的心情還是很糟,一邊哭一邊說:「都是『找他爸』的錯,他是大壞蛋,從小就當流氓……全班都被他欺負……」
老師嘆了口氣,對我說:「也不是XX(「找他爸」的名字)的錯,他在那種家庭環境,怎麼也弄不懂是非對錯。我也不希望傷害到他,所以我只提民事賠償,並沒有提刑事的傷害罪。我告他,是因為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教他了,只能讓社會規範告訴他他錯了。若不如此,以後他何止是拿著剪刀傷人呢?」
老師的話太複雜,我並不是很懂,我只是覺得老師看起來很疲憊。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老師,也不知道該如何讓老師知道我對他的感謝,我只能愣愣地看著老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別害怕,」老師拍拍我的肩,說:「把這件事忘記吧!」
但我想,我永遠也忘不了這件事。老師自己,又能忘得了嗎?
招待/斐慕清
男孩和同學們去露營。
他們在草地上奔跑著,在森林裡玩遊戲。男孩跟著他們玩,和穿著漂亮的小朋友們一起玩。但是小朋友們不喜歡他,他們把男孩推到旁邊,在他的頭上堆滿雜草。
男孩依舊很開心,他從來沒機會和他們玩的這樣沒有隔閡。他在之間扮演著丑角的角色,奔跑又跌倒,奔跑又跌倒。
但是不知不覺間小朋友的皮鞋都壞了。領隊帶著他們往下一個地方玩。下一個地方,剛好是男孩的故鄉。
男孩找到了機會,他跟領隊說那是他的故鄉,由自己帶同學們去玩吧。領隊答應了。他找地方偷閒去。
男孩帶著大家到處玩,男孩帶著大家到了男孩爺爺的家裡。
男孩的爺爺看到許久不見的孫子很開心,他從孫子戒慎恐懼的神色中知道,他必須好好招待這些看起來光鮮亮麗的小朋友們。
於是男孩告訴他們眼前這個老人可以讓他們在這裡借住幾晚,體會所謂的田園生活。男孩的爺爺以一個陌生老人的身分招待他們,把很多很多的毯子拿出來讓他們蓋在身上。在破舊的木屋起生起了火,還賣了桌子買了起司和蛋糕。
小朋友們都很高興,男孩第一次在這群體中成了很重要的人物,他坐在床沿高聲的和大家談笑著明天要去哪裡玩。小朋友們都聽他說話。
男孩的爺爺在外頭,穿著薄薄的背心,把關驢子的木柵砍成一段一段。
他的力氣不大,工具也只有一把小小斧頭,於是他很小心的砍在不需要施力的地方,木頭慢慢的隨著老人手上的凍痕裂開。而驢子已經被殺掉,皮放在地上,肉在鍋子裡煮著。
小朋友內有另一個捲髮男孩注意到了這兩個人不同的關係,他看見爺爺把一個大的饅頭塞給男孩,一個饅頭放在他自己的口袋裡,然後端出了許多小饅頭來招待大家。捲髮男孩於是走到男孩和老人的中間,偷偷的說,「喔,我不太喜歡吃小饅頭,要是有大的饅頭就好了?」
老人和男孩都嚇了一跳,但是老人很快的說:「你想要大饅頭是吧?我給你。」
於是老人掏出他自己的大饅頭給了捲髮男孩。捲髮男孩嚇了一跳,他沒想到自己無心的舉動,反造成老人將他的饅頭大方的送給他。對他而言大饅頭只是飯後點心,但對老人而言這可是一天的營養。
但是他不知該如何表達並退還這個大饅頭,於是捲髮男孩落了一滴淚,慢慢的回到小朋友裡,替男孩隱瞞了這老人就是他爺爺的事實。
小朋友們鬧了幾天,最後終於要走了。
臨走前他們希望可以有一隻用打獵打到的狸貓皮做成的娃娃。
然後當爺爺醒來,發現自己被男孩做成了一隻粉紅色的狸貓。很大的,鮮粉紅色的。身體裡全部挖空,用棉花全部塞滿。
男孩正在縫上尾巴,縫紉的地方有血珠跑出來。
他對爺爺含著淚說:「謝謝爺爺,這幾天我真的過的很快樂。」
被縫成粉紅色狸貓的爺爺沒說話,他只是默默的閉上了眼睛。
遠處的小朋友們在喧鬧著等下要去哪裡玩。看起來好快樂。
險境重生/幽篁閑居
我,食人族的年輕勇士。獵食、獵人頭,是家常便飯。但這次行動卻發生失誤――在獵殺野豬時,無意間闖進敵方的大本營。
雖同為食人族,卻是水火不容的敵人。完蛋了!小命絕對不保!
大火在眼前熊熊燃燒,火焰上方燒著一鍋滾燙熱水,想是等一下的葬身之處。望著一起被抓的同伴,再想那烈火上的熱鍋。一滴滴水珠,陸續在我的額頭上成形。
一名手持利刃的男子,緩緩向我們逼近。他的手已高高舉起,只要「刷!」的一聲,一瞬間就解脫。我閉上雙眼,準備迎接下一刻的來到。
「碰碰碰!」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急促的撞擊聲。
奇怪?睜開眼,一個熟悉的人影漸漸呈現。
「夭壽死因仔!又擱洗到睏去啊!」奶奶大聲地在窗戶邊訓斥著。
原來,我又睡在浴缸裡了!
更深的藍/藍晒圖
醫生移開眼底鏡,他的口罩就像動物的腹部般上下起伏:「你以後會漸漸的看不到藍色,這種病現在沒有藥可以醫治你,你只能盡量避免看到光或者乾脆戴上墨鏡。」我是個畫家,這種情況簡直要殺了我,難怪有人說我的畫作怎麼顏色越用越烈,藍色在我眼裡是混濁的藍灰色,我有時候一直盯著應該是藍色的東西看,穿的藍洋裝的小女孩、藍天、藍色顏料、藍色拖鞋…企圖從灰色裡撈出一點僅存的藍色,我曾經這麼喜歡藍色,可是為什麼命運要奪走它。
有天我看到一個女孩,他的長相普通,但不知為何的我的視線無法離開她,女孩向我微笑,我向他說了我是個畫家,但我已完全看不見藍色,女孩說:「你不要難過,即使你看不到它,它還是一直在那的,就像你白天看不到星星,但它其實還是在那的,你可以當成填色遊戲來玩,所有灰色的地方都填上藍色吧。」他向我眨了眨眼睛,這時我才發現他的眼睛是灰色的,完全的灰,連瞳孔都是深灰色的,我問:「你的眼睛該不會是藍色的吧?」她說:「這我不能講,你要自己去發現。」然後我親了她的眼窩,他的眼睫毛輕輕的撲動,我想他的眼睛是群青色的,藍的幾乎像匯集了全世界了藍,此時他眼皮下的眼睛想必是直視著前方,注視著我,她的瞳孔就是個黑洞,把我吞進去,我就溺死在藍色的深海裡。
美工刀/雪蝶
那把刀,又一次無情地朝我劃來。
從天昏地暗擠滿同伴的狹小空間被抓了出來,聽見外頭的吵雜喧鬧聲,與黑色空間中同伴的聲音。
粗魯地抓我出來的人是個小女孩,喀啦啦地推開美空刀。剛換過刀片的,很新很亮很利。
那個小女孩把著兩條褐色辮子,露出了一種看見喜歡的東西在眼前的笑容,天真卻令人不寒而慄。舉起美工刀……狠狠地往我肚子捅下,一刀又一刀,必過要害;一刀又一刀,冷血無情。
好痛!
我被壓的死死,動彈不得地準備迎接下一次的晃亮揮舞。
「喂!妳是玩夠了沒?換我要用了喲!」
另一個女孩寒著臉走過來,手中緊抓著同伴。小女孩不甘心地交出美工刀,然後又換上笑臉,把我塞入一個地方……
喀拉喀拉……
碎紙機中,我被削成無數碎片。
一對金龜子,最近才加入這個樂園。是求偶的季節,牠們忙著追逐樂活。蟋蟀在一旁吱吱喳喳的起哄,吵個不休。這是夏天的信息,很熱鬧。只有剛成蟲的螳螂,始終淡定冷眼,和她一樣,瞅著。
偌大的房子,放著一個個透明的飼養箱,養著他四處採集回來的各類昆蟲。牠們在透明的空間裏,交配,產卵,或互相干擾、或互相依偎。他說牠們的幼蟲時期可長達一年以上,成蟲後只活四到六個月,之後會有新的一代取而代之,週而復始,生生不息,盡情的活著是牠們的天職。這個下午,就有好幾對甲蟲忙著交配,她看著牠們,也咀嚼著與他歡愉的日子。
她觀察牠們,也漸漸學會和牠們溝通,甚至和牠們嘻鬧。剛搬進來他這裏,被這些蟲嚇死了,尤其是他不常在家,讓她對牠們很反感。漸漸的,了解牠們以後,她期待新生的感動,也為牠們的死亡而哀傷。她體諒他處境,但他來陪她的週期越來越長。反正他不在,她總會把這些蟲從飼養箱裡放出來。今天她對螳螂特別有興趣,牠拿著麵包蟲去餵螳螂,卻又不讓牠吃得到,一次又一次,逗弄牠們,大眼瞪小眼,讓她有一種犯罪的快感。
自從她進入他的樂園,固定餵食昆蟲成了她主要的工作。他還專闢了一處放置蟲屍。好吧,是標本,依據他的專業說法。她還得幫他清潔那些沒有生命的東西。他說大部分的昆蟲有趨光性,過多的光會讓牠們躁動,所以房內的窗簾始終是密閉著。她在幽暗中凝注著這些昆蟲,在目睹不斷的羽化與死亡過程中,她覺得自己就像蟲,或是標本。然而,作為被豢養的寵物,等待,定時被餵養,是唯一的法則嗎?放了牠們,她曾如此思索著。
忽然,不知叫的是門鈴聲還是耳邊蟋蟀的唧鳴。她開門,光線大舉湧入,昆蟲在屋內開起派對。門外,不是他。是快遞送來一個包裹,他寄回來的,很準時,不用看,是飼料。屋外的光,令她興奮神迷。嘶地嘶地,她張開雙臂如翼,深深的吐納。門口,快遞男子看見一隻黑色的昆蟲,蹬地和他欠身而過。在這個熱鬧夏天的午後,一隻、兩隻、三隻,那些羽化的昆蟲,或爬或飛的,嘶地嘶地,迎光而去。
他說沒必要,不要主動找他。「那些羽化的蟲,全放了。」她發了短訊給他,但她不知道這有沒有必要。他或許正在趕來的路上。而她,出門了,可能回來,也可能不回來。
意外/柏菲思
寂靜無人的街道,兩旁矗立著高高的樓房,整條道路只靠微弱的街燈照明。
唯獨一隻窗子,突兀地亮著燈。
一名穿睡衣的赤腳少女,唰地拉開窗帷,打破了夜的沈默。
她小心翼翼地扶上窗框,緩緩爬出窗外。然後躍身而下,飛越眾多冷漠的窗戶,秀髮隨急速的氣流擦面。
啪!
她降落在黑暗中,換來粉身碎骨的代價。
「對於她的死,我十分遺憾。」被傳媒重重包圍的老頭正是死者的學校校長。
「她生前在學校的表現如何?」記者問。
「當然是乖孩子。她的校內成績優秀,總是名列前茅。」
「你認為會不會因為她成績出眾,於是受到同學排斥?」
聽到這個問題,校長頓時露出不悅的神情。「什麼意思?」
「因死者的校園生活不快而自殺——」
「沒這回事!」校長連忙反駁。
「那請問你認為她為何自殺?」
「一定是她的父母給她施壓過重了!」
「不可能!」母親還未能接受女兒突然的死,哭到聲線沙啞。「我們自小對她悉心栽培。她想要什麼,我們就給她什麼。這麼幸福的生活她怎可能厭惡?」
「她生前是個怎樣的女孩?」記者問。
「當然是個好女兒。她從上小學以來每年都排名第一。」
父親黯然嘆息。「唉,她為何要跳下去?」
聽畢父親的話,母親激動起來,「女兒不是自殺啊!定是被人逼害!」
「她被誰逼害?」
記者把焦點聚集到不懂回應的母親身上。
「當然是現今的教育制度。」
在國會建築物前,一名穿西裝、老兮兮的資深議員正向傳媒發表他的偉論。
「現時教育制度經常改變,學生無所適從,一時想偏了是在所難免的。為免這種惡夢再現,我們需要一個穩定而有效的教育制度。學生是未來的社會棟樑,要加強他們的競爭力,就要有良好的制度……」
看看鐘,已是凌晨時段。
不小心和朋友玩即時通太久,害我還未做好明天要交的讀書報告。
眼皮重甸甸,身體快支持不住。然而,要是放棄完成報告立即倒頭去睡,明天沒功課交,我的優良紀錄豈不是白費?
縱使犧牲我的休息時間,也要做好這份報告,好讓我能在全班面前被老師點名表揚。
完成了
我伸懶腰,從椅子站起來。一陣怪風從大開的窗戶吹進來,膨漲的窗帷被吹拂發出獵獵聲。在窗邊的工作桌上,一張紙張被風捲出窗外——那是剛完成的讀書報告。我急忙上前,倚窗,那讀書報告飄到下方的屋簷。
現在才重寫是不可能的。不管了,還是盡快拿回報告要緊。
我爬出窗外,站在屋簷顫抖著。
我抱著肩喃語,「快拾起來回去睡覺吧,明天還要上學。」
當我打算蹲身拾起讀書報告之際,突然腳踝滑了一下,身體失去平衡。我感覺自己飄浮在空中,還來不及反應,我就如殞石墜落……
課長的辦公桌/福福
不知是在課長的桌上擺了個玻璃花瓶,有朵盛開的黃色菊花插在裡面,半滿的水使得菊花綠色筆直的莖看起來像是折成了兩截。
午後的陽光斜斜地從百葉窗射了進來穿過透明的花瓶在空蕩的桌面上映出了團變形蟲般不斷幻化的光影。
滿桌的文件使我的眼睛感到疲累乾澀,我揉了揉眼皮捏了捏山根,望向課長的座位,除了多了朵花在桌上外幾乎沒什麼變化,滿臉油光頂上無毛卻又愛將旁邊所剩無幾的頭髮往中央撥來欲蓋彌彰的課長仍然煞有其事地讀著桌上泛黃的老舊卷宗,但他厚重的鏡片下那雙小小的眼睛卻如同以往死氣沉沉泛著呆滯的混沌光彩,與其說他是「讀」,不如說是「看」。他視線空洞地游移於那些排列著密密麻麻文字與數字的紙張之表面然後啥也沒想吧!不過憑他的資質恐怕光是那樣盯著紙張就很辛苦了。畢竟他能當上課長靠得是對於自己無能的自知之明與踐踏自尊的阿諛奉承所得來的。
「你腦袋是裝大便嗎?」
「白癡!」
「你去死死好了。」
每次開會經理總是對他這麼罵著,課長則彎著腰露出荒地般的天靈蓋唯唯諾諾地道著歉。
此刻。
辦公室裡的其他同事們如同以往無視於他的存在。
人們在他的辦公桌前來來去去卻沒有半個人多看他一眼,大家都或真或假地忙碌著,並在心底祈禱著下班時間能早點降臨。
我的視線與他對了上,他對我投以了個蒼白的微笑。
說真的,我不討厭他,但也不喜歡他。
除了「可悲」外我實在想不出其他詞來形容我對他的看法。
看著他那雙無神的眼睛,我又想起了他的葬禮。
在告別式上,大陸籍的年輕妻子牽著四歲的兒子面無表情地望著被鮮花簇擁著的黑白遺照,出席的同事們每個都得了失憶症般忘了自己在背後說過多少關於課長的惡毒壞話哭得像是死的是自己的家人。
課長是在兩個月前出了車禍,他陪著經理去應酬,酒駕回家,整台車撞上了安全島,他被彈出了車外掉到對向車道,頭部遭砂石車輾爆。
就死了。
而從葬禮結束後的第二天我開始每天上班都看到他,打卡,然後坐在毫無裝飾的辦公桌前,茫然地望著眼前漠視著他的人們或是看著文件,接著當下班時間到了大家一哄而散時他還是面無表情呆坐在座位上,日復一日。
而經理開幹的對象則轉移到了代理課長職的股長身上。
我猜那菊花應該是事務小姐放的。課長跟事務小姐有一腿的八卦盛傳已久,而事務小姐跟經理都結婚了十幾年了,還有個讀國中的女兒。
在逐漸西移的陽光中桌上那朵孤零零的花看起來莫明有種神聖感。
但最後,那花終將還是會枯萎凋謝,然後被丟掉。
也許我看到的並不是課長可悲的鬼魂,而是……
我自己未來的身影。
紅包撿不撿/否杏
清晨,走在無人的大街上閒晃,失業半個多月,我看著即將彈盡援絕的皮夾很是煩惱,但又束手無策。
「啪嚓!」腳下是…一只紅包袋。看起來鼓鼓的,裡面肯定有不少錢吧?
左看右看,冷清清的街上,連個晨跑阿伯的影子都看不到。我挨餓的錢包似乎不斷的發出撿吧撿吧的聲音,驅使我彎下腰伸出不該伸的手。
會不會是年關將近,某個老闆要發紅包給員工掉的?也或許是某個粗心的父親匆忙的將紅包塞到口袋就趕著上班,準備除夕夜給孩子。
要撿的瞬間,腦海突然閃過那個最不想發生的可能…冥婚?
在我遲疑的瞬間,一個流浪漢箭步搶走那只紅包袋,倉皇的要跑走。
但他背後,緊接著冒出一個男子拍他的肩說:「請娶我姊姊。」
看著那名流浪漢臉色發白,我鬆了口氣轉身要離開,但走了幾步路,又猛然想到…最初,四周應該沒人吧?
這麼想,腳步禁不住越來越快,汗腺止不住分泌著,直到…
「啪嚓。」腳下,安靜的躺著,一只紅包袋。
悼念/tiny
每天到巷口的店家買一朵鮮花,悼念我死去的兒子。
『欸!美英姐,今天妳要買什麼花?』
『給我一朵藍玫瑰好了』
藍色的憂鬱,從三年前的情人節蔓延至今,沒有一天止息過。你離開了之後,玫瑰花就再也不愛情了。剩下的只有那饑渴的藤蔓,一天一天環繞我的胸口,用他傲人的刺,在午夜夢迴時一次次扎入我的身體。
艷紅的鮮血,總是不留情的灑了滿地。
回到家後,將壇上凋零的花換上了藍玫瑰。呆坐在壇前,就這樣出了神。
德是個多麼乖巧的孩子,有那麼多的夢想,有那麼穩定的工作,我好希望他能夠找個好老婆,成家立業,讓後早點讓我抱個可愛的孫子。
但一切都只是幻想。
『德已經死了!德已經死了!』我強迫自己回到現實,但是根本沒有辦法,我要怎麼不想念我的兒子阿,我唯一的兒子阿。
痛苦,對,只有專注在肉體的痛苦上,我才能從心靈的痛苦解脫。我捋起了袖子,痴痴看著那滿是疤痕的手臂,反正我也已經老了,也不會有人會在意我的身體了。
走進了浴室,沖了沖手上的水果刀,準備讓自己從心靈的痛苦中解放。
『叮咚!』
突然的門鈴聲把我拉回了現實,沖了沖臉,趕緊去應門。
『誰阿?』
『媽!我是德阿!已經三年了,今天,您願意讓我回到家裡嗎?』
德,是德!不對,不是,我的德早就在三年前的今天就死了,自從他牽著那個男人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你不是我兒子!滾開!滾開!』
『媽,我是阿,為什麼您到現在還不能接納我。我知道我跟欽的關係您沒辦法接受,但我還是您唯一的兒子阿……』
『我的兒子早就已經死了,不,我根本就沒有兒子。趕快給我離開,不然我就要報警了!』
我毫不猶豫的關上了門,癱坐在地板上。不管外面怎麼喊著哭著,我什麼都沒聽到,什麼都沒聽到。
也許,三年前,死了的不是我的兒子,死了的是我自己……。
兩岸情/閻瑞華
早晨的朦朧裡,我因一通電話而驚醒。
「喂~!寶貝,你現人在哪兒?」電話那頭的女人說。
「…,喔…,什麼事嗎?」我以乾啞聲回應。
「沒啦!只是想問你出差的事情談得怎樣了?」電話那頭的女人問。
「還好吧?! 那大廠的老闆還沒答覆我,我等下要過去他那邊坐坐。」我說。
「那…你啥時到家?」電話那頭的女人問。
「…明晚…吧?」我說。
「你才離開沒多久,人家特想你的,好吧…。」電話那頭的女人問。
「晚點再給妳電話。掰囉。」我說。
「好。Kiss 掰。」電話那頭的女人說。
掛上手機後,我頭暈、想吐,可能是昨天和那大廠的老闆應酬之故,有點不舒服。
「怎麼了?Baby~ 」她側身轉向我,手指摳我的平頭。
「沒事…。」我壓抑想吐的感覺回答。
「你、騙、人!每次都說沒事,結果都有事……。到底是什麼事嘛~~」她嘟嘴撒嬌,繼續用她一貫的撒嬌態:手指摳我的平頭。
「好了。不說這個了。我起床後還要出門辦事呢!」我起身開始準備穿衣服。
「你是要去見那位大廠老闆?就是我昨天陪你一起應酬的那位?」她嘟嘴撒嬌道。
「這會兒我不陪你了,昨晚應酬,惹得我胃疼,我想在家休息。」她繼續說。
「好。那妳起床先梳洗一下吧。」我說。
待她起身後,我依然對她的嬌媚體態有了本能的反應,於是我從後頭輕摟她的腰、也順道頂了她一下。
她的髮,好香。體溫、體香都是我的渴望。打從認識她,我便瘋狂迷戀、無法自拔;但我對自己很有自信,總能將她安撫的服服貼貼。
她笑了。方才的小問題,又迎刃而解,她不再追問。
我們彼此Kiss 掰以後,我出門辦事。
正當我和大廠的老闆約在一間咖啡廳談事,我遠遠望見讓我震驚的事情:她竟然有別的男人!且和一位西裝鼻挺的男士共享下午茶!
我眼見他們越靠越近…兩人狀似要接吻了。這狀況有點讓我忍無可忍,因她不是今天想在家休息?!
我正想起身教訓那位西裝鼻挺的男士時,突然我的手機響起。
「喂~,寶貝。家裡的翰翰想要跟你說一句話哦!」電話那頭的女人說。
「!?」我。
「巴、巴、….。」電話那頭傳來稚嫩的聲音。
「你才離家沒幾天,我都教寶貝兒子要趕快會叫 “爸爸”。」電話那頭女人聲。
「喔…兒子乖,把拔明晚就回台灣囉。」我邊說邊看向大廠老闆的眼神說。
大廠老闆一見我掛斷手機,隨即微笑說:「你把你漂亮的大陸老婆娶回台灣後,回來這兒繼續工作、兩岸跑,又在這裡結識一位妙齡女子。你老婆不知道嗎?」
這也是一種愛/閻瑞華
「請…不…要…跟…著…我…。」我心想。
任憑我快步往前走,他仍在我後面不遠處跟著。
我往左彎,他也是。我往右拐,他也是。
從他一下火車,他就直盯著我瞧,使得當下在喝水的我,被他的眼神給嚇著了。我從沒見過這樣一名男子,對我喝水的表情那麼有興趣,且還一直跟著我。
當我停下來回頭看他,他佇足不動,眼神卻閃爍如星星般的光芒,讓我覺得刺眼又迷人。
我再仔細端詳他一會兒。他,竟對我微笑。這使我害羞,我趕緊甩頭就跑。
因此他就這麼快跑跟上來了…。
「嘿…,Angel…」他開心的說。
「我…不是Angel!」我心想。
我錯愕的表情,逗得他開心不已,他摸摸我的頭說:「妳長得好像我曾走失的貓咪Angel。不知道我可不可以收養妳?」
鐵道殺人/東綾
距今半年前開始,網路上突然瘋狂轉載一封位在某縣的S車站,有個專挑女性下手的冷血殺人魔的伊媚兒。文章內容描述的是,在月台間候車的女性一旦稍不留神,就會被站立在其後的殺人魔,在火車來臨時推落月台的恐怖案件。
由於殺人魔是隨機犯案,死者除了同是女性之外,任何家世背景皆無關聯性,再者下手時間專挑人群蜂擁搭車的時刻,從監視器中根本無法判定是誰犯案,這讓警方追查起來相當困難。
如今,眼看凶手已經犯下八起案件,造成搭車的民眾各個人心惶惶,但警方即使加派警力巡查搜索還是毫無頭緒,來自上層的壓力越來越大,卻受限於線索不足始終無法破案。
就在這個時間點,第九起案件在傍晚五點三十七分十一秒左右發生了,一名穿著高中制服的女學生,在火車即將進站的時候,毫無預警被人推落在軌道上。雖然火車進站速度已經減緩,站在車頭掌控大局的列車長仍是措手不及,車輛將女學生輾斃,拖行了五、六公尺才停下。在場目擊的民眾紛紛驚叫走避,就算車站加派人力趕過來維持秩序也毫無效果,然而,在如此慌亂的場面下,仍然各有一對男女,被混在人群中的警察當作嫌疑犯給帶回警局問訊。
其實警方早就鎖定幾個可疑人物,只是一直苦無犯案證據。這一次,雖然帶回兩名可疑人物,也只能照慣例在訊問結束後飭回。
「傷腦筋,事情又沒進展了。」
原以為這次案件與前幾次一樣,全都徒勞無功,卻沒想到在當天深夜,案情竟有著意想不到的重大發展。
據了解,原以為是高中少女的被害者,經過檢察官驗屍的結果,確認死者身分是一名年約35到40歲的女性。不知動機為何,喬裝成高中少女卻慘遭殺害。而當時月台上,站在死者身邊的是名穿著洋裝的年輕女子,以體型高大壯碩這點讓人起疑。
為了釐清兩人關係,警方開始展開調查。結果出乎意料,平日總是穿著洋裝通勤上班的女子,竟是名年約三十歲的男性所裝扮的。
「說清楚,你和死者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從月台上推她下去?」
狹小的房間內,一盞黃燈照在男子濃妝豔抹的臉上,男子苦著臉對三個環坐在身邊的員警解釋:「不,不是我做的,我和她沒有任何關係。」
「說謊,監視器畫面明明就拍到你和死者四目相對。」
「我說真的,請相信我,我才是那個差點被推下月台的受害者!」男子說得煞有其事,但在場沒人願意相信。
「是真的……」男子雙手抱頭,兩眼充滿血絲,面露內疚的表情繼續說道:「聽說之前的受害者都是女性,我想,那個人作夢也沒想到吧,自己下手的目標竟然是個男的,一時受到驚嚇才會失足跌落月台吧。」
寄生的愛/跳舞鯨魚
達文西在the Codex Atlanticus的第二六五號文件中,試圖想證明關於地球生長的理論,其中,他嘗試以一個句子去喚出海底巨獸往昔存在的模樣。
喔,有多少次,你出沒在大海洋滿漲的波浪中間,像山脈一般隱約浮現,壓服了周遭洶湧的海浪,烏黑而剛硬的背脊犂耕過海水,儀態端莊而肅穆!
他正閱讀著書籍,一邊想像達文西在山上看到的海洋生物化石,一邊喃喃:「該取什麼樣的名字比較好?」
那究竟是什麼,遠古流傳下來的……
是怪獸──「不是!」他下意識脫口而出後驚嚇地睜大恐懼的雙眼,直到發現身旁半個人都沒有。
自然反應──當然正常人並不會想替自己的孩子取個怪獸般的名字,那背部緊貼在醫院走廊椅背上的男子,他才剛想闔上眼休憩一下,就被怪獸般的怒吼聲(他心底的幻覺,像真實看見達文西眼中所見的高山海底化石,透過基因工程而獲得重生。)他鬆了鬆肩膀,又按了按自己的脖子,「不會有那樣的東西……」男子彷彿親眼見到文藝復興時期圍觀在化石旁的觀眾群裡,有一個女巫裝扮的女子(女巫該是什麼模樣,他在心底試圖描繪著,又可笑於為什麼要思索女巫的模樣……)──「她不會知道的……」
誰是那個她?
在極為安靜的醫院角落裡,有一個男子為了讓自己真正寧靜下來,而起身進入插滿百合花的洗手間。
白開水/閻瑞華
他習慣用同一只杯子,不論喝咖啡、茶、果汁、牛奶、奶茶、汽水,抑或白開水。當他品嘗完這些流質的飲料後,會習慣地對杯口又吻又舔,好似深怕漏掉任何一滴、 再清洗杯子,也會習慣地將杯子歸回原處:收納杯盤的烘碗機裡;但只有白開水除外。當他喝完白開水,只會把杯子放在任何平坦的表面上:書本上、筆電上、桌子 上、椅子上、櫃子上,然後轉身忙別的事情。
另外,工作之故,常東西南北到 處出差的他習慣和不同女人親熱。當他品嘗完歡愉的滋味後,會習慣地對女人又吻又舔,好似深怕雲雨後馬上變晴天,也會習慣地安撫女人的情緒,讓女人安穩地將 情感歸回現實;但只有他太太除外。當他完事後,只會翻身睡去,不管他太太當下情緒的喜怒哀樂。
莊阿明/古嘉
我,莊阿明,是一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小學四年級學生。我沒有好成績,也沒辦法調皮到讓老師每天盯緊我。所以,我覺得自己和很多人一樣,在老師的心中是隱形的──
直到兩個月前,老師為了救我而受傷。
那天,班上公認的流氓,綽號「找他爸」的那個同學,怒氣沖沖地握著一把銳利的剪刀,走到我面前,拍我桌子。他劈頭就罵髒話:「幹!竟敢把我的書包丟在地上,你找死啊?」
冤枉啊,「找他爸」自己把書包掛在椅子邊邊,椅子又擋到走道,我在玩的時候沒注意到,不小心撞倒,結果他說是我丟他書包,真沒天理。
「我不小心撞到,又不是故意的。我有把書包撿起來啊!」我壯著膽子說。他揮舞著剪刀,看起來怪嚇人的。坐我附近的同學,都悄悄閃了開,就怕不小心惹到「找他爸」。
「找他爸」說:「你一定是故意把我的書包弄到地上,再撿起來。如果你不是故意的,你為什麼不跟我道歉?」
他把椅子擋在路中央,才害我撞到,還要我跟他道歉?我心裡塞了一百句髒話,就是不敢直接罵出來。為什麼呢?這和「找他爸」之所以被大家私下叫做「找他爸」這件事有關……
之前,「找他爸」和阿強起爭執,兩人打了一架,「找他爸」打輸,就對阿強撂狠話:「走著瞧!我回家找我老爸來堵你!」
後天,阿強就請了病假。我和大偉、美莉、小豐幾位同學,一起去探望阿強。我們看到阿強全身瘀青,手還被繃帶固定著,說是因為被拉扯到嚴重脫臼,這幾天最好不要亂動。阿強那時說:「超痛的。倒楣死了,還要當好幾天木乃伊。」「木乃伊」這個詞太好笑了,我忍不住笑了出來;阿強瞪我,我只好安慰他說,至少他可以請幾天假,還不必寫作業。
「我看,這事發生在你身上,你還會不會覺得受傷放假是好事!」
阿強當時的詛咒,差一點要發生了。我看著在半空中晃來晃去的剪刀,心裡閃過古裝連續劇的一句臺詞「吾命休矣」的時候,老師跑過來要搶走「找他爸」手中的剪刀。
「找他爸」根本就不管老師是老師,張開剪刀,就要攻擊老師。老師一急,伸手擋剪刀,手指頭就被剪刀剪到了。老師的手,不停地流血,流好多好多血,嚇壞大家了。
剪刀後來到了老師手上,但大家還是害怕得離「找他爸」遠遠的。
身為被老師拯救的我,愣在那裡不知道該怎麼辦,坐我旁邊的女同學,有一個被嚇哭了。(我忘了是誰哭,因為那時我整個是傻著的,只記得有聽到女生的哭聲。)還是班長聰明機靈,衝出教室,沒多久,護士阿姨和學務主任就來了。這次,「找他爸」讓老師請了病假。
我也請了三天假,因為害怕「找他爸」還在生氣,會拿剪刀剪我。
後來,老師一狀告到法院,要讓「找他爸」父子知道,把別人弄傷是犯錯也犯法的。全班都覺得老師這樣做很對,心裡默默支持他,法官也這樣認為,就判「找他爸」的爸爸必須負擔老師的醫藥費。可是,「找他爸」的爸爸對法官判決不服,就耍流氓,到處講老師壞話,還找記者和議員騷擾老師。
老師為了我受傷又被欺負,讓我感到很愧疚,所以我跑去跟老師道歉。老師對我說:「這不是你的錯。當老師的,本來就有義務保護所有學生安全。」
這時我才理解,老師心裡有我們全班,只是,一個老師要教這麼多學生,很難無微不至地照顧到大家,所以老師沒辦法做到爸爸媽媽能做到的事。
雖然老師不責怪我,我的心情還是很糟,一邊哭一邊說:「都是『找他爸』的錯,他是大壞蛋,從小就當流氓……全班都被他欺負……」
老師嘆了口氣,對我說:「也不是XX(「找他爸」的名字)的錯,他在那種家庭環境,怎麼也弄不懂是非對錯。我也不希望傷害到他,所以我只提民事賠償,並沒有提刑事的傷害罪。我告他,是因為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教他了,只能讓社會規範告訴他他錯了。若不如此,以後他何止是拿著剪刀傷人呢?」
老師的話太複雜,我並不是很懂,我只是覺得老師看起來很疲憊。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老師,也不知道該如何讓老師知道我對他的感謝,我只能愣愣地看著老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別害怕,」老師拍拍我的肩,說:「把這件事忘記吧!」
但我想,我永遠也忘不了這件事。老師自己,又能忘得了嗎?
招待/斐慕清
男孩和同學們去露營。
他們在草地上奔跑著,在森林裡玩遊戲。男孩跟著他們玩,和穿著漂亮的小朋友們一起玩。但是小朋友們不喜歡他,他們把男孩推到旁邊,在他的頭上堆滿雜草。
男孩依舊很開心,他從來沒機會和他們玩的這樣沒有隔閡。他在之間扮演著丑角的角色,奔跑又跌倒,奔跑又跌倒。
但是不知不覺間小朋友的皮鞋都壞了。領隊帶著他們往下一個地方玩。下一個地方,剛好是男孩的故鄉。
男孩找到了機會,他跟領隊說那是他的故鄉,由自己帶同學們去玩吧。領隊答應了。他找地方偷閒去。
男孩帶著大家到處玩,男孩帶著大家到了男孩爺爺的家裡。
男孩的爺爺看到許久不見的孫子很開心,他從孫子戒慎恐懼的神色中知道,他必須好好招待這些看起來光鮮亮麗的小朋友們。
於是男孩告訴他們眼前這個老人可以讓他們在這裡借住幾晚,體會所謂的田園生活。男孩的爺爺以一個陌生老人的身分招待他們,把很多很多的毯子拿出來讓他們蓋在身上。在破舊的木屋起生起了火,還賣了桌子買了起司和蛋糕。
小朋友們都很高興,男孩第一次在這群體中成了很重要的人物,他坐在床沿高聲的和大家談笑著明天要去哪裡玩。小朋友們都聽他說話。
男孩的爺爺在外頭,穿著薄薄的背心,把關驢子的木柵砍成一段一段。
他的力氣不大,工具也只有一把小小斧頭,於是他很小心的砍在不需要施力的地方,木頭慢慢的隨著老人手上的凍痕裂開。而驢子已經被殺掉,皮放在地上,肉在鍋子裡煮著。
小朋友內有另一個捲髮男孩注意到了這兩個人不同的關係,他看見爺爺把一個大的饅頭塞給男孩,一個饅頭放在他自己的口袋裡,然後端出了許多小饅頭來招待大家。捲髮男孩於是走到男孩和老人的中間,偷偷的說,「喔,我不太喜歡吃小饅頭,要是有大的饅頭就好了?」
老人和男孩都嚇了一跳,但是老人很快的說:「你想要大饅頭是吧?我給你。」
於是老人掏出他自己的大饅頭給了捲髮男孩。捲髮男孩嚇了一跳,他沒想到自己無心的舉動,反造成老人將他的饅頭大方的送給他。對他而言大饅頭只是飯後點心,但對老人而言這可是一天的營養。
但是他不知該如何表達並退還這個大饅頭,於是捲髮男孩落了一滴淚,慢慢的回到小朋友裡,替男孩隱瞞了這老人就是他爺爺的事實。
小朋友們鬧了幾天,最後終於要走了。
臨走前他們希望可以有一隻用打獵打到的狸貓皮做成的娃娃。
然後當爺爺醒來,發現自己被男孩做成了一隻粉紅色的狸貓。很大的,鮮粉紅色的。身體裡全部挖空,用棉花全部塞滿。
男孩正在縫上尾巴,縫紉的地方有血珠跑出來。
他對爺爺含著淚說:「謝謝爺爺,這幾天我真的過的很快樂。」
被縫成粉紅色狸貓的爺爺沒說話,他只是默默的閉上了眼睛。
遠處的小朋友們在喧鬧著等下要去哪裡玩。看起來好快樂。
險境重生/幽篁閑居
我,食人族的年輕勇士。獵食、獵人頭,是家常便飯。但這次行動卻發生失誤――在獵殺野豬時,無意間闖進敵方的大本營。
雖同為食人族,卻是水火不容的敵人。完蛋了!小命絕對不保!
大火在眼前熊熊燃燒,火焰上方燒著一鍋滾燙熱水,想是等一下的葬身之處。望著一起被抓的同伴,再想那烈火上的熱鍋。一滴滴水珠,陸續在我的額頭上成形。
一名手持利刃的男子,緩緩向我們逼近。他的手已高高舉起,只要「刷!」的一聲,一瞬間就解脫。我閉上雙眼,準備迎接下一刻的來到。
「碰碰碰!」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急促的撞擊聲。
奇怪?睜開眼,一個熟悉的人影漸漸呈現。
「夭壽死因仔!又擱洗到睏去啊!」奶奶大聲地在窗戶邊訓斥著。
原來,我又睡在浴缸裡了!
更深的藍/藍晒圖
醫生移開眼底鏡,他的口罩就像動物的腹部般上下起伏:「你以後會漸漸的看不到藍色,這種病現在沒有藥可以醫治你,你只能盡量避免看到光或者乾脆戴上墨鏡。」我是個畫家,這種情況簡直要殺了我,難怪有人說我的畫作怎麼顏色越用越烈,藍色在我眼裡是混濁的藍灰色,我有時候一直盯著應該是藍色的東西看,穿的藍洋裝的小女孩、藍天、藍色顏料、藍色拖鞋…企圖從灰色裡撈出一點僅存的藍色,我曾經這麼喜歡藍色,可是為什麼命運要奪走它。
有天我看到一個女孩,他的長相普通,但不知為何的我的視線無法離開她,女孩向我微笑,我向他說了我是個畫家,但我已完全看不見藍色,女孩說:「你不要難過,即使你看不到它,它還是一直在那的,就像你白天看不到星星,但它其實還是在那的,你可以當成填色遊戲來玩,所有灰色的地方都填上藍色吧。」他向我眨了眨眼睛,這時我才發現他的眼睛是灰色的,完全的灰,連瞳孔都是深灰色的,我問:「你的眼睛該不會是藍色的吧?」她說:「這我不能講,你要自己去發現。」然後我親了她的眼窩,他的眼睫毛輕輕的撲動,我想他的眼睛是群青色的,藍的幾乎像匯集了全世界了藍,此時他眼皮下的眼睛想必是直視著前方,注視著我,她的瞳孔就是個黑洞,把我吞進去,我就溺死在藍色的深海裡。
美工刀/雪蝶
那把刀,又一次無情地朝我劃來。
從天昏地暗擠滿同伴的狹小空間被抓了出來,聽見外頭的吵雜喧鬧聲,與黑色空間中同伴的聲音。
粗魯地抓我出來的人是個小女孩,喀啦啦地推開美空刀。剛換過刀片的,很新很亮很利。
那個小女孩把著兩條褐色辮子,露出了一種看見喜歡的東西在眼前的笑容,天真卻令人不寒而慄。舉起美工刀……狠狠地往我肚子捅下,一刀又一刀,必過要害;一刀又一刀,冷血無情。
好痛!
我被壓的死死,動彈不得地準備迎接下一次的晃亮揮舞。
「喂!妳是玩夠了沒?換我要用了喲!」
另一個女孩寒著臉走過來,手中緊抓著同伴。小女孩不甘心地交出美工刀,然後又換上笑臉,把我塞入一個地方……
喀拉喀拉……
碎紙機中,我被削成無數碎片。